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可笑的举动害得狄啸风呛咳了下,若非现下情势不适合张嘴大笑,他真会被对面那个杏眼圆瞠完全不具威胁性的女人给笑到肚子疼。
与老者交手一阵子,宫熙禛心下明白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但老者三番四次退让,使他感到讶异,不懂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宫熙禛施展快攻,削破铁万山右臂衣袖后,手中长剑迅速一翻,精准架在铁万山脖子上,危险的半瞇着眼。「看来你真想将脑袋瓜送给我。」
狄啸风等人见状连忙围上,举剑对准宫熙禛。
「别!」铁万山抬手制止狄啸风等人的行动。
瑶光怕他们会突然出手袭击,立即跑上前站在宫熙禛身后。
铁万山不理会架在脖子上的锋利长剑,任由剑锋划破皮肤,流下一道血痕,屈膝跪下请安问候。「属下铁万山得罪少主,请少主降罪。」
狄啸风等人见铁万山跪下,顿时也一致单膝跪下请罪。「请少主降罪!」
突来的转变使瑶光看傻眼,她以为这群人是来杀宫熙禛,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会称宫熙禛为少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天壤之别的转变,宫熙禛并未马上卸下心防,手中的长剑仍直指铁万山咽喉,深沉的黑眸带着审视,看着一干跪在身前的人。
「铁万山?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更没见过你。」
「丞相大人确实不曾将属下引见给少主认识,但属下的确听命于丞相大人,今后亦当任少主差遣。」铁万山不卑不亢地说明。
「要杀我的人多到数不清,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属下手中拥有丞相亲笔书函一封,请少主过目。」铁万山自怀中取出一封陈旧书信,恭敬呈上。
宫熙禛紧盯着那封信好半晌,琢磨是否要接下,铁万山可会在信里使诈?信上可有毒?
瑶光凑到他身旁,紧张的看着他,非常好奇信上所书写的内容。
看出宫熙禛的疑虑,铁万山郑重说明。「属下宁死也断然不可能危害少主性命,我等誓死效忠少主。」
「我等誓死效忠少主。」狄啸风等人跟随铁万山立誓。
宫熙禛冷哼了声。「好听话人人都会说。」
身为宫家人的骄傲不许他示弱,反正横竖不是生就是死,他豁出去了,一把抽过铁万山手中的信函,展信阅读。
瑶光忍住不伸长脖子看信上内容,她偷偷观察宫熙禛的表情,并无任何不对劲之处,心想这封信应当是真的,并非造假。
宫熙禛细读完信上内容,面色凝重地收起长剑道:「超来吧。」
「谢少主!」
铁万山等人依序起身,对他始终恭敬,谨遵尊卑分际。
「铁万山,你随我进屋。」
他率先转身进屋。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封信确实为父亲亲笔所书,上头还盖有父亲专用的印鉴,他绝不会错认。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父亲表明当他看到这封信时,便表示父亲与娘亲皆已不在人世,他可以放心信任铁万山,甚至还郑重说明,在这世间除了家人外,唯有铁万山最可信,关于他的身世与任何疑问都可以问铁万山。
身世二字使宫熙禛如遭雷击,脑门轰轰作响。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不姓宫?假如他真不姓宫,那他又姓什么?为何爹娘从不曾告诉过他有关身世的一切?而且爹娘对他视如己出,甚至可说明显偏爱,他的身世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满腹疑问,唯有眼前的铁万山才能解答。
「是。」
铁万山示意狄啸风等人留在原地,尾随于宫熙禛身后进屋。
被留下来的瑶光与狄啸风等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地留在外头。
「我说,姑娘,妳手中的斧头压根儿不济事,妳一直拿着手不酸吗?」狄啸风好心地劝她快快放下。
「……」瑶光原想振振有词地说明她手中的斧头大有用处,不过事实如何大家都看得出来,还是算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将斧头放到一旁,与狄啸风等人站在雪中等待。
进到小木屋,门扉立即被掩上。
屋内柴薪烧得正旺,驱除冬日里的寒意,而在火堆里焖烤的番薯已飘出香甜气味,但屋内的两人皆无食欲。
照理说屋内远比屋外暖得多,可宫熙禛却遍体生寒,任再多的柴火都无法消退体内的寒冻。
他紧绷着脸,镇定地旋身看向两步之隔的铁万山,漫长的岁月与经年风霜在铁万山脸上留下痕迹,给他的感觉与镇国大将军君震霄十分雷同,但在铁万山身上,他看见了君震霄所没有的,那种被逼到绝境、不惜一切与敌玉石俱焚的决心。
宫熙禛扬了扬下巴,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什么来历?」
「属下曾被先皇封为骠骑大将军,为先皇前后四次北征契丹,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第三次成功征讨契丹后,蒙先皇恩赐将军府一座,位于青龙大街上。」讲到先皇赏赐,铁万山态度恭敬,双手抱拳感谢先皇恩泽。
「既然你如此骁勇善战,为何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号?」宫熙禛双手盘胸,语带质疑。前后四次出征强悍的契丹部族,且立下耀眼战功,铁万山应该是人人称颂的大英雄,可他从小到大却不曾听过,而他口中所说位于青龙大街上的将军府,他约略知晓指的是何处,那是一座荒废数十年,门庭斑驳颓圮,早已无人居住的大宅院,由外观可以猜出当年荣景,想不到那竟曾是威名远播的骠骑大将军府。
「属下正值壮年时,深受先皇恩宠,出入宫廷,与朝中权贵官员素有往来,因此结识前丞相宫启先宫大人,当年启先仅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小官员,但他聪颖机智,时常有与众不同的看法,几次交谈下,我俩成了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并且一同得到当时的十六皇子玄腾扬所赏识。」铁万山意味深长地看着宫熙禛。
