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这头,方沁樱桃红的嘴角不自觉扬起来,回眸瞧那俊朗不凡的小官人,循循善诱问:「你既仰慕她,为何指鹰为鸡刻意羞辱?」
「小娘子冤枉。」连三爷听她提起此事也觉好笑,「那画还在掌柜那儿收着,娘子若要与我就那猎兔图辩上一辩,我现在就使人将画取来。」
「不必了,猎兔图我记得,家父作画时我就在旁侧,他画得栩栩如生,若非见过真的雀鹰,又怎能画出如此惟妙惟肖的神韵。」
方沁王婆卖瓜说着脸红,又生憋下去。
连三爷倒没觉察什么,点头称是,「令尊所绘猎兔图的确惟妙惟肖,毳毛细致入微,可惜他见过的那头鹰已被人除去飞羽,莫说猎兔,就是振翅高飞都成难事。娘子你说,失了羽翼的苍鹰,不能搏击长空,与窠舍中的一只母鸡有何分别?」
方沁蒙着薄粉的脸孔愈发涨红,仔细回想,还真没见临哥儿的雀鹰展翅翱翔过,只见过它在院里低飞,还当那是临哥儿驯养有方。
「那,那我让掌柜的把画烧了去。」
见她提膝欲走,连三爷抬起手,像能穿过画屏扶住她单薄肩头,「小娘子且慢,世上哪有那么多人见过此鸟,我那日也不过是信口胡说,令尊未必理会,既然小娘子介怀,那画就由我来买下收藏了去,也是了却小娘子的心结。」
「谁说是我的心结,是家翁的。」方沁声若蚊蝇攥了攥手,「无论如何,多谢小官人一番好意,我还是改日叫人来将画取走吧。」
连三爷见她局促,得逞地笑,「谢我不必,只盼小娘子回府能替我多说两句漂亮话,也将我引荐一二。在下表字寐胥,还没问小娘子如何称呼?」
方沁明白他这是在套话,回首举目凝他一眼,未等连三爷参透其意,她随即提起袍裾踅身而逃。
丹筝紧赶慢赶地追出门去,好悬没将她给跟丢在这车水马龙的街。
连三爷仅佯追两步便驻足痴望,抽出腰间折扇在掌心灵巧打了个旋,不如此刻心情轻妙。
他叫顾梦连,表字寐胥,从甘肃来到南直隶第二年,一直觉得京师女子无趣,今日有所改观。
海棠花败,方沁使人移了蔷薇栽在园中。
自街上回来,丹筝便总朝岚鸢打眼色,打趣小祖宗的心不在焉。
她在背地里和岚鸢说那小官人是如何高大挺拔,如何品貌非凡,言谈举止又如何与府上两位爷全然不同。虽说也是个玩世不恭的主儿,却比大爷落拓,比二爷持重。
岚鸢越听越心惊,说她们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应允了小祖宗出府,无事发生倒罢了,偏惹上这么一个。
非但如此,方沁还与那雀鹰杠上,将先前那几张展翅高飞的全烧了,又画过一张贴切的驯鹰图方才罢休。
岚鸢悄悄对丹筝说:「小娘子就是死犟,牛脾气,自己和自己置气。」
丹筝小鸡啄米地点头。
外间来了人,是鸿院的大丫鬟,说过会儿其大爷要来给姑姑问安。
方其玉是稀客,他吏部事忙,鲜少在内宅露面,若非要事不会前来,听他要来,真格的有些惊喜。
方其玉大方沁十六,就是生一个她都不难。小时候还可以明目张胆管他叫其哥儿,长大他成了养家人,便改口叫他的字。
「开阳,你来的正好,我沏了白毫银针,倒与你尝。」方沁坐在塌上亲手为方其玉看茶,清亮的茶汤潺潺入杯,「岚鸢,给大爷取些腌桂佐茶。」
「不必麻烦。」方其玉来时行色匆匆,虽已换上青灰常服,但不难看出回府不久,有些气喘,两颊也稍显酡色。
方沁刮刮茶壶盖的茶沫,不解抬首,「回来得急?」
「不急,是天热。」方其玉与方临玉有六成相像,轮廓比方临玉更坚毅,瞧着也更坚实可靠,只是今日他如操左券的沉稳被失措取代。
「姑姑,昨日我收到浙江来信,伯瑜上月谢世了。」
茶壶与紫檀木几案触碰,发出叮铃响动,一如方沁心中震荡,「他年初坠马,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去了也是解脱,只可怜了静雪,还有芸姐儿荃哥儿。」
一室戚戚,谁也没了饮茶的心思。
「眼下芸姐儿十六,还未谈婚论嫁,荃哥儿年纪更小,才刚进私塾念书。」
听方其玉此言,方沁凝视茶桌红了眼眶。高静雪是她长姐独女,嫁到了杭州,夫家是富庶的船商,丈夫周伯瑜就是周家嫡长。
眼下人死如灯灭,周家这盏长明灯却不会就此将息。周家嫡系除却荃哥儿,还有一位虎视眈眈的三叔。
当初伯瑜摔马,周家便频繁写信过来,巴不得方家把荃哥儿接了走,好让周家家业都落进伯瑜的三叔手里,高静雪孤身一人斗不过他们,还不知会被怎样处置。
方沁不知所措,由衷想要帮她,「咱们将静雪接了来吧,她一个人在杭州怎么活?」
按理说,这事该高静雪娘家来做,可高家现在的掌家人已是高静雪的堂哥,此人在山西任职五品地方官,路途迢迢不说,负担三个人口也并非添三双筷子那么简单。
方其玉颔首,「我早些将信送出去,周家要是不放人,我就派人去接。」
