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方出,韦虎头双眉深蹙,四阿哥却扬眉大笑说道:“好赌注,好赌注,天平两端的砝码份量,业已相等,我要请虎头大侠决定怎样赌法?”
韦虎头道:“甘大侠请随便想,赌文赌武,一概无妨,我只要求赌得公平,把胜负之数,委诸天命!”
甘凤池道:“我是纯粹武林人,你和武林中,沾了不少关系,金四爷也进过少林,吃过夜粥,至少可算是半个武林人,你们这第一阵,不如热闹一些,赌武的吧。”
韦虎头豪兴遄飞,高兴得大笑说道:“好,好。拳、脚、兵刃、软硬轻功……”
甘凤池不等他往下再说,便接口笑道:“人宜识趣,事宜从权!今天是‘新丽春院’的开业吉庆之日,拳来脚往,已属多余,舞刀动剑,更是不必,喏,你们看见假山下那两匹石马了么?你们各选其一,凌空吐劲,略试内功玄功,以石马受击碎裂之数多寡为定胜负!”
四阿哥与韦虎头均神色上微微一怔,眉峰也微微—蹙!
他们都对自己颇有自信,当然不会拒绝这种比较文雅的武赌,但两人又均觉得在“新丽春院”开业之日,便出手毁坏东西,是否不太吉利?茅十八会不会不太高兴?
甘凤池的江湖经验,着实老到,一看神色,便知四阿哥与韦虎头眉峰微蹙之故,遂摆手含笑说道:“两位请不必存任何顾虑,尽管尽力出手!甘凤池深知今日酒是好酒,菜是佳肴,侍宴者又多绝代娇娃!不好意思白吃白玩,带来两只尚有古董价值的汉玉狮子作为礼物,正愁体积太大,难于觅处安顿!两位若把那两只普通石马毁掉,反而可使这两只汉玉狮子有了容身之处!”
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向园边墙下一指。
四阿哥与韦虎头目光注处,果见有两只相当巨大,雕镌得栩栩若生的汉玉狮子摆在墙边。
韦虎头见了汉玉狮子,不过觉得然有物可代,便可放心毁掉石马……
但四阿哥除了与韦虎头相同想法以外,目中更闪动一瞥别人颇难猜测其意的诡异光彩!
甘凤池笑道:“两位还在客气什么?王八太爷已经带着替我们侑酒添趣的三位罗宋美女来了,为了免得多惊俗人,飞传谣诼,你们就快出手吧!”
一言甫落,四阿哥与韦虎头便自双双出手!
他们深悉甘凤池“免得多惊俗人,飞传谣诼”之言,均未发出什么卷得沙飞石走,草断树折的呼然强烈掌风,只是各舒五指,隔空轻轻按了一下!
四阿哥选的目标,是左面那匹石马,甘凤池见状笑道:“金四爷的兆头,蛮不错啊!但望你的逐鹿大事,也一样能操左券……”
这时,茅十八带着西米诺娃、娜莉莎、库多丝基等三位罗宋美女,业已走到近前,甘凤池便含笑叫道:“王八太爷,金四爷和虎头大伙,业已各较神功,赌了一阵!如今请你到假山脚下,察看结果。假若我尚有几分眼力,右面那只石马,应该裂碎成一十四块,左面那只石马则裂成一十六块……”
“察看过后,便命人清理碎石,并把我所送的汉玉狮子,补上那石马空位!”
说话之间,避过四阿哥和韦虎头的目光,向茅十八微施眼色!
茅十八起初不明白甘凤池眼色用意,但等察看石马情状以后,便立即恍然大悟!
因为,四阿哥和韦虎头,为避免过分惊世骇俗,均只用柔劲,未发刚力,那两匹石马,外表毫无损伤,但经茅十八走过,分别用手轻推,便成了两堆碎石!
茅十八验得分明,左面一堆,和右面一堆,毫无差异,都是一十四块!
甘凤池是具有超人眼力之人,会看错吗?
