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苏门锦笑了起来，「还好你不是我们的对手，否则可就难办了哟。」
　　慕容澶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却道：「所以，如今你又有何计策？莫不是凭你一人，换五人的命？你的命，可没有我值钱。」
　　谁料苏门锦却扬眉一笑，道：「未必。」
　　以一换五，的确可行。前提是，用「慕容澶」换余下所有人的命。
　　慕容澶没有拒绝苏门锦的提议，甚至没有说出一句阻止的话。因为他很清楚，这是最理智，也是能将损失减到最小的办法。
　　「我这一生中并未真正佩服过什么人，你是第一个。」他对苏门锦道。
　　「为成大事，总归要有所牺牲，」苏门锦神情很轻松，「我早已是个死人了，再死一次又何妨？你不一样，你的命关乎两国局势，所以出去之后可千万别随便死了！」
　　二人相视而笑，便算是达成了最后的约定……
　　慕容澶心口气血翻涌，淤积了整整一夜的血再也抑制不住，终于呕了出来。他弯着腰，死死捂着胸口，咳得浑身颤抖。殷红的血染红了他素淡的外袍，蜿蜒而下，在马背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殿下！」
　　初一忙上前来，可慕容澶却抬手将他推开，摸索着从袖中取出装药丸的木盒。仓皇间，木盒掉落在地，可他却早已将药丸握在手中。
　　「殿下！」
　　又一声呼唤响起在耳畔，这次开口的不是初一，而是纯净。他死死攥住慕容澶拿着药丸的手，目光之中充满了痛惜之色。
　　他看着慕容澶，一字一句地道：「殿下，这是最后一颗，请务必三思！」
　　慕容澶虚弱地抬起眼，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锐利与坚定。
　　「我若无法带你们平安出去，」他声音气若游丝，可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之前的努力……岂非都将功亏一篑？」
　　在此之前，每一颗续命的丹药，他都是为了钟若晴而服下，为了从生死边缘将她救回，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可如今，他却忽然明白了，这世上还有比儿女情长更为重要的东西，值得放手一搏，豁出性命。
　　纯净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任由慕容澶抽出了手，将药丸放入口中。
　　半晌后，慕容澶从马上坐直了身子，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渍。
　　那动作干脆利落，已无半点孱弱的痕迹。初一按照吩咐，将昏迷的钟若晴放上他的马背，看见这一幕，看了看一旁纯净，似也明白了什么。
　　「出去吧。」慕容澶的神情已然恢复了平静，一目重瞳之中似蕴藏了千军万马的气势，「目标，蓉城！」
　　离开大漠的时候，果见外面只剩了还未散去的滚滚黄尘，一路往北方而去。
　　追兵果然已被苏门锦尽数带走。
　　迎着旭日朝阳的方向，慕容澶深深凝望了片刻，便带着众人往蓉城疾驰而去。
　　追兵虽无，路上却不断遇上巡逻的小队，慕容澶一马当先，夺下对方手中的长枪，便化为自己手中无往不利的利器。炒股日记www.ddgp.net
　　再日后的漫长岁月里，回忆起当日，他唇边还会忍不住浮现出点点笑容。
　　那大概是他一生之中，最为潇洒快意的时刻了。
　　余生将不会再有。
　　抵达蓉城的时候，慕容澶已然力竭，全凭着一口气死死坚持着。在一片将近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城门外守候着的一张张面孔。
　　那面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末了就连眼中百感交集的泪光，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每一张面孔他都太过熟悉，有他麾下的部将，有他朝中的同僚，也有他至交的好友。他们都在等着自己回来，他们终于等到了自己回来。
　　这样想着，慕容澶微微勾起唇角，心中紧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弛了下来。
　　他身形一晃，坠下马来，面上却带着欣慰和释然的笑容。
　　第十三章
　　三日后的深夜，坐落在黄沙之中的庄城猝不及防地遭到了袭击。
　　偷袭之人身份不明，数量不明，作战的路数更是无法摸清。他们不知从何处摸到一条隐蔽的路，竟能在无数巡逻小队的眼皮底下沿着城绕道一周，将其团团包围在其中。
　　奇袭发动时，潮水般的人马趁着夜色从四面八方涌上，将四面大门从外堵住，于是城内之人便顷刻化为了瓮中之鳖。
　　次日，城门被从外堵死，城中的唯一水源也被切断。
　　城内人马还没来得及集结完毕，粮草、战马等其余战事所需的物资也都还在筹备中。战，尚不知对方底细；守，则无异于坐以待毙。
　　霍文璟和慕容循陷入两难之境，思量再三，到底还是接连派出人马突围。可每当他们突围出去，敌人就跑得没了影子，而当他们退守回来的时候，敌人又再度出现，扛着铁链与木板，哼哧哼哧地把各处大门重新钉住。
　　对方为何清楚知晓城内的情况，不得而知；到底是什么来路，又多少人马，不得而知；把他们困在城中的目的是什么，同样不得而知。
　　几日下来，断水断粮的庄城中，已然出现了动摇的声音。于是两位首领连夜召开会议，紧急部署了最新的作战策略——倾全城之兵与对方决一死战，并趁乱派人去北雍调兵。
　　那夜的战斗极为惨烈，双方互有死伤，不分上下。虽然没能打破防守，但送信的小兵却也顺利出了城，趁着夜色疾行数百里，一路狂奔至北雍宫城。
　　慕容循生性多疑，故而离宫之事也不曾广而告之。此刻宫中仍是一派风平浪静。小兵下了马，一路屁滚尿流地进了宫门，却见巍峨的宫城之下，一人身着玄色锦衣，负手而立，左眼之中幽深的重瞳，映着月色，闪烁着妖冶的光。
　　即便没有穿龙袍，周身却已然散发着无可比拟的帝王之气。
　　定睛细看，竟是慕容澶。
　　「殿……殿下？」小兵瞪大了眼，几乎以为自己见了鬼。
　　他将视线放远了些，却见在慕容澶的身后，朝中三省六部的官员几乎全数到场，而他们平静无波的目光无疑昭示着同一件事——朝中已然改天换日。
　　原来多日以来对庄城的围堵，不过是声东击西之策，这才是隐藏在背后真正的目的。
　　而这个拥有最纯正血统的皇子，毫无疑问，他是北雍皇位最合法的继承者。
　　小兵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深深叩首。
　　「小人……参见陛下……」
　　天珉五年，七月十五，几块石子被扔进城中。每个石子上都系着一块布帛，上面写着慕容澶返回北雍，登基为帝的消息，以及对方过去为慕容循所害，九死一生的种种事情。
　　慕容澶昔日领兵，均是身先士卒，与军士同吃同住，毫无骄矜之态，在军中素有威望。如今得知这位皇子尚在人间，并已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一时间军中哗然。
　　于是，城内的士兵纷纷朝城外扔出白布，并试图打开城门离开。霍文璟与慕容循命人镇压，却引发了冲突，城外尚未出手，城内便已然兀自乱成了一锅粥。
　　得知消息的时候，钟若晴正站在不远处的山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庄城。这座城池如今外表虽还平静，可里内却早已一片人心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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