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连打更人都歇了,街上空寂得连风声都清晰可闻,哪有像时归想的那样,在外面看热闹的。
也亏得夜里天寒,时归又是发冷又正紧张着,到这个时候还清醒着,这才没错过时序去。
当她听见隆隆的马蹄声时,尚以为是听错了。
直到她一探脑袋,蓦然瞧见时府开了大门,又有家丁鱼贯而出,不过片刻就将府门外的道路照亮。
马蹄声逐渐清晰,时一时二的面容也映入时归的眼帘。
不知怎的,她心口一跳。
前后不过两息,时一时二就到了府前,两人先后下马,门口迎接的家丁已上前接过马缰绳,又训练有素地退下去。
时一和时二走到管家跟前,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时归耳朵里。
「掌印回府……可有备好餐食……」
不等管家回答,却见后方数匹骏马也在府前停下,最前那人旋身下马,棕色大氅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时一停住话语,和时二一齐向侧面退了一步,头颅半垂,静默候立。
管家及其余家丁也一下子紧张起来,管家踌躇片刻,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刚准备说什么,余光中却突然出现了一团阴影。
不等他看清那阴影是什么,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时一厉声道:「保护大人!」
与其同时,一道含着哭腔的叫喊声响起:「爹——阿爹!」
时归闷头往前冲着,等见到出鞘的刀剑时,已控制不住向前的冲势。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溢出来了,危急之下,也只能一声声喊着爹。
偏她之前把两个袖口系在了一起,连伸手都伸不出来,弯腰躲剑时身形一个不稳,噗通一声跌在了地上,不受控制地往侧面滚去。
好巧不巧,时序正在她滚动的方向站定。
时一等人离他有些距离,护卫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归咕噜噜撞在他小腿上。
时序下盘颇稳,被撞了一下也不见半分晃动。
反是时归被反作用回去,脑门咚一声砸在青石板砖上。
时归头顶一片金星,朦朦胧胧抬起头,不等看清时序模样,先抽抽搭搭地喊了一声:「阿爹,我是你亲闺女呀!」
片刻无言后,不知谁没忍住噗嗤一声,时序周身愈发冰冷了。
时序扯了扯嘴角,面上仿佛含了笑,偏生眼中的神色越发寒人。
他抬手挥退左右侍从,纡尊降贵走到时归跟前,沉吟片刻:「唔——你可知上一个找我认亲的,下场如何了?」
那大概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彼时先帝病危,他所扶持的三皇子成为帝位最佳人选,而他作为三皇子最信重之人,在京中已隐有大权在握之势。
当初害他入宫的林家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男童,信誓旦旦说这是他的亲儿子,流落在外几年,好不容易被他们寻回来,只求看在孩子的份上,双方恩仇相抵,时序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为说明男童身份的真实性,他们还拿出一枚玉佩,玉佩的成色极是一般,整体泛黄,内里更是有许多杂质,是好多街上小摊最常见的配饰,论价值最多超不出一两去。
时序一眼认出,那是他与妻子的定情之物。
只是对方话语中有着诸多漏洞,时序收回玉佩,又将男童抱回府中,一面悉心抚养着,一面派人寻着线索找过去。
自他入京赶考出事后,那已是他第三次打探妻子和家人的消息,他与妻子成婚五年,家有爹娘兄妹,尚未有子嗣。
当年他被陷害后,动手的人还找去他家乡,将他所有家眷一并残害,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妻子。
林家人跟他说:「当年的事是我们做得不对,你的家人遇害虽然与我们也有干系,但到底不是我们动的手,都是底下人自作主张,如今我把他们带过来交由你处置,冤有头债有主,只望你莫要伤害了无辜人。」
「还有这孩子,也是我们几经辗转才找到的,原是你的妻子当年怀了身孕,回娘家省亲时逃过一劫,只可惜生产时难产,只留下这个孩子。」
时序为对方的虚伪感到可笑,暂时的引而不发,也叫他得知真相后彻底失控。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并没有什么妻子逃过一劫的说法,不光是他的家人惨死,就连他的岳家也受了牵连,一夜之间从村子里消失。
至于他们抱来的男童,实际是林家的嫡幼子,因自小体弱,一直小心养在深宅,除却家里还没有见过外人。
如今正好以假乱真,装作是时序的孩子,待他将孩子抚养长大,林家也修养过来,再里应外合,予他致命一击。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时序杀红了眼。
与他起争执又让他遭了宫刑的罪魁祸首被千刀万剐,林家众人也因各种罪名先后入狱,凡与时家惨案有关联的,皆由他亲手处死。
最后是那个被时序抱回家养了两月的男童,他将孩子抱回他爹娘身边,当着他们的面,生生将其溺死。
