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爷的休夫妻 上 第14章

  闲散逛逛,苏府后园绿蔓青芜,荷钱叠叠,她本意兜转甩开他,却没想他脚步不快,跟得倒紧,绕了几圈,纵是苏之瑾意志如千锤百铁,百折不挠,腹中却不争气,先行偃旗息鼓,叫了屈。
  也不怪她,一上晌都没垫点东西,还吃了满肚子的火气。
  陆时宴泄出一丝笑,「饿了?」
  苏之瑾没搭理他,他却反客为主,逮着个女使就先行起了姑爷的款,「摆台席,按照你家姑娘的喜好来。」
  没能脱手,反倒一同用了食,他倒是不拘,也不知是不是真饿了,一样腊肉炒竹笋,一样盐渍香椿,一瓯玉米饼,配着两碗荠菜肉糜稀饭,也不是甚山珍,被陆时宴吃得津津有味。
  「这椿芽倒是新鲜。」
  惯是日常,毫无生疏,像是寻常夫妻早间的谈话,苏之瑾握着箸儿,浑个不适,欲快快吃完将其打发走。
  可在旁布菜的莲杏儿却接上了陆时宴的话头,「头茬春,二茬绿,三茬四茬不是味。我们小姐嘴刁,香椿只吃芽头茬,春笋只吃南方临安县的。」
  苏之瑾剔了她一眼,这妮子自从知道小公爷。不是上门讨债,而是来做女婿的,就一派欢天喜,银两藏好,喁喁囔囔在他面前当起了敞嘴行子,透了不少她的风。
  偏那人还听得仔细,「这倒算不得挑嘴,吃饭认真罢了,国公府能养活。」
  伺候的婆子妈妈们都哧哧发笑,连老爷夫人平日里都嫌姑娘挑食挑大了,这新姑爷是个能包容的主。
  可要说陆时宴包容罢,倒也不完全见得。
  待仆妇退去,余两人相对时,他搁下了碗,凝眉片刻,抬首问她,「既是嘴刁,怎会看上柳仲宜?」
  这话里的嫌弃,与二哥平常嬉她的调侃是孑然不同的。
  是一种轻蔑、鄙夷的,对她,对柳仲宜。
  苏之瑾怒火蹭的窜起,在肺腑间碰撞成岩浆,「你既知我有意中人,为何还要讨嫌横插一脚?」
  不待陆时宴开口,她自顾冷笑一声,「我虽不知你娶了我到底有何裨益,但也无非是为权势、为钱财,终逃不出这两者,你三番两次的靠近,抑或是满足你世家公子的恶趣。可仲宜却从未想要在我身上索取这些,他要娶我,全因有情,你根本不会懂。」
  一句「有情」刺痛了他,陆时宴懒靠在椅上,扯扯唇角。
  今晨上朝前,他在紫金河上遇到柳仲宜,想是特意等在那儿的,冲他打拱,「昨日之事,多谢小公爷解围。」
  又拿出一团棉布裹的散碎银子塞给他,道,「要不是小公爷,我和阿瑾还不知要被羞辱到何时,此碎银来不及去熔,还望小公爷勿嫌。」
  陆时宴未伸手去接,只从他身边走过时,丢下一句,「她是我未来正妻,帮她是理应的。」
  他没看他作何神态,也不甚在意,只知他背后连怒视的目光都无,他猜他又低下了头。
  真是懦夫。
  陆时宴看不起这种作态,这让他有种拳打在棉花的挫败感,柳仲宜根本构不成他的对手,不反抗,不挣扎,连句硬话都不敢有。
  待下朝时,周遭庆贺陆时宴要做新郎官,他看柳仲宜站得老远,似有跼蹐,待官员渐散,方上前作揖道喜。
  许是身上的官袍让他认清云泥天渊,他变得比昨日捡铜板时更谦卑,连半分争辩都无,只笑道,「阿瑾顽劣,小公爷婚后还多担待。」
  陆时宴剪手笑笑,眼底却不达笑意,嗓音沉沉,「你是以何身份来嘱托的?」
  柳仲宜顿了顿,微微局促,腰弯得更低,「自是邻里之情,小公爷莫误解。」
  那团碎花棉布在他衣襟前漏了个角,在风中摇晃,似卑躬屈膝的狗。
  这样的窝囊废,她竟像宝贝阗在心上。
  她的「有情」在他那里只是寻常的「邻里之情。」
  陆时宴把视线转到她的娇靥上,冷目翛然,「天真,你的情意在他那儿怕也值不得多少分量。」
  「自然,在你们权贵眼里,什么都经不起算计。」
  苏之瑾不知他和柳仲宜私下交集,当下被激得口不择言,「不过你也瞧着了,我不是什么守规矩的闺阁千金,方才在国公爷面前都是装的乖巧,我这人不守妇道,会同男人在外私会,你难道就不怕我嫁进国公府后也不老实?」
  他不给她留情面,她又何苦守体面?
