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一话音落下，却未离去，只是偷偷抬眼打量着自家主子。
　　「有什么就直说。」慕容澶垂下眼，缓缓道。
　　「陛下，」初一道，「义军来报，说钟姑娘……消失了。」
　　「是吗？」慕容澶对此似乎毫不意外，轻笑了一声，道，「她哪里是消失，分明是……不告而别。」
　　言语间，他依旧静静地立在城头，神情淡漠而萧索。任凭北风阵阵，将一身玄衣纁裳吹得不翻飞。
　　他分明立在众生之巅，却如同置身无人之岛。
　　初一默然半晌，道：「可需要属下将她找回？」
　　「不必了，」慕容澶抬眼看向远方，恰见一落了单的大雁自空中飞过。他弯了弯眉眼，神情有些恍惚，「要走的注定留不住……」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江海中一叶随波逐流的扁舟，被命运这只翻云覆雨的手牢牢掌控着，从光芒万丈坠入无底深渊，又在无数人的期盼中重获新生。
　　人生的翻覆，却早已让他陷入麻木。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却从未想过这前行的方向，是否当真如自己所愿。
　　曾几何时，他以为若有选择，那至尊之位或许还比不上留在心底的那个女子。
　　可当他亲眼看到苏门锦只身冲出大漠的时候，那场景所带来的震撼，让他忽然间明白了，自己所做的每一步，是为了什么。
　　为了责任，为了江山，为了家国，为了百姓，为了天下。
　　身为慕容家的皇子，这是自出生时便压在他肩头的，卸不掉的重担。
　　人活在这世上，没有谁能真正随心所欲，任意妄为。为了成就大事，有人能豁出性命，有人能舍弃一切，也有人……愿终其一生将自己困在高处不胜寒的九重宫阙中，孤独却骄傲地坐拥着无边江山。
　　这便是帝王宿命，在家国与情爱之中，终究只能选择前者。
　　他想通了，便也就此放手了。
　　这个决定，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慕容澶笑得平静，下一刻却忽然捂住了胸口，止不住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陛下！」初一忙将人扶住，转身冲城头守卫道，「快将纯净大夫唤来！」
　　不多时，一人提着药箱匆匆忙忙地赶来，正是纯净。苏门锦离开后，他便一直跟在慕容澶身边，不肯离去。
　　给慕容澶诊了脉，用拿出一颗药丸给他服下。他如往常般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慕容澶仿佛早对此习以为常，恢复了平静。他拂了拂衣袖，吃力地站起了身。
　　初一终于忍不住，冲着对方的背影道：「陛下，你为她牺牲这么多，却一个字也不肯让她知道，这样值吗？」
　　慕容澶脚步微顿，回过头来。
　　「三十年阳寿而已，」他竟笑了笑，「朕这身子不过风中残烛，熬一日算一日，多一日少一日，又有何分别？」炒股日记www.ddgp.net
　　说罢，已然转过身，缓缓走下了城楼。
　　初一站在原地咬咬牙，眼中已忍不住浮现泪光。
　　他也是后来才得知，自家主子当初让纯净帮忙炼制的三颗药丸，根本不是什么固本培元的丹药，而是……五毒续命丹。
　　此药采取的是以毒攻毒之法，虽能短时间让他恢复力量，但代价却无比惨重。
　　服用一颗，折寿十年。三颗，便是整整三十年。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残忍而公平的等价交换，可为什么自家主子付出这样的代价，换来的却是无边的寂寞与孤单？
　　初一越想越委屈，狠狠抽了抽鼻子，又狠狠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真替陛下不值！」
　　「你也别太难过，」纯净拍了拍他的肩，「实不相瞒，我前几日已在古籍中查出，五毒续命丹并非无法可解，只是那解毒之法十分繁复，我还需时间验证。」
　　初一闻言瞪大双眼，立刻破涕为笑，「当真！那可说好了，在此之前你可不许走！」
　　「放心，我也等着干一番大事，才好风风光光地回去娶翠花呢！」
　　二人正说着话，却忽然被一阵缥缈的琴音打断。
　　「是《阳关三叠》，」纯净敛眉听了听，「陛下这是在给人送别……」
　　至于后面的话，便不再言。为谁送别，为何而送，一切都尽付于琴之中，随着猎猎的北风，飘散到云中……
　　自此将无人知道，曾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始于十面埋伏，终于阳关三叠。
　　钟若晴和诗琴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三个月后，重新回到了洛阳城。
　　一路上，她们零零碎碎地听到了无数传言。
　　例如，北雍新帝登基后，不仅大赦天下，更是颁布了休养生息的政策。
　　例如，天珉帝此时此刻正与慕容澶在两国边境进行着短暂的会面，初步约定了停战及通商等政策。
　　春去秋来，如今洛阳的街道上，已是一片浓墨重彩的秋色。古人常说秋日萧索肃杀之气，也被京城的繁华热闹冲淡，显出了一番绚烂明媚之象。
　　钟若晴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中，满满的都是有关苏门锦的回忆。
　　走着走着，钟若晴忽然在一家店铺门口站定了脚步。
　　店铺名叫「如意铺」，几人正在门内闲散地说着话，面孔熟悉，正是清宏书院里的四位师兄。
　　「什么？你们那时候也在就在庄城之中？」
　　如意铺的后院中，钟若晴和四位师兄围坐在桌前。多年不见，大师兄还是拿着一盘包子大啃特啃，二师兄依旧书不离手，四师兄照例低头擦着剑。
　　唯有三师兄十分热情，并且毫无保留地和她说着话。见钟若晴如此震惊，他便笑着摆摆手，状似谦虚实则却一点也不谦虚地道：「我们不过是受那小子之托，在城池里面搅搅浑水而已，这对于曾经名动江湖的我们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在三师兄的介绍下，钟若晴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大师兄纯厚，江湖人称「铁拳」司徒盾，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绝活，几乎无人能敌。
　　二师兄纯朴，本名墨不群，人称「夺命书生」，一手判官笔耍得出神入化，能于百米开外取人喉头。
　　三师兄纯正，乃是「江湖百晓生」谭新臣，听力卓绝，曾是一等一情报达人。论起辈分，精通情报工作的苏门锦，或许还得唤他一声前辈。
　　四师兄纯粹，人称「狂剑」凌云，因为痴于练剑，已然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纵然一块木片在手，也能化为见血封喉的利刃。
　　四人原是江湖中的翘楚，却因拒绝霍文璟的招揽，而被巧立名目，追杀通缉，不得不隐姓埋名，长期寄居在清宏书院中。
　　如今天下已经太平，他们就用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开了这间「如意铺」，取自「万事如意」，各自发挥所长，替人完成无法达成的心愿。
　　站在一旁的诗琴，已被四位师兄的来头惊得张大了嘴，闻言忍不住道：「那段院主呢？」
　　既然清宏书院是个如此卧虎藏龙的地方，那它的主人段院主岂非更加不得了？
　　「说实话，院主是什么来头，我们也不知道。」三师兄道，「听说我们离开之后，书院送走了最后一批学生，也就此关门谢客。院主去了哪里，就连我打探不出，但我总觉得，如果哪日这天下需要他的时候，他还会重新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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