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荃哥儿不在,方沁凑身扬眉觑他,「煜哥儿,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看来你和芸姐儿是再登对不过了,为何不答应这桩婚事?」
一句话叫曹煜找出五六个听觉不适的地方,他笑看回去,「难言之隐倒没有,小祖宗不知,我早在老家订过婚,要我此时反悔未免背信弃义。」
这话说得方沁微微一怔,掰瓣柚子塞进嘴里,终究没有当回事,「原来是这样,那也情有可原。」
她叹了声,「静雪最初就是不赞成你们的,你将来还要入仕为官,嫁你少不得许多操劳,她想芸姐儿嫁个家里当官,受祖上荫庇的少爷,凡事不用操心,家庭和美就好了。」
说话间柚子汁顺下巴滴下来,方沁慌忙拿手背去擦,看上去有些狼藉,她红着耳朵根拿绢子。
曹煜见状起身,绕到屏风后头,端过洗漱用的盤匜到她手边,「您拿这个洗洗手。」
她道:「那架子上还有块玫瑰油香皂。」
「我给您拿来。」
方沁擦过香皂,在水里搓搓嫩白的手,泡沫由曹煜舀水给她冲洗,细弱的水流在她指缝穿行,叫他想起了句词,「玉软云娇,姑射肌肤洁。」
搓洗干净,她两手虚架半空,拿一双剔透的眼睛望他,无意识地将他差使。曹煜旋身又去取来手巾,包裹上她双手。
她手小,骨弱筋柔,细细白白,埋藏在棉手巾里随他双手动作时隐时现。
曹煜耐耐心心一个指缝一个指缝地揿干,娴熟得正如同他已不止一次地服侍过她。
「煜哥儿,你也太认真了。」她嫌他仔细,抽出手去,「擦干就好了。」
外间,丹筝带荃哥儿如厕回来,遇到琼院过来的袁碧莹,她收到这借花献佛的蜜柚便喜笑颜开朝小澜苑来。
「小姑姑忙什么呢?」
袁碧莹蓦地一歪头,是瞧见了门里恭恭敬敬的曹煜,大老远便提着音调「唷」了声,「今天有稀客在。」
收了顾梦连送的礼,一件小事都能教方沁笑逐颜开,见袁碧莹来了,下榻去接她,「你一来,就又有稀客也有常客了。」
袁碧莹身上熏着昂贵的香,进屋便冲淡了蜜柚的甘甜,「分东西叫各个院来领就是了,还专程一间间送,这样的性子将来去侯府怎么管家?还不让人欺负死呀?」
方沁想想也是,但又嘴硬,「我是不懂管家,可侯府的家本就该姚恭人来管。」
「你呀,那句话怎么说的?熹照,是不是叫朽木不可雕也?」
曹煜不知何时从坐榻行至下首的座椅,款款跟随二人,笑容得仪。
「太太言重了,这话还有后半句,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出自《论语》,意为无药可救,烂木头不能雕琢,粪土筑的墙不能粉刷。」
袁碧莹听得直皱眉头,手帕掩着鼻子偏头朝方沁笑,「这么粗莽的话也是论语里的?」
方沁被她逗乐,咬着嘴唇忍笑,叫她收敛些个,「送去的蜜柚你用过了吗?」
袁碧莹一摆帕子,拉扯方沁在塌上侧坐下,「没来得及呢,横竖是小姑姑赏给我的,那两个眼红嘴馋的货只得眼巴巴等我划拨,你也该学学我的手段。你嫁给顾寐胥早晚要当家的,眼下的确父母在不分家,可等侯爷百年之后,你还守着那长嫂度日不成?」
方沁伸手轻拍在她腿上,「这些话你也说得?」
「怎就说不得?我出了名的心直口快什么话都敢说。」袁碧莹话锋一转,眼梢觑着曹煜,「惹我不痛快,白的也能给我说成黑的。」
话里暗藏讥锋,曹煜默然,见塌上二人自顾自热络聊着吃茶无视了他,索性起身告退,又在方沁热情劝说下,带了颗果香四溢的柚子走。
岚鸢在院里耷拉着眼皮教丫头编扫帚,抬眼见他出来,不动声色埋下脸,仍不敢相信他和二太太曾被方沁撞破私会。
方才三人共处一室,她心里直替方沁擦汗,小祖宗可千万别再撞破什么了。
袁碧莹本就对曹煜带着怨气,那日佯装崴脚后,她还想方设法偶遇过他几次,但他从来一副死人相,要他扶一把就扶,陪她说话就说,脸上没有不情愿,甚至连个表情都没有,实在无趣得紧。
这日又将他在西角门逮到,他老远瞧见自己就行个礼,多尊敬似的,袁碧莹哼了声走上去。
「跟我过来。否则我就去说你拒绝周芸的婚姻,是因为窥觊你小姑奶奶,想借她鲤鱼跃龙门,且看连小爷会不会将你这白玉似的俊庞儿打得鼻青眼肿,大爷又会不会说你辱门败户,与你断绝来往。」
劈头盖脸这一通,拿不出真凭实据,无非是在诈他。
曹煜并非身正不怕影子斜,偏他心里有鬼,反而脸色愈发镇静自若。
「二太太,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您不虞?为何空口污我声誉?」
他走过去,在树影间,瞧不清面貌。
袁碧莹眯起了眼瞧他,像只懒猫,望着一团迷雾,一个黑暗里的轮廓,「我污你声誉?曹熹照,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看不清,我还看不清?一开始不见你义正言辞,现在装起大尾巴狼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不懂,你也不懂?」