  她的眼睛如窗外半润雨雾,却透着不屈服的恼怒,陆时宴真想将她抓到眼前,狠狠揪她鼓起的两片腮,怎能将自己贬得这样低贱。
  可那挫败感愈发浓烈,原来只要她还欢喜那人,他便败了。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哪有对手?人家早已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打倒了。
  陆时宴只觉自己可笑又可悲,他才是窝囊废,才是一条可怜巴巴的狗,为了那点不值当的爱,像疯狗一样硬生生去夺抢。
  他的眼里岑寂如夜,自嘲轻哂,「这世上老实的人太多,府中来个不守规矩的,倒有趣。」
  呛得苏之瑾没法接话,兀自捧着碗,吃闷饭去了。
  风窗展卷,吹翻几上细口花瓶,咕噜咕噜滚到地上,碎成了半月晴光。
  莲杏儿拿笤帚来扫,「这两日天气倒好,风却是大,不过放风筝应当合宜,姑娘怎不同二少爷出门放放风?」
  自从苏之瑾的亲事定下后,苏骧也得到敕令,被召回了京,他身上解了王家婚笼,倒是三天两头往外欢腾。
  「他那没良心的,一大早就陪秋怡姐姐去法清寺上香了。」
  苏之瑾揉揉眼,搁下绣棚子,「何况我这有功课……也不知母亲哪找的教习婆婆,盯得这般紧,每日早间拟好线稿,晚间就要来检查绣得如何,想躲懒都不成。」
  「这定是姑奶奶安置的。」
  莲杏儿笑嗔,「她素来就替姑娘打算得多,在各世家府邸走动又勤,定选最好的婆子伴在姑娘身边。」
  又过来一瞅绣棚,稍有讶色,「话说回来,姑娘倒真学了本事,瞧瞧这蝴蝶,不像以前那般胖如蛾了。」
  「就会打趣我。」
  「嘻嘻,是真的嚜,姑娘这是要安心嫁入国公府当少夫人了?」
  苏之瑾不语,仰头抬起绣棚,几缕晴丝折进密密缝缝的绣线里,漏下的光,白得刺眼,却是有几分生机。
  她哪会安心?她只会不老实,原本只是上头的自嘲,可听到那人的反讽,她又下定决心将话坐实了。
  至于为何在这老老实实刺绣,只因她有更大的不老实,她势必要逃出去的。
  苏之瑾在定亲后,再同母亲商议想去外祖家,可却被父亲无意听到,横眉扫她,「你想逃到外祖家将婚事躲过去?嫑想!你给我安分守己在家中待嫁,进了国公府,你想上哪就上哪去,做了别家媳,我也管不着你!」
  瞧瞧,多荒谬,一场婚,连她去外祖家都成了奢望!
  但也无妨,她终是要从这里逃出去的,靠自己博出条生路来。
  她才不信,仲宜哥哥会庆贺她和陆时宴的结亲,这定是那贼人编排的瞎话诓她。
  苏之瑾用指尖触绣蝶,暗暗决心,这等针黹家计她定要学会,到时夜迷昏灯,仲宜哥哥把书翻,她偎在旁把春衣绣,榻上躺着个胖娃娃,照样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她还未见过世间真正险恶,因而梦做的有些发了痴,仿若只要柳仲宜外放任职的公文下发,梦就能和眼前的阳光这般,灿烂的真实。
  可她不知,她深闺宅中,每日光景如旧,保留着那份年少天真,她所念的心上人,日日在朝堂拼杀,早已把天真一寸寸抹杀了。
  不过倒是巧,她心心念念的消息竟是被在外奔窜的二哥带回来的。
  「阿瑾,你猜我上晌在法清寺碰着了谁?」
  苏骧捧着一盘洗好的蜜桃进来,切成四瓣,递给她一小瓯,自取一片,在口中绵绵嚼,「你应当想不到。」
  苏之瑾最烦他故作玄虚,但见他眸中透精光,不想拂他意,咬了口嫩桃,「不会是茹姐儿吧?」
  「呸呸,莫提她家!好不容易摆脱,别沾霉头。」
  看吧,这人惯会气人,让她猜,又不让她瞎猜。
  苏之瑾倒愿意说句公道话,起了话茬,「这事也赖不着茹姐儿,倒是她父母的做派倒人胃口。」
  原来自陆府和苏府结亲的消息走露后,王家便领数十位家仆登门来闹了,他们不敢扰国公府,专逮着苏老爷使劲,「这分明是你们苏府下的局,这厢退了娃娃亲,那头又老早巴结上小公爷,害得我们茹姐儿蛋打鸡飞两头空,你若不赔给我们王家一桩婚,这就去告官,看谁更丢人!」
  这王家是赤脚不怕穿鞋的,但苏府刚得天恩,临婚在即,若惹上官司,倒将浑水扯大,叫人在背后好论是非。且苏老爷从前又得王家帮扶,做不出忘恩负义之事,只得应承,半年内定为王家寻门好亲,王家这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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