当然不会,则他宣布右面裂数为一十四块,左面裂数为一十六块之意,并命自己察验之意,分明存心帮忙!……
茅十八哪里知道甘凤池昨夜与舒化龙在瘦西湖孤舟泛月,一夕长谈之后,业已另具深心,当然认为甘凤池身为江湖大侠,薄富贵、重义气,定必帮的是韦虎头这面……
于是,他立即挥手,命人清除碎石,移来玉狮,置于原位,以泯消甘凤池并不公平的评判痕迹!
等他由假山脚下回席,甘凤池怪笑问道:“王八太爷,我的眼力如何?请你向他们打赌双方,宣布察看结果!”
“甘大侠法眼无差,左边石马,裂成一十六块,右边石马,裂成一十四块!”
甘凤池哈哈大笑,向那业已偎在四阿哥身边的库多丝基说道:“库多丝基公主,你应该向金四爷贺喜,敬他一大杯吧!他今日以‘一十六’对‘一十四’之数,赢了赌注,岂不象征他异日在更大千万倍的另一场重要赌注以上,也会赢了他十四弟吗?”
四阿哥当然心中明白,自己争帝位的最强对手,就是率兵边疆的十四阿哥,闻言觉得兆头大妙,立即干了库多丝基的一杯敬酒,为之眉飞色舞!
甘凤池这儿句恰投所好的善颂善祷,虽使四阿哥听得眉飞色舞,却使另外两个人,听得目瞪口呆……
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茅十八,一个是韦虎头。
韦虎头满心要为扬州黎庶,赢一个“十年宽免钱粮”的安宁有用的赌注,故在适才“空拳击石马”一举以上,业已用了全力!
他决想不到,也决不相信,甘凤池会与茅十八串通作弊,硬在“十四”对“十四”的“和局”比数之下,评判有失公平的暗助四阿哥一臂之力,使自己输了“赌注”!
茅十八自作聪明,以为甘凤池说出“十六”比“十四”之数,并请自己察看,定是暗帮韦虎头,遂赶紧配合无间的大敲边鼓!谁知谜底揭晓,甘凤池歪曲事实,所作不公评判,竟是暗助四阿哥,自然大感意外,猛吃一惊,但碎裂石马,已被清除,泯了证据,根本无法改口!
故而,茅十八与韦虎头除了目瞪口呆以外,韦虎头是心中惭愧,惭愧自己无能,没有把石马多多击裂几块,替扬州黎庶父老赢上十年安宁岁月!
茅十八则满腹疑云,弄不懂甘凤池在葫芦之中,究竟玩的是什么把戏?
就在他们一个心中生惭,一个满腹生疑,四阿哥则眉飞色舞、哈哈大笑之际,甘凤池举杯笑道:“虎头大侠和金四爷,都是超级豪客,你们不能小试便止,快赌第二阵吧!”
四阿哥笑道:“慢说第二阵,十阵百阵何妨?第一阵我是赢家,第二阵似乎应该由虎头大侠决定赌法,以及赌注!”
茅十八虽知甘凤池评判不公,韦虎头却不知其中奥妙。他仍极相信甘凤池,轩眉含笑说道:“当事人,最好莫涉及利害关系,一客既然不烦二主,则一件事儿,何必还烦及两位军师?甘大侠再为冯妇如何?”
甘凤池正中下怀,扬眉说道:“据我所知,虎头大侠最少也可算‘新丽春院’的半个主人,我就请你代表‘新丽春院’,和金四爷末场豪赌!……”
话方至此,茅十八接口笑道:“只要赌得公平,便把整个‘新丽春院’的基业,作为豪赌赌注,虎头大侠也可以全权代表!……”
他在语音中,特别强调了公平二字,并向甘凤池投过一瞥莫名其妙的询问眼色。
甘凤池佯若无觉摇头笑道:“豪赌无妨,但不必过分严重!今天既是‘新丽春院’开业吉庆,赌注最好应应景儿,要和‘新丽春院’的风流事业有关!金四爷若赢,八太爷招待金四爷的所有从员,在院中冶游十日,不收任何缠头酒果费用!金四爷若是失手输掉,便需于三位白俄公主中,选上一位,作为入幕驸马,并厚厚赠笔缠头!……”
四阿哥因第一场赢得高兴,遂抚掌笑道:“妙极!妙极!甘大侠妙人妙想,这真叫赌得风流!我若输了,就选这位正对我大上洋劲的‘裤多撕鸡’,脱掉她所有的‘裤子’,缠头之赠,亦必惊人,决不会寒酸小气!如今便清甘大侠来决定赌法便了!”
