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去盘问高静雪院里丫鬟,反在夜里方其玉梳洗下榻之时,轻飘飘将此事提起,问他应当如何处理。
这一问,便是良久的沉默。
栗子从何而来方其玉大概清楚,至于怎么害了方沁,他无从了解,「这事不必处理,就算事情起因真是如此,人家也未必有意,你也不好兴师问罪,反而闹得生分。既然姑姑没有追责,我看,就算了吧。」
「我晓得了。」崔慧卿挨着他躺下去,柔顺地将脸枕在他肩头,「爷,这就睡了?」
「怎的?」
「我总在想,咱们什么时候给蓉姐儿再生个弟弟。」
方其玉闭上眼,「生蓉姐儿的时候多难你忘了?你体质不易生养,我也并非一定要个男胎,何苦为难自己?」
她带着金钏的胳膊从他衣襟滑下去。
借窗寮外幽暗的月光,她看清他紧绷的下颌,暗自苦笑,枕在他耳边轻轻呵气,「不然,咱们院也纳个媵妾,收个通房,我看烟月和小姑姑房里的岚鸢都是不错的人选。」
方其玉身子僵直,蹙眉支起胳膊看向身侧妻子,「你突然这是怎么了?」
崔慧卿淡淡摇头,似哀似怨,「月余没行过房的夫妻,身为妻子,除了大度地让丈夫梳拢小老婆,还有别的法子?」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无奈地躺回去,「不必。」
「是不必,还是我没将人给选对?」
方其玉在暗中骤然睁眼,二人在昏暗中各自注视帷帐上的一对戏水鸳鸯。
崔慧卿缓缓道:「当初祖父定下你我婚事,在选定之前,他便摸清了你的底细,你原本心仪谁,在官场与谁交好,读书拜在谁的门下,都查得一清二楚。你将她接过来,祖父是知道的,写信来问我,我说是小姑姑和老夫人的意思,没和他诉半点委屈。」
方其玉只是不言,崔慧卿轻轻晃动他的手臂,与他提议。
「中秋刚过叫她动身未免不近人情,我看就等芸姐儿嫁了人,再送他娘两个回杭州吧。咱家能帮的都帮了,其余的权看表姐自身的造化,到时回杭州的车马我都会准备妥当,派人沿途护送,定保他母子平安抵达,不出半点差错。」
房里静下来,给夜色平添几分沉默。
中秋突然发病,方沁后来没有追究问责。
一来崔慧卿已经警醒了厨房,她觉得处理得当。二来有顾梦连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心里反有些美,盼着病好得慢一些,不敢说出去,显得好不值钱。
她还特意感谢了曹煜,若非那晚他刚巧打桥下过,还不知后果。
顾梦连却对此事存疑,他从不认为世上存在如此巧合,即便存在,也只能在他和方沁之间。
只是当着方沁他不会表态,更不会刻意搬开石头给她看底下暗藏的蠹虫。
巷里鼓动着一股秋风,过九月,有些刺骨。
曹煜紧了紧衣衫,才弯进自家门前的青石小道,横眉就见有一相貌熟悉的男子侧立门扉,抱着胳膊,静候多时的模样。
「连三爷?怎的是你?」
曹煜做惊愕状,缓步上前,礼貌拱手,「老远瞧见我还在想,这时间会是谁来,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会是连三爷大驾光临。不知三爷光临寒舍所为何事?若有要事,派人过来通传一声岂不方便?」
他话音温吞吞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姿态摆得低,腰杆倒站得直,落在顾梦连眼里,像极了一条盘在暗处拇指粗细吐着信子的竹叶青。
仿若无害,偏是条毒蛇。
顾梦连抬胳膊信手朝巷口一指,「适才我路过长乐桥,想起那日你在桥下巧遇你小姑奶奶,帮了大忙,就过来看看,若你在,也好当面致谢。」
这厢曹煜笑容和煦,「那晚上的确吓人,好在有惊无险,小祖宗没事,我做晚辈的就也放心了。」
顾梦连心中轻嗤,却也并未放下戒心,「多日不在临二爷那儿见你,近来在忙些什么?」
「也就是编书的琐事。」
「小澜苑的课呢?还在教周家小儿子读书吗?」
「教,周荃好学,也是难得的好学生。」
顾梦连问:「明年年初翰林院外放官员的名录上,该有你的名字?」
曹煜敛眸一笑,算作模棱两可的回应。
顾梦连也意味深长勾勾唇角,他清楚曹煜和巴结方家的目的,适当点一两句,提醒他外放的事还没影,事事未有定数,夹紧了尾巴,别害苦自己。
曹煜将人送到巷口,目送顾梦连离开,两个男人的影在日月交替的阴翳下显得格外轮廓清晰。
伴随夕阳余晖,曹煜踅足归家,进门扬手便砸了一只薄胎瓷瓶,脸色却是古井无波。
只心中开始隐隐地恨,从那张大圆桌上的一声「乖孙」恨起,然后所有恨的蛛丝马迹又在她肌肤梅红的细疹间匿迹。
她似乎无所不能地抚平了他风起云涌的心绪,可没有方沁,他也未必在意这些体面上的得失。
从小到大曹煜都习以为常,为一口吃的,一个好脸色,就必须卑躬屈膝忍辱负重。
怎么到今天,才做到一个七品翰林官他就忍不了了?