铁万山的眼神使宫熙禛心头一拧,想起皇太后对他的宠爱,常若有所思盯着他感叹,说道他与十六皇子长得有多神似,当今圣上也曾有意无意地说他不仅外貌与已逝的十六皇弟相似,甚至连一些小脾性也雷同,从前他并不把皇太后及圣上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可今日想来,那些话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依照常理判断,父兄犯下谋逆大罪,他理当问斩,皇太后没必要替他求情,何以皇太后愿意出面代他求情?事实的真相几乎就要浮出水面……
一颗心,因可能到来的真相失速跃动,焦急、难解、恐惧、不愿,所有情绪皆翻涌而上。
宫熙禛痛苦地闭上眼,极力保持语气平稳。「继续说下去。」
「十六皇子为人豪爽不拘小节,礼遇各方贤能之士,当年先皇尚未立下储君,但是非常喜爱才情出众且深受众人爱戴的十六皇子,众人纷纷猜测先皇有意将皇位传给十六皇子,属下也是这么认为,毕竟论才论德,十六皇子皆出类拔萃,舍他其谁?」回想当年十六皇子府邸宾客络绎不绝的光景,再对照今日人已亡故,荣光不再,铁万山百感交集,不胜唏嘘。
宫熙禛睁开眼,冰寒的目光盯着燃烧的柴薪,通红的火光在焚烧,他的理智、他的心也正灼烧中,可他的表情仍旧平静无波。
「十六皇子为人潇洒坦荡,但却无法预防野心者的暗算,事情发生得教人措手不及,我永远都无法忘记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夜,天寒地冻,冷得让人直打哆嗦,宫里却突然走水,当时我甫接到消息,旋即又得知先皇突染急症,急忙要赶进宫,不料宫门已被皇家亲军严密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明明事有蹊跷,但进不了宫我也无计可施,唯有掉头回府,静观其变。」精锐的眼瞳回想起惊心动魄的那一夜,变得深远迷蒙充满憎恨。
宫熙禛的心随着铁万山重忆往事而揪拧再揪拧,原以为先前的家破人亡已够让他痛彻心腑,直到现在才赫然发现,原来痛可以更痛。
「后来,我决定前往十六皇子府邸与十六皇子商讨如何应对,但黎明破晓时刻,启先匆匆赶来拦下正要出门的我,启先向来行事镇定,不过那天他脸色铁青,我一看便知出大事了。」他离京那些年与宫启先一直有书信往来,他也暗中回过几次京城,远远看过少主几回,纵然表面上少主是个成天只会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但他知道他其实并不愚蠢,只是还没有长大罢了。
宫熙禛清了清喉咙,声音沙哑地问:「十六皇子……出了什么事?」
铁万山一再暗示十六皇子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宫熙禛尚无法敞开胸怀平静接受事实。
他的父亲,再熟悉不过的父亲,对他宠爱有加、有求必应的父亲,原来,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以前甚少有人在他面前谈起英年早逝的十六皇子,他对十六皇子的事从不感兴趣,没想到那个男人却是他的亲生父亲,陌生中偏又带了点熟悉。
「五皇子诬陷十六皇子为了取得皇位毒杀先皇,在十六皇子尚未来得及反应时,已派出五大军营的精锐人马将十六皇子府邸团团包围,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逃出去。」铁万山苦涩着声谈及当年所发生的事。
「五皇子早就布好局,身为骠骑大将军的我被蒙在鼓里,根本来不及调动兵马回京与五军营的人相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十六皇子、王妃,及他们未满周岁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被擒。」一说到这儿,自认护主无力的铁万山不由湿了眼眶。
宫熙禛眼神迷蒙,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企图平复激荡不已的胸臆,唯有紧握青筋毕露的双拳方能显现这段惨烈的宫廷争斗对他造成多大的痛苦。
老天爷待他如此不公,先是夺去生他的爹娘,等他长大成人,自以为人生一路风平浪静、富贵荣华享用不尽时,又残忍夺去养大他的爹娘与兄长,一次次的失去,一次次的打击,这一笔笔比海还要深的血债,皆指向要同一个人偿还,五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
「那天清晨,我与启先在书房中密谈,讨论接下来该怎么走,我和十六皇子友好人尽皆知,为了救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启先有不同的想法,他说来不及了,十六皇子与王妃已落入五皇子手中,更被捏造了不实罪证,让十六皇子百口莫辩,难以洗脱罪名。」
宫熙禛沉默不语,已领悟了五皇子所玩的手段,兴许五皇子也在等铁万山兴兵,以便罗织罪名将所有十六皇子的人马一网打尽,他若轻举妄动,正好落入对方的陷阱中。
「事已至此,我们当下只能痛下决定,我称病诈死瞒过五皇子的人,带着能信任的人远离京城伺机而动,尚未成气候的启先则留下来,想方设法取信于五皇子。启先素来聪明,顺利得到五皇子的信任,甚至后来还受到重用,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铁万山十分佩服能屈能伸的宫启先,换成是他,绝对无法对犯下人伦大罪、弑父杀弟的五皇子俯首称臣。
「十六皇子与王妃则死于非命?」
「是。」铁万山沉痛颔首。
「玄、腾、敬!」
宫熙禛狂怒低吼,他要玄腾敬付出代价,绝对!
铁万山颔首,同样带着强烈恨意,恨不得亲手摘下那人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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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翼双飞 上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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