在四阿哥眉飞色舞、豪情勃勃的发话之间,甘凤池突用内家传音密语,向韦虎头耳边,悄悄说道:“刚才第一阵,是我故意要你输他,才与‘乌龟大王’串通,作了不公平的评判!这第二阵的关系也重,必须你赢,你要把你爸爸那些赌鬼手段,尽量施展出来,撒赖也好,作弊也好,就是不能输啊!……”
密语至此,四阿哥已要甘凤池出题,他便朗声笑道:“刚才武赌,现在文赌,你们掷骰子吧!……”
茅十八闻言,知道甘凤池这一阵确实在帮韦虎头了!
因为,韦小宝是赌鬼,但却独精骰子手法,要掷几点,便是几点。以此为赌,韦虎头多半家学渊源,岂不占了九成胜算!……
故而,甘凤池“你们掷骰子吧”一语才出,茅十八已命人取来六粒极精美的象牙骰子。
四阿哥目光一注,向韦虎头笑道:“一定要用六粒之多吗?我们是比大?还是比小?……”
韦虎头岂是肯占便宜之人,闻言接口笑道:“随便你用几粒,比大比小,都没有关系……”
四阿哥听得韦虎头之言,便伸手从六粒精美象牙骰子中,拈起一粒,扬眉说道:“那我们就不必哕嗦,赌一粒吧,谁的点小谁胜!”
语音落处,把手中那粒骰子掷出,但他不是向桌上,或碗中掷下,而是用拇指一弹,把骰子向空中高高弹得滚翻而起!
这是四阿哥的厉害精明之处!
他这样作法,韦虎头也必照样施为,则纵有家传精妙赌徒手法,经骰子在空中连滚连翻以后,也必失去,或减弱效用。
骰子弹空势尽,落在桌上,居然红色窟窿朝天,是个一点!
周老二首先高兴得大呼:“四爷赢了,四爷洪福齐天!”
他当然高兴,因为他生性好色,四阿哥若赢了这场赌注,周老二便可在“新丽春院”之中,白嫖十日。
茅十八无所谓,因他认为这第二阵的赌注,似乎不关重要。韦虎头若也能掷出一点,彼此便属成和,否则,自己的“新丽春院”,招待四阿哥和他所有的随员,白嫖十日,并算不了什么大事……
甘凤池却懊丧了!因四阿哥既然掷出一点,韦虎头最多追平,无法取胜,则自己的一桩苦心重要安排,根本难以如愿!……
但这位甘大侠正懊丧间,突又眉头微展!
原因在于他突然发现韦虎头的神色,极为泰然,眉宇之间,有种出奇镇定!
甘凤池暗忖:韦小宝的鬼点子之多,早已天下闻名,莫非“雏凤清于老凤声”,他的儿子韦虎头,也能想得出什么比小能赢一点的怪招妙着?……
暗忖至此,他默运玄功,又向韦虎头的耳边,择人专注的,传送了儿句话儿!……
这几句第三人无法与闻的“传音密语”,说的是:“这一阵关系重要,成和不够,非赢不可I你要想特别办法,莫要丢了你爹爹韦小宝的脸面!”
可能是最后一句“莫要丢了你爹爹韦小宝的脸面”份量太重,韦虎头双眉微挑,脸面上流露出一种傲然自信神色!
看到了这种傲然自信神色,甘凤池便知韦虎头大概赢了,但一时之间,他还猜不出韦虎头能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奇妙取胜办法。
他取了一粒骰子,动作完全和四阿哥一模一样的,用拇指把骰子向空中弹得翻滚而起,连高度似乎都完全相若,无甚差别。
谁说没有差别,差别是在最后的一刹那间……
四阿哥弹起骰子的结果,是落到桌上,现出“红么一点”!
韦虎头所弹起的这粒骰子,虽然一样高度,一样在空中不住翻滚,却没有落到桌上……
骰子落到哪里去了?
在骰子下落之时,韦虎头仰起了头,张开了嘴,使骰于落到了他的口中!