曹煜自树后绕出来,唇角带着丁点靠她捕捉的笑意,袁碧莹干涸的心底扑朔一点悸动,上前扥过他衣襟,眼睛盯着他白净的下巴,还有那双睥睨俗世的眼睛。
袁碧莹轻嗤,「我就知道,你会是个什么好东西?没有野心,会给大你十岁的人当儿子?」
曹煜闭目摇摇头,颇有几分无可奈何,「我固然不是个多好的东西,可也不似你想的卑劣。我的野心是什么,契父比你清楚,更不会做有损自身的事。」
袁碧莹仍不放过,「让你在小澜苑教书,你却跑到小姑姑跟前露脸,就不怕大爷给你降罪?」
曹煜拱手,「二太太,那日不过凑巧,诚如您所说,她不懂,我不能不懂。您的小姑姑也是我的小姑奶奶,我孝敬她就像您孝敬她。」
袁碧莹扬起柳叶眉,「曹熹照,你可真了不得呀。」
「二太太谬赞,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行告退。」
曹煜辑礼辞别袁碧莹,本想就此离开,忽想起许多天没有和方其玉请安,又回身往鸿院去。袁碧莹见他毫无惧色地来去自如,媚眼红潮褪去,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摇扇也走开去。
见到方其玉,曹煜说了周荃的课业,看得出方其玉对周荃是真格上心,便将那孩子虚虚实实夸上一番,方其玉果真面露欣慰之色,赞周荃可造之材,赞他教导有方。
临走不忘将曹煜叫住,许他一颗定心丸。
「熹照,你且在翰林安心做事,至于旁的,我与老太师自有打算。去岁万岁爷有意选用侯门世子入内阁,除却一甲状元是乡绅名士,榜眼探花均是官宦子弟,否则以你本领,当得起殿试一甲。」
老太师指的便是太子太师,崔慧卿的祖父。将来太子继位,崔老太师地位何其尊崇自不用说,而曹煜跟着方家,就是上了一艘高大如楼的福船,顺风张帆,掀风鼓浪。
曹煜躬身作揖,「多谢老太师和契父赏识,熹照将来定当鞠躬尽瘁,殚精竭力为方家造福。」
方临玉和顾梦连成了知交。方临玉现年二十五,不过年长顾梦连三岁,二人在南京各自有各自的玩法,但吃上几盏酒,相熟起来也毫不困难。
要说这两人是如何牵扯到一块儿去的,原因简单。顾梦连一门心思扑在方沁身上,又不好频频登门拜访,只得送送礼品,与她侄子勾肩搭背,打听她的近况。
有时曹煜也在场,但他话很少,只是充个人数。
这日席面散去,曹煜辑礼将顾梦连叫住,行至他身前,摸出一纸信函,交到他的手里。
见顾梦连不解,曹煜含笑解释,「是小澜苑那位要我送的,我在给周家表姑娘的小儿子教书,平时授课就在小澜苑的偏院。」
顾梦连果真眼前一亮,「方小姐让你送的?」
曹煜微笑颔首,拱手告辞,踅足青衫晃动,瞧不出半分怠慢。
此事起因是那日曹煜被方沁召去,他甫一迈过门槛,掀开撒花软帘便闻见一股浓浓书墨香,再看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便知妙笔先生这是要出山作画。
她身边名叫岚鸢的丫鬟上了,合上门,给他斟茶吃,「官人稍等。」
等了会儿,方沁这才撩开隔断里间的紫瑛珠帘走出来,哗啦一声,神情松怔,脸上还有道红印记,瞧着是刚歇了中觉才起来不久。
她发髻空落落的,插了几朵四瓣花的青玉花钿,衣裙也素净,是她平日穿在闺阁的打扮,不为体面,只为舒适。
「煜哥儿,你们今日下学真早,好险我叫人在外头看着,否则就错过去了。」
曹煜垂手站着,眼睛跟着她去到桌案后头,「周荃今天身上发热,该是伤风了,我让他早些下学请大夫来瞧。」
「有这事?」
「您别担心,不严重,他还带病给我背了一段《哀公问》。」
方沁青丝轻挽,低头摆弄桌上纸张,哼了声,赌气似的,「晚点去瞧瞧他,我就知道他要生病。最近天气冷下来,他跟蓉姐儿两个又不肯听话加衣,成天在屋外乱跑,这下吃到风才知道利害。看他下回还敢不敢不听大人话。」
窗寮外透进来微光,将她脸蛋儿上稚气未脱的绒毛照得无所遁形,听她一本正经地说,曹煜只食指撩过鼻头,轻笑了笑。
「小祖宗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方沁藏着点秘密地瞧他,笑出两弯月牙眼,「听碧莹说,临哥儿和顾公子成了朋友,你们总一块儿,我想请你带封信给他。」
「给连三爷?」
「对,务必亲手转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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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反派夺娇 上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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