韶明望住他。虽然奏章下毒一事,已经教她体会到景冲和博览群书的博学,可她还是又惊讶了。
“……那,这个?”
她站起身,走出小亭,又指看某个圆形的植物。
景冲和嗯了一声,说:“这是黑豆树,边境少数民族称它为访日苏。多长于一泥炭沼泽与山地苔原,也是可食的,还算可口……啊,对了,它还能解酒。”
他徐缓道来,一点也难不了他。韶明忍不住眯起眼睛。
“景冲和,你到底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怎么可能!他一定有不会的吧。
“这个?”她又随便指。
于是,景冲和又答。这样一往一来,什么尴尬不自在,渐渐的,全都消失了。
韶明就是不信考不倒他,两人便这样你问我答地,在御花园中闲适悠游。虽然他都能一一回答出来,可想考倒他的韶明却越来越开心愉快。
正要指着一只小虫子问他,景冲和却忽然握住她的手,阻止道:“别碰,那有毒。”
他温热的手心教韶明呼吸一快,她瞅住他,道:“是假的。”
“啊。”沉浸在昆虫知识里的景冲和这才回神,不觉笑道:“工匠手艺高超,逼真到让我搞混了。”
他没有立即放开韶明的手,韶明也不提醒他了,只是想到那日在大街上,被他拉着跑的事情,当时他也是忘记放开她,如今想起,点点滴滴都是回忆。
传闻这座花园,是玄国开国君主为了取悦一位妃子所造的,处处留有皇帝和心爱之人的浓情蜜意。
韶明红看脸,轻轻回握他的手。
“……恕微臣耳拙,今上刚才说的什么?”
“吾说吾要南巡。”韶明悠悠哉哉地又说了一次。“该处理的国事已告一段落,应该是出宫视察民情的时候了。
朱远尽量让自己不要皱眉,道:“今上,您说的南巡,是要微服的吧?”他会这么问,是因为他知道韶明的性子,要劳民伤财的事她不会轻易做的,她也不喜欢麻烦的事,皇帝出巡,要编排的仪卫卤薄、随扈侍官,那可不是简单的。
“嗯。怎么?”韶明微微一笑,明知故问。
皇帝出巡,那不是什么特别之事,先帝先祖皆有出巡过,玄国疆域广阔,因此不只南巡,西巡东巡皆是有的,问题是出在微服此事上--第一,于安全上,非常不方便;第二和第三,还是安全的问题!
“……微臣想,想要体察民情是极好的。太祖先帝皆有出巡过,都是照规矩走的。”朱远十分婉转地说。
韶明岂会不知他的暗示,仍旧微笑道:“先帝在位时没有微服出巡过,不过当皇子的时候有。”
朱远说:“微服出巡并不是好的法子,亦……不值得学习。”他很难婉转了。
“那还不容易,别写在起居注里,不让人知道就好了。”韶明慢条斯理地说道。
写起居注就是在写史,哪能如此随便说不用写进去,朱远知韶明是在跟他扯淡,表示她心意已决,是不会更改的。
他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微臣知道了,微臣告退。”他得去安排了。
“对了。 ”韶明唤住他。“把景冲和也带着去。”她说。
“……微臣明白。”朱远应着,走了。
他认为这事不能耽搁,决定要走就要快,拖看会给有心人淮备闹事的机会,所以三天后,朱远上上下下打点完毕,带三十名禁卫以及十数名宫仆宫女,一行人行囊简便,拉五辆马车,由凌霄城出发。
第一天路上,平安顺利,在入夜时便达朱远之前叫人探过的店家。
一到门口,老板迎出来道:“哟!欢迎欢迎!贵客这边请。”见到此一行人气势非凡,老板鞠躬哈腰,不敢怠慢。
韶明步下马车,见景冲和从另外一辆下来。他左右张望了下,直到看见她才停住,并且露出微笑。
韶明心里一暖,想要过去他身旁,可旁边有这么多的人,只好作罢。
朱远什么也没讲,仅拿出一枚沉甸甸的元宝塞入老板袖中,老板眼睛直发亮,马上安排了东边一整排最好的厢房给他们。
韶明和景冲和一人睡一间,马车他们也是单独分别乘的,众人在各自的房里用完餐,再换衣梳洗整理,天也黑了,由于白日奔波一天了,韶明房里一熄灯,宫女和宫仆也撑不住睡了。
景冲和习惯晚睡,还太早,他拿出包袱里的书册,准备翻看,想看韶明说要南巡,自己虽陪着,却只是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今日一整天,没有说上什么话……
忽然有人轻轻敲他的门,他一怔,起身打开了门。
敲门的人正是韶明,一见她,他唤道:“玲……”
“嘘!”韶明赶忙伸手盖住他的口唇,将他往后推,自己也踏进房内。
“不要吵醒别人。”她低声说,反手关上门。
景冲和点头,她就放下手。他望住她,她穿看鹅黄色的裙子,长发簪着,她做姑娘打扮时,总是有种柔美的气质。
“有什么事?”他赶忙收心,问道。
闻言,韶明睇他一眼,并不回答,仅走至桌边坐下。不晓得她要做什么,景冲和只得也跟着坐下。
油灯的火焰摇曳着,不知是否错觉,他觉得她脸颊有些泛红。
啊!景冲和这才迟缓想到,半夜来男人房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会难为情是必然的。而自己也太粗心,因见着她很欢喜,还问她来做什么,她当然是来见自己的。
他心里涌起一股温柔,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在他心中,已认定她是他的妻,所以也不计较小节了。
韶明给他握着,心跳稍微加快了。
以前,她老半夜到藏书阁找景冲和,可从没觉得害躁过,两情相悦之后,却变别扭了。韶明还在陌生着,那种爱着一个人的感觉。
两人只是交握着手,没有说话。可即使是如此,也是好幸福的。
久久,韶明方启唇道:“我想问你,你家乡在哪?”