“叮”的一声,顺喉下腹,他竟把那粒“象牙骰子”,当作“花生米”了!
四阿哥大出意料,先是一怔,旋即抚掌大笑道:“妙招!妙招!我掷了一点,但虎头大侠却一点没有,这一阵比小的骰子赌戏,自然是他赢了!……”
语音略顿,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向茅十八笑道:“我先前所送千两黄金,是作‘新丽春院’今日宴客开销,这一千两黄金,是作‘裤多撕鸡’公主今夜的留髡缠头!至于虎头大侠能比小赢我一点的所作巧思,亦应有特别彩头!不过,这项特别彩头,如今只能作公开承诺,要等日后方能十足兑现……”
甘凤池似乎听懂四阿哥言外之意,点头笑道:“金四爷事前曾有若输东道,今夜便作白俄驸马,缠头之赠,亦必惊人之语,故而,我猜出你要送虎头大侠的特别彩头是什么了。因为‘千两黄金缠头’重虽然重,在你、我、他的身份面前,却仍不惊人,我猜你要送给虎头大侠在第一阵上,想赢而未赢到手的那桩心愿!”
四阿哥神色一正,伸手轻拍韦虎头的肩膀,朗声说道:“我今日当众宣布,在你帮我获得权力之后,一定宽免扬州十年钱粮,以纪念此日之会!”
韦虎头想不到四阿哥竟会作如此慷慨承诺,倒对他观感略改,但心中仍有点纳闷。甘凤池一再以真气传音,要自己即令撒赖,也必须设法赢得这第二赌注的真正用意何在?难道他只是想替四阿哥和库多丝基公主,拉次皮条?抑或多替“茅龟伯”乔上千两黄金嫖资?……
以甘凤池的名头、身份,必不屑于“捞毛”,“拉马”,管此风流闲事,他……他……他到底有什么一再传音声称“此事重要”的奇妙打算?……
韦虎头疑猜之间,甘凤池也忽向四阿哥笑道:“金四爷和虎头大侠连赌两阵,歇一歇吧!甘凤池见猎心喜,有点手痒,我也想找位适当赌友,捞点彩头!”
他虽面对四阿哥含笑发话,却以眼角余光,冷冷斜瞥在周老二的身上!
四阿哥是玲珑剔透之人,见状遂向周老二笑道:“周老二,你陪甘大侠玩玩!文赌?武赌?你们自己决定,关于赌注资本,我可以全力支持……”
有了四阿哥这句“全力支持”,周老二雄心一振,向甘凤池抱拳笑道:“甘大侠名满八荒,周某钦迟已久!我们出身江湖,不必附庸风雅,来甚文赌,干脆……”
“干脆”两字才出,甘凤池摇手笑道:“吉日良辰,不宜煞甚风景,何况甘凤池这点修为,也未必承受得住尊驾的‘冰魂阴风掌’力……”
末后一语,听得周老二心神一震!
先前,甘凤池说他“并不一定姓周”已令他深为惊奇,如今又一口点出自己精研秘练的独门阴功,怎不令他惊奇佩眼这位江南大侠着实太以厉害!
先声夺人之下,如今便叫周老二与甘凤池试武较技,他也心怵胆寒,故而听甘凤池不必煞甚风景之语,便赶紧接口笑道:“好,好,不必动甚兵刃拳脚,大煞风景,我们也来掷骰子吧,并效法四爷和虎头大侠那样,只掷一粒便可!”
甘凤池笑道:“你也要和我‘比小’?”
周老二摇头道:“我们‘比大’!……”
这位周老二的来历,早被甘凤池看破,他兄弟正是关外黑道枭雄“长白阴风双煞”,不单练有阴毒功力,心计也十分凶狡,他听甘凤池自称“手痒”,便知这“江南大侠”,定是想赢自己主子一份极重赌注!自己奉命出赛,着想长保富贵,博得主子欢心,最好不要输掉此阵!
表面上,周老二好色,周老三好赌,实际上是周老二精娴各种赌技,比周老三犹有过之!
他知道想胜甘凤池万难,但要不败,却只要在掷骰子为赌上,彼此“比大”便可!