圆桌上的哄然奚笑,顾梦连嘴角的讥讽,滴水落进本就污浊混沌的泥潭,竟还能泛起层层涟漪……
隔日,曹煜造访了晋王府,他阐明身份王府老仆便将他领入门内,一路沿碧瓦朱甍的林荫路去往湖心小筑。
枯等一刻钟却得知晋王不在,是他府上幕僚缓缓而至留他围炉对坐,谈了几盏茶的功夫。
黄昏时分,王府大门一推惊起寒鸦四散,哑声啼鸣。
老仆叫住曹煜,欠身对他道:「殿下请您十一月初二再来,届时他定在府中恭候。」
「恕在下初二不能赴约。」曹煜揖礼温声婉拒,「初二是齐国公小姑母的及笄之礼,我是方家契子,理应出席。」
十一月初二,是方沁的笄礼,也是她的生辰。
及笄礼定在这天与她而言愈发意义重大,天不亮便被丹筝从被窝里拖起来梳洗。
按崔慧卿的安排,前晌她要在家庙行礼,下晌在府上候宾客,搭台看戏,晚间宴请亲朋好友,给她摆席庆祝生辰。
只是从早上便下着点毛毛细雨,天色也阴,日头躲在云彩后头,不是多喜庆的气氛。
因着马上要行礼,方沁梳洗过后不可打扮,仅着采衣采履,梳垂发分肖髻,不佩戴簪环,脸上也清汤寡水粉黛不施。
午前家庙行及笄礼没有宾客出席,只有家人观礼。为方沁加笄的是老夫人,其实本该由同族长辈给她行礼,但舟车劳顿,辈分在方沁之上的大家长都年事已高,实难出面。
长嫂如母,老夫人来为方沁加笄也是再好不过的。
方沁先在高静雪的陪同下候在家庙东室,等正堂大家到齐拜过先祖,方款款登场,跪坐祖宗排位前的蒲团,静候老夫人盥手为她挽发。
老夫人动作轻柔将发髻挽就,簪上一支足金镶三色瑛石的发钗,再含笑为她加戴上纯金花钿珍珠发冠,轻声道:「一眨眼,沁儿是大姑娘了。」
方沁起身见礼,「多谢嫂嫂为我挽发,也多谢开阳多年照顾。」
而后施施然回到东室,丫鬟为她穿上藤黄的盘金彩绣棉裙,披一件水红仙桃纹院绸小袄,再回到家庙继续仪式。
老夫人为她端过盏醴酒,方沁掇着莲花杯先倾倒在地祭奠先祖,后将酒加满,以中指蘸取点在唇畔,就算喝过了。
方其玉起身行至方沁一侧,微笑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姑姑,日前问你要不要请高人为你赐字,你说你给自己想了个极好的字,不肯提前告诉我,今天总算要揭晓了?」
「倒不是极好,但自己起的总不会差了自己。」方沁身边无长辈,便无人为她赐字,她不想让无关的人来替她做这事,便自己绞尽脑汁想了一个。
「心漪,‘千古涟漪清绝地’的漪。」
方其玉微微一怔,会心道:「心取自沁,漪存三点水。姑姑起得妙,我觉着是极好的,那便定下心漪为字。」
方沁抿唇颔首缓步行至正堂中央,对众观礼者作揖感谢,及笄礼终,退回东室。
家庙里众人也纷纷起身,方临玉掸掸膝头浮灰笑念全句,「‘千古涟漪清绝地,海岱楼高,下瞰秦淮尾。水浸碧天天似水,广寒宫阙人间世。’小姑姑这字起的是真不赖,竟还藏着个南直隶。」
袁碧莹斜睃一眼,冷飕飕刺他,「人家女孩儿心气都比你高。」
方临玉不甚在意,与她笑笑,「我心气虽不高,但我身量高,嗓门高,酒量高,这三样哪样不必心气拿得出手?」
身侧曹煜缓缓站直了脊梁,融融白玉似的脸孔荡着抹浅笑,狐狸眼斜扫,别有一番意味。
涟漪……倒不知是碧波涟涟的涟,还是顾梦连的连。
那厢方临玉跟着崔慧卿走出去,摇扇问:「嫂嫂今日叫的是哪班小戏?」
崔慧卿笑答:「荣庆班的,知道你爱他们的戏,嗳,今天事忙,等会儿前头来客人可都指着你照应,别光顾着听戏。」
「那是自然,荣庆班子好,他们有个唱老生的嗓子特别厉害,我与荣庆班的班主也是老交情,早知道嫂嫂就该叫我去请,我自愿意效劳。」
这会儿,方沁在东室里由丹筝帮着抹了些脂粉。
点上胭脂,画上眉黛,人一下就瞧着不一样了,好比本来是座下童子,现在是画上谪仙,有了几分引人遐想的烟火气加身。
等她收拾妥帖到院里看戏,府里已来了大半宾客,多是京中亲戚,方家几个表亲,还有崔慧卿那边的崔家女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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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反派夺娇 上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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