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数已尽。」她缓缓道，「不过，倒不必急着出手，等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了再说。」
　　前来传信之人领命，临行前不免稍稍转过头去，深深地看了钟若晴一眼。
　　当初慕容澶离开前，下令将此处的军事大权交付给一个女子的时候，包括他在内的军中上下无不是一片震惊。
　　一个出身娇贵，从未真正接触过军旅生活的大小姐，如何担得起这样重大的责任？
　　可事实上，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子，在之后所用的每一个计策，无不奇绝险怪，却又有效得让人咋舌。
　　她甚至并未动用多少人马，就将那庄城搅得一片风云涌动。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这世上最可怕的，果然是对人心的算计，无论那算计之人，是老翁还是女子。
　　看出了对方眼底百转的神色，钟若晴笑了笑，道：「这些都是殿下临行前面授的计策，我不过是代为执行而已。」
　　心思被窥破，那传信之人不敢再逗留，忙上马离去。
　　钟若晴站在原地，眼底的笑意慢慢散去。她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本书册，徐徐翻开。
　　那是苏门锦记录调查结果的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近两年来，有关北雍，有关大胤，有关慕容澶、慕容循以及霍文璟的点点滴滴。
　　他离开后，钟若晴重新翻开这本书册时，却发现了一些新的内容。
　　「天珉五年五月，北雍大军压境；月中，苏家坐罪，满门下狱。」
　　「天珉五年六月，和谈，霍文璟滞留庄城；月中，与慕容澶暗中北返；月末，于庄城发现慕容循踪迹，招兵买马，疑连同霍文璟作乱。」
　　记载到此为止，而书册之中还额外夹了几张纸。
　　钟若晴打开一看，只见一张乃是一张无比详实的地图，想来便是他一路参看的那张。想当初自己好奇想看一眼，却被他用画着猪头的白纸偷梁换柱，而如今，这张地图完完整整地展现在面前，可那地图的主人呢，又在何处？
　　而另一张纸上，则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是属于苏门锦的，冠绝天下的草书。
　　纸上所写的，正是钟若晴日后所付诸实践的那些古怪计策，那让人难以揣测的每招每式，都是他根据此处的地形及局势，早早地谋划好的。而地图上，一些鲜为人知的近路暗道也被着重标出，配合着这些计策的实施。
　　原来他从很早以前，便已然做好了这样万全的准备，盘算好了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一切将如何继续进行……
　　钟若晴拿着这些东西，看了整整一夜。次日，她将它们带到了慕容澶面前。慕容澶和属下将领经过商议后，这才制定了一整套声东击西的作战策略。
　　离开的时候，他摆出了从未有过的强硬姿态，让钟若晴总揽此处的军务。
　　「这是他未竟的计划，没人比你更适合替他完成。」他如是道。
　　钟若晴正盯着远方出神，却忽然觉得有什么轻轻地搭在了肩头，她回过头去，见是诗琴为自己披上了披风。
　　她盯着对方看了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有消息了吗？」
　　正替她系着披风的诗琴，闻言动作一顿，摇了摇头。炒股日记www.ddgp.net
　　钟若晴低低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这些时日里，派去寻找苏门锦的人去了一批又一批，往东往南往西往北，几乎跑遍整个漠北。
　　然而他们带回的消息中，有干涸的血迹，有厮杀的痕迹，甚至有被秃鹫毁坏的尸身……却唯独没有苏门锦的踪迹。
　　然而这苍茫而广阔的大漠，却固执地将他藏了起来，如何也不让她找到。
　　眼中隐隐有了泪光，钟若晴徐徐道：「我只是……想要个结果而已，是生是死，我都已做好准备。」
　　诗琴闻言一阵鼻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低声道：「小姐，既然没有找到，就说明姑爷一定还活着。他多半是有事在身，才没办法马上过来见你。你想想，他那么有本事的一个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死了呢？之前不也是这样吗，人人都说他死了，只有小姐你一口咬定他还活着，事实证明，小姐的预感果然不假……」
　　听着诗琴絮絮叨叨的话，钟若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对方这是怕她胡思乱想，所以在努力想办法予以宽慰。
　　可她说的也的确不错。
　　就算人人都笃定苏门锦已经死了，她也不会。她会再一次找到他，让他再一次「死而复生」。
　　眼见着自家小姐的神情又有些恍惚，诗琴面露担忧之色，低声问：「小姐，今后……你如何打算啊？」
　　自打姑爷消失之后，小姐除了最初痛哭过一次后，就再没有露出过什么明显的表情。
　　她仿佛在一夜之间飞速地成长起来，变了一个人，理智得可怕，冷静到陌生。她不论是忧愁还是难过，都极淡极浅，如同一缕青烟般让人无法捉摸。
　　「我会继续找他，」钟若晴抬眼看向黄沙的尽头，眼底却浮现出憧憬的笑容，「他生，我追他直到天涯海角；他死，我守他坟冢一生一世。」
　　攻下庄城的当日，从京城传来消息，天珉帝忽然下令，将霍家党羽尽数革职下狱。与此同时，他还亮出一串长长的赦免名单，都是这些年来受霍文璟打压，或被治罪，或被贬谪的文武官员。
　　苏家一门也尽数蒙恩获赦，洗清冤罪。
　　满朝文武这才发现，这位仿佛一直为霍家所挟制的少年天子，可对于宫廷禁军，却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原来他从始至终，心中便如明镜一般。
　　这头蛰伏已久的雄狮，终于露出了自己该有的锋芒与威严。
　　钟若晴依旧立在那处山崖边，看着庄城城门大开，无数白旗在风沙中飘扬，她点点头，对传信之人道：「把这消息公之于众吧。」
　　那名单她方才已然仔仔细细地看过了，并没有苏门锦的名字。
　　钟若晴却也不觉得有多难过，因为她心中的希望还未熄灭，她还笃信着，他在人世。
　　待到山崖上再无旁人时，钟若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苍茫的大漠。偏偏正此时，一阵朔风刮起，卷起遮天蔽日的滚滚黄尘，霎时间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钟若晴笑了笑，拉起围脖遮住半张脸，低声道：「走吧。」
　　诗琴挎起行囊，犹豫道：「小姐，咱们当真就这么不告而别了？」
　　「告别也是走，不告别也是走，何必多此一举。」钟若晴说着，抬手轻轻握住了挂在胸前的平安牌，眼神中浮现出难得的希冀与温柔。
　　自从苏门锦离开后起，她便日日戴着，从未摘下过。
　　半晌后，她小心地将平安牌塞进领口，神情平静地翻身上马，重复道：「走吧。」
　　诗琴点点头，也上了马，二人一马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中。
　　十日后，玄衣纁裳的慕容澶负手立在城头，看着凯旋的义军在平野上蜿蜒入长龙，自远方浩荡归来。
　　「陛下，」初一的声音响起在身后，「慕容循和霍文璟均已被生擒，您可要见见他们？」
　　「霍文璟还给大胤处置，」慕容澶目光不移，「至于朕的叔叔，念在到底有血缘之情，朕不杀他，却也不敢许他自由，就让他在狱中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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