因为既精赌技,掷个“六点”不难,而“比大”不同“比小”,吃掉骰子没用,甘凤池再狠再能,也无在六面骰子之上,掷出一个“七点”,岂非稳立不败之地?……
甘凤池闻言,眉儿微轩笑道:“比大就比大,我们赌什么东西?”
“赌法既由我想,赌注就由甘大侠来决定吧!反正有金四爷作我后台,便算赌得再大,我也不怕!”
甘凤池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过几年,我有事关外,故而,我若赢了,请金四爷给我一件信物,运用他的力量,让我在关外任何地方,都可以获得便利!”
周老二想不到甘凤池所要求的,竟是这种彩头,不禁向四阿哥一望,四阿哥微一点头,周老二便向甘凤池道:“我家四爷已作允诺,但不知甘大侠的赌注,又是什么?”
甘凤池道:“我若输了,便和你一样,也投身金四爷的夹袋之内,作他十年护卫如何?”
四阿哥不等周老二再以眼色请示,便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甘大侠野鹤闲云,岂是尘俗富贵所能拢络!冲你下了这样重大赌注,不论你是输是赢,我都奉赠一件信物,保证你在关外任何行动,都能获得便利就是!”
四阿哥再精再鬼,再善于拢络,也猜不透甘凤池的深心,就这样故作大方的轻轻一诺,便把“大清国”的“气运”,硬给断送!……
后话慢提,且说目前,甘凤池见四阿哥作此豪诺,不禁微微一笑道:“金四爷投之桃李,甘凤池报以琼瑶!掷完骰子,我若败了,便执十年鞭镫,我若胜了,也奉赠金四爷、周老二,和园中观战的助兴宾客们一件小小礼物!……”
甘凤池虽未说出这礼物是什么东西,但谁都闻言心喜,深知只要江南大侠能拿得出手的,必然不是凡物!
周老二命人取来一只大碗,他要掷骰子了,韦虎头在旁边紧张得目光一瞬不瞬!
因为,他觉得周老二要赌骰子,必会“手法”,自己应全神贯注,只消看破他一丝花样,便令周老二当场出彩,不能让甘凤池输得窝囊!
“叮”的一声,骰子下了碗了,韦虎头居然没有任何动作!
这不是韦虎头的眼力不济,而是周老二根本没要花样,他是公平的赌。
他不要花样之故,是变了心思,不希望掷个“六点”,而希望掷个“一点”!
心思改变之故,在于赌注!
甘凤池若是输了,将侍卫四阿哥十年,有此珠玉当前,哪里还有他们周老二、周老三兄弟的得宠颜色!
既然想输不想赢,周老二可以施展他的赌技手法,掷个“么”啊!
周老二不敢!
他久侍四阿哥,知道这位主子的精明厉害,若用手法掷个“六点”,赢了赌注,自然不会有事,若用手法故意掷个“一点”,输掉赌注,可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会在半夜三更,掉了脑袋。
由于此故,他只好赌得公公平平,把输赢付诸天命!
骰子下了大碗,略为滚转以后,偏偏“红么”朝下掷出了一个保证可以立于不败的“六点”!
周老二在脸上不敢皱眉,但在心中却不免暗暗叫了一声:“晦气”!
好厉害的甘凤池,居然看透周老二的心,暗以真气传声,向他耳边叫道:“周老二不必灰心,你一定输,我会赢了你的!”
“叮”,甘凤池的那粒骰子,在周老二把所掷“六点”取出之后,也下了大碗!
韦虎头虽听不见这种第三人无法与闻的“传音密语”,也放了心!
因为,他看出甘凤池赌得并不公平,在掷骰子时,用了“手法”。
既用“手法”,自然会掷出最大的“六点”!
败是不会败了,但也胜不过啊……
错了!韦虎头猜的错了!
在碗中出现的,不是“六点”,而是一个红红的“四点”!
韦虎头有些莫名其妙,喟然叹道:“甘大侠终于输了……”
甘凤池神色自若,摇头笑道:“我没有输,我认为我是赢家!因为数字的大小,会随身份情况转变,‘一’虽最小,有时却又最大!譬如皇帝只有‘一个’,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岂不比十,百、千、万……更大?你来看,这个红红的‘四点’,坐在大碗当中,正似君临四海,你能不承认比你所掷的‘六点’大吗?”
