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心想留在京城!
邱辞的语气不禁迫切了几分,「你可明白,若陛下留你在京,要么就不予你官位,让你徒顶着这武安侯的虚名,要么就随便丢给你一个无用的闲职,你当真一点也不急?」
孟松洵才能如何,邱辞心知肚明。武能策战马以剑戟守护江山,文能登庙堂用笔墨报效家国,若当年他父兄不曾出事,他定能顺利以科举入仕,说不定如今已成朝中重臣。
如此,他又怎甘心将来居于闲职,平庸度日。
孟松洵似乎看出邱辞所想,清浅一笑,「陛下如何思量,岂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轻易揣度,顺其自然吧。」
他越是淡然,邱辞面上的神情就越是古怪。
顺其自然?
这天底下谁都能说这话,唯独眼前这个,根本不是认命的主。若是认命,当初他便不会毅然决然在父兄牺牲后请命奔赴战场,在边塞一守便是十年,搏命拼杀,一点一点赢回他们武安侯府曾经的荣光与辉煌。
邱辞很清楚,孟松洵此人几乎不打无准备的仗,只怕这回也一样,他看似不动声色,但恐心下早有打算。
思及他最近的异常,邱辞满目肃色,微微倾身试探道:「你同我说实话,回京后的这段时日,你究竟都在忙些什么?」
孟松洵用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杯壁,并不答他,却是侧首将视线投向远处,缓缓提起了桌上的青瓷执壶。
那厢,因离得太远,柳萋萋也不确定这院中是否有人,毕竟她是随沈明曦一道来的,若贸然进去,教人误会,只怕不好。
思虑片刻,柳萋萋正欲转身离去,却听「砰」的一声脆响,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不由得朝石亭的方向看去。
很快,寒风裹挟着浓醇的酒香扑面而来,柳萋萋这才确信,亭中有人。
石亭四下遮得严实,此时起了大风,她才隐约自起伏飞舞的帷幔间看到两个对坐的身影,且他们似乎发觉了她的存在,正朝她这厢看来。
柳萋萋无措地捏了捏掌心,若此时走,未免有些犯错逃跑的嫌疑,左右也寻不到人问路,她索性深吸一口气,坦然踏进院中。
她在离石亭尚有几十步远的地方站定,施了一礼,才恭敬道:「奴婢是今日随姑娘来参加品香宴的,不意在府中迷了路,敢问二位公子,去候府花园该如何走?」
柳萋萋言罢抬眸瞥了一眼,透过帷幔,瞧见里头影影绰绰的两个身形,衣袍颜色一亮一黯。
「要去花园……」
「出了这道门,径直往左手边走,会瞧见一棵虬枝盘曲的青松,在那路口右拐,复行百步,便能看到府中花园。」
那身着雪青衣衫的公子才开口,便骤然被另一个低沉醇厚的声儿打断。
柳萋萋秀眉微颦,只觉这声略有些耳熟,但也不及细想,低身福了福,道了句「多谢公子」,忙折身出去了。
石亭内,看着那小婢子远去的背影,邱辞挑眉看向孟松洵,忍不住戏谑道:「从来不知你这般心热,还抢着为人指路,怎的,她那来参加品香宴的主人你识得?是哪家姑娘?」
见孟松洵垂眸不理会他,邱辞又啜了口酒水,随口道:「我看那个婢女的模样,大抵也有十八九了,算起来,你那当年指腹为婚的妻子,应也有这般大了,若还活着,说不定已为你生下了好几个孩子。」
话音方落,邱辞只觉背脊一凉,抬眸看去,便见孟松洵笑意敛起,正静静盯着他瞧,眸底的寒意比严冬的风还要凛冽。
邱辞反应过来,顿时懊悔自己嘴贱,口不择言。
此事本就是京中禁忌,自也是孟松洵心中不可触碰之地,虽过了这十余年,但想来他根本没有释怀,此事也并非可以被轻易提及之事。
他尴尬地扯了扯唇角,转而看向碎裂一地的青瓷片,故作轻松道:「你这都能手持千斤长枪横扫疆场的手,怎的连一壶酒都提不住,当真浪费了我珍藏多年的佳酿。」
孟松洵面色稍缓,亦瞥了眼满地碎瓷,微微垂眸。
「手滑了,改日再赔你一坛。」
出了小院,柳萋萋寻着亭中人的话一路走,果真顺利回到了候府花园。
到了那儿才发现,沈明曦已然回来了,正与胡家姑娘言笑,转头看见她,忙提步过来。
「姑娘方才去哪儿了?去了那么久,教我好找。」柳萋萋询问道。
「说来话长。」沈明曦无奈道,「你方才离开,我就教一个端茶水的婢子打湿了衣裳,那婢子说要带我去将衣裳烤干,我便随她去了。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着一位夫人,非要留我用一盏茶水,这才费了些工夫。」
「夫人?什么夫人?」柳萋萋好奇道。
沈明曦摇摇头,「并不认识,她也不曾同我介绍自己,只瞧着雍容端庄,当是哪个豪门贵族的妇人。她还问了我许多话呢,问我读未读过书,可曾聘了人家,我心下紧张,险些说不出话来。」
柳萋萋越听眉头蹙得越紧,打湿衣衫也好,偶遇那位贵妇人也好,未免都太过巧合,像是有人刻意安排。
思及今日举办品香宴的缘由,柳萋萋心下不由得生了几分猜测。
难不成……
她朱唇微张,正欲说什么,就见沈明曦纳罕道:「萋萋姐姐,你说奇不奇怪,不都传这宴是为替武安侯相看才设的嘛,怎的全然不见武安侯和那孟大奶奶的身影?」