望着那双抱着孩子痛哭的父母,时序笑着笑着落了泪。
他声音悲怆:「若非尔等,我的孩子也该如他一般大了,凭什么你们能享受儿女环绕,而我再无儿孙满堂机会?」
从最卑贱的洒扫太监到大权在握,时序只用了短短三年。
外人只道他冷血阴狠,却不知午夜梦回,他无数次被无辜惨死的妻子和家人惊醒,而那与他一生无缘的子嗣,更是他做梦都不敢梦到的,遑论提及妄想。
☆☆☆
思绪回转,时序缓缓蹲下去,视线与时归身子平齐,目光却是越发不善,眼中隐有血色。
他又问了一遍:「你猜你的下场,又与他们有何不同?」
等在不远处的时一等人浑身发寒,大气不敢喘一声,抓着佩剑的手心里全是汗渍。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司礼监掌印最不能提及的逆鳞,便是其家眷。
时一如今只是后悔,傍晚碰见那小丫头时就该直接把她捉拿了去,若简单粗暴将其锁起来,哪里会有现在的一幕。
他们已经不敢想,待掌印将这小孩处理后,心情会有多糟糕,他们这些下属又会遭受何等牵连。
对于旁人的想法,时归却是一概不知。
她挣扎半天,好不容易将拧在一起的袖口挣开,被冻得通红的小手露出来,一只去擦眼泪,另一只则落在时序膝盖上。
她抽噎一声,瑟瑟说道:「不、不知道,我不晓得……但我真是你的孩子,娘亲病逝前叫我来京城找阿爹,你就是阿爹……」
时序眼皮蓦然一跳,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可他还是莫名有些心悸。
半晌后,他问:「你娘叫什么?」
「……」时归哑然。
书里只说掌印的妻子是杨氏,并没有说过名姓。
而她穿越来后,时杨氏只剩最后一口气,咽气后因是出嫁的寡妇,也无法入杨家的祖坟,最后被抬去村子后面的野山包上埋葬。
时归只隐约听谁提过一嘴,说什么「二丫命苦」。
倒是时序见她怔住,才生起的一点希望骤然落空,好不容易才暖了一点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凉。
他怒极反笑,忽尔站起来。
时归撑在他膝上的手一下子落了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又是噗通一声,毫不客气地摔在时序鞋面上。
好在有鞋面的缓冲,时归没觉出疼来。
她浑身一个激灵,大声喊道:「叫二丫,娘亲叫杨二丫!」
「你说什么!」时序身体一震,猛地抓住时归的肩膀,便是听她呼痛也没有放松分毫,只躬身半蹲下去,死死盯住她的眼睛。
时序问:「那你叫什么?」
「我、我叫时归……娘亲说有我在,阿爹便有归来的那天。」
还是那句话,时归并没有与原身母亲相处的经历,只是故人已逝,许多话已是无从考证,只能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眨了眨眼,泪水滴滴答答:「爹爹、阿爹……我疼——」
时序手上仿佛触了电一般,当即松开箍在她肩上的手。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最后问道:「那你从何而来,又是如何抵达京城,如何找到我府上来的?」
时归全无隐瞒,老实回答:「我从西山村来,是跟着舅舅一起来的,娘亲临终前托舅舅带我上京寻亲,我们便来了……舅舅叫杨元兴,他、他,我和舅舅在城门走散了,我也不知怎么走来这里的。」
说到最后,她的目光有些躲闪。
但时序全被前面的话所吸引,或是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反常,又或者是注意到了,却觉得没有太多计较的必要。
「杨元兴……」沉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叫时序一时恍惚。
说起他和妻子杨二丫,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
时家和杨家是邻居,时序是家里老四,杨二丫在杨家则行二,两人只差一岁,因是一起长大,家境又一般无二,到了年岁后,很自然而然地就说了亲事。
虽然时序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小小年纪又过了乡试,但时家并非那等攀龙附凤的,两个孩子喜欢,家里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杨家看重时序的本事,一心想做官老爷的亲家,嫁女儿时连聘礼都没要,只是希望时序念书时能带一带最大的小舅子,稍微识上几个字就行,将来也好去镇上做一个体面的账房先生。
这小舅子便是杨元兴。
杨元兴倒是想学点本事,奈何实在没那个慧根,他自己又不愿吃苦,才跟着时序学了两个月就受不了了,转说想去外面闯荡,跟姐夫讨了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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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的阴冷爹 卷一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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