好,这是妙语,同桌中最善于拍马屁的扬州府尊,首先热烈鼓掌,也引起了真正庸俗和伪装庸俗等所有宾客的一致掌声!
四阿哥满面春风,伸手从腰间解下一面“雕龙玉牌”,含笑递向甘凤池道:“凭这个,甘大侠可以行遍关外任何地面,调派得动任何文武官员……”
甘凤池相当高兴的接了过去,也取出一只长形木匣,和一卷纸儿递过,含笑说道:“这是甘凤池回敬的一点薄礼,四爷请过目一下!”
四阿哥打开木匣,见匣中竟是用石灰腌制防腐的一只人的左手,但“中指”似天生残缺,只剩四根手指!
其他人见匣中礼物,是只“四指左手”,正均相顾失色,四阿哥却高兴得不能再高兴的满面欢容笑道:“重礼,重礼,这份礼物,比我送给‘新丽春院’的千两黄金,重得多了!但手儿既已入匣,他的人又何在?”
甘凤池低声笑道:“我只是转‘手’而已,不敢谎报事实,居功掠美!人业已死在真正‘新丽春院’主人韦小宝另一位夫人,也就是韦铜锤的生母苏荃掌下!”
原来这只左手,足十四阿哥一位随军参赞“九指张良”赛子房所有……
这“九指张良”,着实足智多谋,是十四阿哥身边,最得力的画策之人,一向被四阿哥引为大忌,深欲除而后快,只是难得机会!
如今,此人居然已被韦小宝的夫人苏荃所除,使十四阿哥如鹏折翼,由甘凤池转了一只“手”来,怎不使四阿哥在心愿得遂之下,立即笑容满面!
再看那卷纸儿,却是两张图画。
一张,画的是只皮袋,袋口装有钢圈。
另一张画的是“刀轮机括”,其上并写有“血滴子”
三个字儿。
四阿哥正自莫名其妙,甘凤池已探过头来,向四阿哥说明了这“血滴子”的用途用法!
话儿太长,语音太低,不知他说些什么,只仿佛闻得有“……镇慑人心,诛除异己……”等八个字儿。
四阿哥简直高兴得眉飞色舞,伸手握着甘凤池的手儿说道:“妙极!妙极!多谢!多谢!这样看来,事情已成功一大半了,对于甘大侠和韦家姑丈,不敢以俗物相报,但我‘金老四’,会记住这份深重人情就是!……”
甘凤池知道有关系的话儿,点到即可,不宜说得太多,遂笑了一笑,转面向周老二问道:“周老二,我知道你是个‘风流人’,依你眼光看来,今天的侑酒群姬之中,以哪几位比较出色?”
一来,周老二深知对于甘凤池这等人物,最忌矫情!二来,他也不必奉承顾忌什么扬州府尊的小舅子,应声率然答道:“都比卜世仁昨天带来的那些粉头,强得多了!但无论南朝金粉,或北地胭脂,日常都看得太多,物以希为贵,还是以三位身段凸凹生姿的罗宋美女,比较打眼出色!”
甘凤池微微一笑,手指西米诺娃、库多丝基说道:“这位西米诺娃,与‘王八太爷’,不住眉来眼去,分明深有交情,不必‘割人靴腰’!库多丝基则今夜已成金四爷的帐中爱宠,更是连碰都不必去碰!还剩下一位名花无主的娜莉莎,便由我替你拉拉皮条,并代付夜渡资,就算我刚才用‘四点’比大,赢你‘六点’的一件抱歉回敬礼物!”
娜莉莎是西方人,比较开通,并不害羞,闻言立刻偎近周老二,向他大上洋劲!
周老二骨头都快酥了,忙向甘凤池连连拱手答谢!
韦虎头注目甘凤池道:“甘大侠、金四爷和周老二的礼物,你虽都送过了,但园中所有宾客,不是都有份吗?我倒要看你是怎么拿得出这样多的不俗之物?”
甘凤池笑道:“我表演一桩功夫,给大家看看……”
一语才出,起了满园掌声!
因为,甘凤池虽然名震江南,但看过他表演身手之人,却又能有几个?
如今,听得这位江南大侠竟要当众表演,自然立刻起了一片欢呼鼓掌声息!