景冲和将县名告诉她,但她摇摇头,道:“不是,我是问,进入县内该怎么走。”
景冲和一愣。
“你……是要去我的家吗?”他讶异。
韶明睑一红,垂下眼眸,说:“我……我和你,要成……成亲的话,总是该和你回去看一看。”面对国政时,她总是利落果断,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露出这么生涩的神情,如此难得的欲言又止。
原来是这样!景冲和责备自己的鲁钝,竟是没察觉她这般为他着想的丝细心思。
“原来你南巡是这个理由。”
“才不是。”她一笑,用女皇的口气说道:“吾是要体察民情的,然后访你家乡,两个都要,因为吾是贪心的。”
景冲和也笑了。
“其实,我本想,有一天,或许是老的时候,你不再做女皇了,我一定要带你来南方看看的,看看花、看看草、看看那些北方没有的东西,没想到是你先我一步。”
听他好像在说一辈子的事,韶明心又跳,掩饰着害羞,道:“当然是我先你了,论机灵,你可比不上我。”
景冲和微笑握着她的手,好久都没放。
翌日,他们启程。
要访景冲和双亲是真,要体察民情可也不假,每到一个省或一个县,韶明就会把在当地见识到的事情记下,先不惊动当地父母官,若有要立刻处理的,就用快马送出旨意,找官员负责,若不是那么立即的,需长远计议的,韶明也细细写明,待得回到京城,再找朝官参商,晚上在客店,也腾出时间批阅从凌霄城快马送过来的奏章。
而景冲和,发现随从里原来有黑脸汉子和高壮汉子二人,知黑脸汉子特别爱聊,便时常跟他们讲话,尤其那黑脸汉子果然话特多,一路上叽叽喳喳,不停说着上次劫载景冲和之事,景冲和也不觉烦,总是面带微笑地聆听。
就这么着,平安地朝南方走去。
约莫到第十七天,朱远向韶明告知,似乎有强盗跟上他们了,韶明闻言,仅一笑,道:“算他们倒霉。”
马车徐徐来到一间小店,韶明和景冲和一行人踏进店内,十几名壮硕汉子也从马上跳下,跟着进来,一看有空桌就坐下,将店里挤得满满的。别的客人一见这些大汉腰间挂刀,个个来者不善,都赶紧逃了。
老板一脸发青,也只能杵在柜台里。
这些人是从前个县就盯上韶明他们的,虽然韶明等人穿着寻常,朱远也小心不露钱财,可他们住上好的房,就一定不会是穷人,也或许强盗干久了,这些汉子感觉他们非富即贵,可干票大的。
景冲和虽然不是很明白,可也感觉到危险了。他站到韶明面前,韶明却要他一起坐下。
“茶呢?”韶明淡谈地出声。
片刻,才有一个小二,哭丧看脸,提着大茶壶,走出来时双腿不住颤抖。
“客客客官…茶茶茶……”他边倒茶,手边抖,倒得桌上都是。
韶明见状,笑道:“我可没见过你这样的小二。”手一挥把他赶走。
小二提着壶,赶紧找个角落躲起来。
几名壮汉互看一眼,其中一个为首的,站起来大声道:“咱们只要财不要人!留下东西一切好说!”
韶明根本不理会他们,只是望着景冲和,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坐看别动。”
景冲和闻言,毫无惧色,道:“好。我不离开你 ”
听他根本会错意,韶明好笑,脸却又红了。
那壮汉见韶明当没听见,便刷地一声从腰间抽出弯刀,其余汉子也跟看纷纷亮家伙,一时间寒光闪烁,店内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
“既然不识好歹,那就怪不得咱们了!兄弟们,放过女人,其他的,抢!”
头子冲天一喝,却发现四周突然冒出许多人,早已将他们全数围住。这些强盗哪知皇帝禁卫不轻易现身,一路上,一些人散开,保持警戒;另一些人维持距离跟在后头,扮看巧合的同路人。
就连景冲和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韶明带出宫的就仅有看得到的这些人,大半是不会武功的宫女宫仆,所以他发现有危险的时候,才会是那样的反应。
强盗们傻住了。韶明启唇道:“拿下。”
她清亮的嗓音并不大声,可话一出口,禁卫便同时朝强盗展开攻击。一时间,小店内刀光剑影,武器互击之声与叫喊声不绝于耳。
韶明从容安坐看,景冲和则是看到几个宫仆打扮的甚是武功高强,惊讶不已,他自然不晓得那也是禁卫扮的了。
但见无论是人数或是武术,禁卫这方都是压倒性地占上风,仅不一会儿,强盗们纷纷落败,唯有那个头子挥舞看弯刀兀自顽强抵抗着,可毕竟孤掌难呜,他犹如困兽,用力向前一劈,刀剑铛地相交,那刀竟断了。
断掉的刀片瞬间弹飞出去,竟是朝着韶明而去。
景冲和见状,想也没想,伸出手来替韶明挡,就是宁愿自断一臂保护韶明。
不过那刀片当然是给其他禁卫用剑挡飞了,那一瞬间,景冲和额间布满冷汗,却不是因为自己手臂安好,而是庆幸没砍到韶明,这一下,韶明又是气,又是甜,气他不顾自己,又甜他不顾自己保护她。
韶明定了定神,转而向那头子道:“你为何当强盗?”
头子本就没想能打赢没了武器,颓然坐倒在地。
“杀就杀了,哪还废话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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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之女皇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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