周家当然愿意放人,周伯瑜的三叔手握周家织造命脉,满眼都是周伯瑜手下的造船厂,周伯瑜一去,恨不能一夕间归拢了权柄,将周伯瑜名下的产业都牢牢攥进自己手中。
方沁让人收拾了小澜苑的偏院,腾给高静雪一家三口。
迎高静雪这日是个雷雨天,一架马车拉着娘仨,一架马车拉封着七八层油纸的樟木箱,撵着水波自青石板那头过来。
方家女眷都在前厅等待,等车声响起,便使门房打伞将人接进来。高静雪牵着姐弟两个,在伞下给老夫人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两膝泥泞,泪眼婆娑。
老夫人在崔慧卿的搀扶下将三人带进门,「好孩子,你受苦了,往后你便将这儿当成南京的娘家,你这是回家来了。」
高静雪擦了眼泪,拉过荃哥儿和芸姐儿:「叫老夫人。」又转向方沁,「叫姨姥姥。」
荃哥儿年十岁,脆生生叫了人,芸姐儿却是比方沁还大出一岁去,叫了老夫人,怔怔瞧着眼前还没自己高的小姑娘,怎么也叫不出口。
高静雪牵着两个孩子,将周芸往前带了带,「叫人呀,这是你姨姥姥,是我的小姨,可听明白了?」
周芸点点头,细声叫了方沁一声姨姥姥。
方沁笑着拉过她的手,没什么温度,冷雨里冻得冷冰冰的,「我生下来辈分就大,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么叫我,你要是不习惯,不那么喊我也是可以的。」
崔慧卿适时插话,「这可使不得,坏了规矩。」
高静雪引过两个孩子,面向崔慧卿和袁碧莹,「这是你大舅母和二舅母,给舅母见礼。」
两个孩子都乖乖见了礼,袁碧莹笑着应下,仰头看看灰蒙蒙的天,「好了好了,大雨天在这儿吹风,都不怕吹病了是不是?」
老夫人咳嗽两声先回了听澜院,说好晚间大家都到听澜院的花厅用饭,热闹热闹好给高静雪接风,等大爷二爷下值回府就开席,都得穿得漂漂亮亮的去。
方沁带客人来到小澜苑,荃哥儿忽然抛高了小脸瞧她,「姨姥姥,你为何这么年轻?你真是我姥姥的妹妹吗?」
周芸拉过了自家幼弟,眼梢瞟过崔慧卿,注意着她的脸色,「和长辈说话不得无礼。」
方沁却不妨事地蹲下身去,「我真是你姥姥的妹妹呀,这府里这么多人,难道都在骗你不成?」她摸摸荃哥儿的脑袋,「荃哥儿可上学了?」
「上了,姨姥姥,先生也会到南京来吗?他不来的话,我听谁的课呢?」
小孩好学,大人们欣慰地笑,高静雪掖掖他翻起的后脖领,「上学的事娘会想办法,给你在南京找个新的先生。」
方沁向崔慧卿提议,「临哥儿在翰林院当差,等他回来我且问问他有没有人选,不能让孩子把功课落下。再不济就叫开阳找个人,他在吏部位高权重,手底下许多能人。」
崔慧卿应下,「好,我回头就和大爷说。」
高静雪忽地笑,「小姨管大表弟叫开阳,却管二表弟喊临哥儿。」
方沁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是因着自己,「等见着临哥儿你就晓得了,和几年前一个样,不曾长进。」
高静雪听罢微笑安静打量方沁,不带评头论足的意味,只静静看她,不知看到什么,许是窥见了她内心深处被压抑的童真。
才说方临玉不长进,果然,到了饭桌上大家伙都到齐,只差他一个,一大家人不得不在偏厅喝茶吃果子等他。
蓉姐儿午睡起来见到家里多了三个陌生人,在方其玉怀里赖着不肯下来,起先有些拘谨,后来听大人的话,下地自己走,和荃哥儿分享了一块云片糕,甜丝丝认了个新朋友。
等来方临玉没脸没皮笑着进门,「都在了,只等我嚒?」
袁碧莹上去对着他肩膀攮一记,脸上薄怒,留给众人一个簪金戴冠的后脑勺,「你真是贵人事忙,要咱们这一大家人等你一个。」
众人移步花厅,围坐一圈净手等丫鬟摆饭。
席间,老夫人无时无刻不关照远道而来的娘仨,见高静雪将翅羹多用了两口,便让厨房又给她添了一盅,荃哥儿爱吃红果凉糕,便多给他两块。
周芸还蒙着丧父的悲恸,毫不引人注目,她眼光偶尔扫过与她年龄相当的方沁,学她将每道菜都只用一口,丫鬟挟给她什么便吃什么。
崔慧卿笑着招待,「哥儿姐儿,到了南京,起居上缺了短了就来找大舅母,无聊了就去找你二舅母,她院里都是稀奇东西,你二舅舅还养了好些漂亮的小动物,让他拿出来给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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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反派夺娇 上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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