甘凤池向韦虎头笑道:“请你把假山上的亭角风铃,摘下六枚,分高低左右等不同位置,悬挂在距离我二十步外!”
韦虎头如言摘下风铃,正要动手悬挂,甘凤池忽又叫道:“慢点再挂,你不要把所挂位置,让我看见……”
语音至此微顿,先向库多丝基招手,忽然又似有甚顾忌地,对周老二笑道:“周老二,劳驾你吧,请你用方厚一点的布巾,把我的双眼蒙上!”
周老二如言照作,甘凤池又伸手碗中,取起了他掷出“四点”的那粒骰子!
把骰子取在手中,甘凤池又自高声叫道:“虎头老弟,请你邀请六位宾客,以金四爷的手势为准,同时敲响那高低上下方向不一的六枚风铃!”
韦虎头干脆就邀了三位罗宋美女,和茅十八、周老二,加上自己,共是六人!……
四阿哥本身因是武术行家,遂着实想看看这位闻名的江南大侠甘凤池,究竟要把什么样的武林绝艺,当作娱宾节目?
在二十步外,以暗器射中金铃,当然不难,但不先预知位置,闭目施为,全靠听音见准,业已大大不易!何况他吩咐尽量把那六枚金铃位置,分布得前后左右高低不一?更何况金铃共有六枚,而甘凤池却只取了一粒骰子在手?……
在四阿哥惊疑之间,韦虎头、茅十八、周老二、暨三位罗宋美女,已各选位置,设法把小小金铃悬摆妥当。
经过几次言语奉承,四阿哥已对甘凤池印象甚好,生恐这位江南大侠万一当众失手,有损威名,遂在发动敲铃手势之前,先含笑叫了声:“甘大侠请注意,金铃快要响了!”
甘凤池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这一笑,有两种含意:第一种,是接受四阿哥的关切,第二种是请四阿哥以及所有关切他的朋友们宽心,在笑容中表现了充分自信。
四阿哥看见了甘凤池的自信笑容,把右手高高举起,并重重的挥了下去!
“叮,叮,叮,叮,叮,叮……”
“当,当,当,当,当,当……”
“叮当”,是铃声,为什么把两个字儿,分开写呢?三十年来岁月消磨,数千万字笔耕辛苦不至于再平白浪费篇幅了,当然有其必要!
必要在于有先后的区分,和音度的差别!
先响的是“叮……”后响的是“当……”
响的轻的是“叮……”响得重的是“当……”
再写得清楚一点,在甘凤池身外二十步远,前后左右高低不规散布的六枚金铃,先是全都“叮”的轻轻一响,再是全都“当”的重重一响!
“叮当”响后,甘凤池伸手自摘蒙眼布巾!
震天价响的掌声和彩声,响彻了丽春园……
掌声是出自外行人的手上,常言道:“行家看门道,利巴看热闹!”所谓利巴,就是外行人,他们看见甘凤池用布巾先蒙双目,仍能射中金铃,便已纷纷拍烂巴掌!
彩声是出自内行人的口中,他们不单不能不喝彩,并不能不发自内心的拚命喝彩,因为,他们看到了难得一睹的“三大绝艺”!
“三大绝艺”中,第一是“及物”的手劲,甘凤池先把一粒骰子,捏成了六片,相当均匀的“么二三四五六”
等六片,然后再闻铃出手!
第二是“准”,寻常见准,因系闭目施为,业已不易,甘凤池的打法,则更难上加难!他毫未旋身,只把右手一扬,六枚骰片,便或左或右,或前或后,或高或低的直飞,斜飞,或旋转飘飞而去!
第三是“不及物的”“内力蚀骨”,甘凤池并非只击响金铃算数,他竟把六枚骰片,分嵌在六枚金铃之上,但金铃并未裂碎!
其实,应该说还有更难能的“第四绝艺”!
“第四绝艺”是“控制精妙”!那六枚骰片,嵌入金铃后,居然片片朝外,方向仍保持正确,使人看得见“么二三四五六”的点数!
有没有“第五绝艺”呢?