看着沈明曦天真的模样,柳萋萋不禁失笑,末了,只道:「谁晓得呢,都说是偷偷相看了,指不定在哪儿藏着,正悄悄观察着各家姑娘呢。」
说罢,她环顾四下,这才发现不见秋画的人影,「秋画呢?这是去哪儿了?」
沈明曦闻言讪讪一笑,「我听人说姐姐寻我去了,我怕姐姐左右寻不着,又不知我已经回来了,便让秋画去寻姐姐。」
柳萋萋愣了一下,亦有些忍俊不禁。
这下倒好,你寻我,我寻她的,谁都寻不着。这回可不能再寻了,还是等秋画自个儿回来吧。
柳萋萋跟在沈明曦身后,陪着她继续同胡家姑娘赏花闲谈,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仍迟迟不见秋画回来,心下不免有些惴惴。她时不时往西面看去,可没瞧见秋画的身影,却见一个小厮着急忙慌地过来禀报。
「夫人,前头的池中有姑娘落了水,这会子救上来,像是没气儿了。」
凛阳侯夫人一惊,忙看向园中的各家姑娘们,慌乱地逐一点了一遍,见一个都没少,这才松了口气,问:「是谁家的姑娘?可是府上的?」
「瞧着是生面孔,当不是候府的。」那小厮道,「或是哪家姑娘带来的人。」
乍一听到有人落了水,柳萋萋的眼皮便跳个不停,此时听说是带进府的人,不禁与沈明曦对视一眼,慌忙往小池的方向跑去。
临到了池边,果见一人被湿漉漉地拖上了岸。瞥见那湖蓝的袄子,柳萋萋双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她踉跄着扑到那人身边,看清那张面容惨白,双唇被冻得发紫的脸,怔忪了许久,才颤抖着唤了一声「秋画」。
此时的秋画双目紧闭,额角上破了个大口子,淌下来的鲜血沾湿了衣领,纵然在冰冷的池水中泡过,也仍留有清晰的血渍。
柳萋萋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只抱着她逐渐没了温度的身体失声痛哭,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让她醒过来。
沈明曦亦蹲在一旁,淌着眼泪难以置信地看着。
毕竟是在府上出了事,凛阳候夫人也不能坐视不理,忙让人去请了大夫,不过怎么看这婢女都像是不大行了。
她暗叹了口气,只觉这大好的宴上出了这般子事儿多少有些晦气,正想着待会儿如何将尸首送回去,却听一声轻微的咳嗽声,那婢子竟幽幽睁开了眼睛。
柳萋萋哭迷了眼,此时见秋画醒转过来,不由得面露惊喜,忙又喊了她两声。
然秋画只艰难地开阖了几下双唇,未来得及发出一声,便又闭眼昏死了过去。
「快,这丫头还有得救,快抬到屋里去,将大夫请来。」凛阳候夫人自也不希望在府上闹出人命,忙吩咐一旁的小厮抬人。
柳萋萋紧跟在后头,快步随那些抬人的小厮而去,然穿过围观的人群时,她蓦然慢了步子。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融着熟悉的香气钻进她的鼻尖。
想象着秋画头破血流,在冰冷刺骨的池水中挣扎垂死的模样,一瞬间,她顿失了所有的理智,疾步冲进人群中,一把攥住了一人的手腕,怒气质问道。
「你,为何要推秋画下水!」
她这话,令园中一片哗然。
她拽住的不是旁人,正是褚三姑娘褚烟的贴身侍婢。
那小婢子大抵十四五岁的模样,闻得此言,面上一片惊慌,旋即重重甩开柳萋萋的手,退到了褚烟身后。
褚烟冷眼看着柳萋萋,「你这丫头莫要乱嚼口舌,随便抓着一个便说是推人下水的凶手,指不定她是自己失足落水的。」
柳萋萋并不随便下定论,旁人或许闻不到,但她清晰地嗅见了,褚烟身后那小婢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止如此,还有面脂的香气。
今儿晨起,秋画给沈明曦梳妆时,不慎打翻了沈明曦的面脂,收拾时,手上不免残留着余香,那里头添了紫绒香,气味独特且浓烈,久久不散,一嗅便知。
且那香气和血腥气交融萦绕在小婢子的右袖间,或是秋画落水前曾伸手拽过她。
见柳萋萋抿唇不言,褚烟轻哼一声,看向身后的小婢子,「春儿,你可识得沈姑娘的这位婢女?与她素有仇怨?」
「回姑娘,奴婢不认得,今日也是头一回见,甚至连句话都不曾说过,怎会害她呢。」那唤作春儿的小婢子眸光飘忽,虽这般说着,却是缩在褚烟身后,垂着脑袋不敢看柳萋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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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的农夫人 卷一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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