有!第五绝艺是“心思”!甘凤池在那等情况下,心中、手上,半丝不乱,他又用“功夫”,向四阿哥作了一次“攻心”的奉承,他在那枚悬挂在最高处的金铃之上,嵌的是一片“四点”!
四阿哥看得如何?他看得动了“三心”……
所谓“三心”,是“惊心”、“窝心”和“杀心”!
自己入少林,拜名师,下苦功,食夜粥,以为一身内外功力,练得差不多了,如今看来,比甘凤池还着实差得太远,叫他怎不“惊心”?
甘凤池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言语、用事实、用功夫对他奉承,暗示愿意帮助他独秀夺嫡,登上九五,叫他怎不“窝心”?
但四阿哥委实太阴鸷,心性太凶残了!由于了解甘凤池的“高明”,也就觉得这位江南大侠“可怕”!今天,他帮助自己,固然局势大为有利!异日,他万一翻脸,岂不危险万分,自己身边的周老二、周老三,甚至更厉害的红绡,哪一个是他对手?
于是四阿哥动了“杀心”,他把笑容堆在脸上,牙齿咬在嘴中,暗自狠狠的决定了,如今,对甘凤池尽量加以拢络,充分利用,等到一旦事成,身登大宝,则飞鸟既尽,良弓当藏,狡兔已死,走狗可烹,应该立即设法以“思念故人”的理由,把甘凤池召到身边,在他不知不觉下,去此心腹隐患!
桌上有一瓶来自外国,色如琥珀的陈年葡萄美酒,四阿哥用茅十八特别取来供他享用的一只夜光玉杯,亲自动手斟满,离席走到刚把蒙眼布巾摘下的甘凤池面前,递过含笑说道:“绝技,叹为观止矣!俗物,不渎英雄!我亲斟亲送,奉敬甘大侠一大杯西域葡萄酿吧!彼此心照不宣,金四若再有寸进,甘大侠便是我江湖中的唯一知己,有如‘汉室严子陵’了!……”
“哈哈……哈哈……”
这是甘凤池和四阿哥的相互狂笑,在他们狂笑声中,那一杯葡萄佳酿,自然喝得干干净净!
“哼哼……哼哼……”
刚才的“哈哈……哈哈……”是四阿哥和甘凤池笑出口来的大笑之声,如今这“哼哼……哼哼……”是周老二不曾笑出来的腹中冷笑之声!
因为,四阿哥刚才那句“甘大侠便是我江湖中唯一知己”之语,使他太伤心了,周老二暗忖,自己弟兄为四阿哥出力报效,剑底惊魂,刀头舔血,不知建立过多少汗马功劳,居然不如这初度结识的甘凤池如此大受礼遇眷顾!……
他想得正觉心中一寒,突又觉得身上一冷!……
不是天气变了,是甘凤池的两道目光,射了过来,这两道目光,锐利得象一柄剑,朗澈得象一面镜,仿佛穿透了周老二练得不错的防身功力,和衣服皮肉,一直看进他脏腑深处!
周老二深知甘凤池难斗,四阿哥难缠,不单身上发冷,连心底都有点发毛,只是佯作不胜酒力,他身躯晃了一晃。
甘凤池哂然一笑,从周老二的身上,收回冷锐目光,换了笑容,向娜莉莎说道:“娜莉莎公主,周二爷的酒量,似乎不太好,今天是‘新丽春院’嫁女儿的吉期,新郎倌若是喝得太醉,耽误洞房美事,岂不大杀风景?你把你这位英雄女婿扶到绣房去吧,试试中国英雄和俄国好汉,究竟哪个厉害?……”
末后两语,意涉双关,引起了满座笑声!
娜莉莎来华日久,在“新丽春院”名鸨何秀子的风月调教之下,也学会了佯装娇羞,闻言以银牙微咬下唇,向周老二的怀中偎得更紧一点!
周老二是条大色狼,虽心中霍霍,亟欲一逞,却因积威之下,不敢擅自行动,仍向四阿哥偷偷瞥了一眼!
甘凤池失笑道:“馒头业已到口,鲜鱼可以下锅,周老二莫再矜持,想走你就走吧,今宵金四爷的护卫重责,交给我和虎头大侠,何况暗里还有……”
四阿哥不等甘凤池再往下说,就向周老二略一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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