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江湖 第 九 章

  “西山晴雪”,原是燕京八景之一。
  其实,游西山,四季咸宜,风景各殊,春柳、夏花、秋枫、冬雪无一不可游。
  甚至,以今夜来说,西山的夜色,有月时的夜色,也应该列为燕京美景之一。
  京畿之景色,形势天然,在北京城内者,以三海为胜,在近郊之畅春、圆明、静明、静宜诸园为其骨干。
  这几个地方集山、水、泉之精华,复经元、明、清三代之建设,其规模之宏伟、景色之明丽,天下各处,无与伦比。
  圆明园在西直门外海甸,自辽圣祖开泰年间起,历代皇帝多乐在燕北胜区,营建离宫,清初入关,为安抚人心,起初无意大兴土木。
  顺治时,仅因明南海之子之旧,略事修葺。
  自康熙二十三及二十八两次南巡,憧憬于江南湖山之美、庭园之胜,因命在京师海甸西舟陵畔,明武清侯李伟的清华园故址,兴建“畅春园”,以为避喧听政之所。
  后又改玉泉山之“澄心园”为“静明园”,复建香山行宫为“静宜园”,遂与“畅春园”
  成鼎足之势,已颇具规模,康熙四十八年又经改筑,遂定名为“圆明园”。
  到了雍正践祚,复又扩建了“圆明园”。
  “静明园”,则在玉泉山,“玉泉垂虹”又是“燕京八景”之一。
  离西直门约十六里之多,离“万寿山”仅数里之遥,大道广亩,一路阡陌,左山右水,风景之佳丽,皆汇萃于此。
  玉泉山有如桂林之七星岩,拔地而起,周围筑有碧瓦红垣,金章宗在此建有行宫,名曰“芙蓉殿”。
  至明、清两代陆续经营,至康熙十九年大加兴建,原名“澄心园”,三十一年改称“静明园”,为内务府所管三山五园之一,列为内宫禁地。
  从西郊而玉泉、万寿、香山,再过“碧云寺”,就是西山了。
  西山,不是禁地,可是有一个地方等于是禁地,因为人不敢去,倒不是人迹难至,而是害怕不敢去。
  这个地方,就在一处山坳,里头有一座大冢。
  这地方不是皇家陵寝所在地,可是这座大冢之建筑、经营,较诸皇家陵寝毫不逊色。
  乱葬岗到处,一座巨冢有什么好害怕的。
  只因为这座巨冢闹鬼,还不只一天了,也不只是传说,有人亲眼看见过,见过的人,害了大病,不信邪非去看个究竟的,去几个几个有去无回。
  从没有人报官,因为谁都知道,报官没有用,谁都知道,这座巨冢里,葬的是“福王府”
  老郡主玉伦的独生女德瑾格格。
  这位格格当年是怎么死的,民间传说纷纭,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不是善终。
  不得善终,死为厉鬼,那是必然的。
  所以,有鬼之说,是千真万确的了。
  就在今夜,这个有一弯钩月的这时候,这座巨冢前突然飘来轻雾似的一条白影。
  说是飘,毫不为过,因为白影是足不沾地,随风飘行,而且极快,刚出现的时候,在山坳口,只一眨眼,便已到了巨冢前。
  说他像轻雾,也不为过,因为从头到脚,白影被裹在一团薄薄的白雾之中,因之,只看出他是个白影,其他的一概看不清楚。
  白影停在了巨冢前,刚停下,身周的白雾消了,不,不是消散了,应该说被他的身躯吸收,进入他的身躯不见了。
  看背影,那是个身材颀长、挺拔的白衣人,看前面,他赫然竟是不久前刚在“紫禁城”
  内跟黄衣人见过面的那位,白衣人叫他德俊骐。
  苍白、阴森、冷肃的德俊骐站立在巨冢前,身周的白雾刚不见,巨冢前那座巨大墓碑,忽然缓慢横移,使得巨冢上现出一个跟那座墓碑一般高矮、宽窄的黑忽忽洞穴。
  洞穴虽然黑,但藉着徽弱月色,仍可看出,有道石阶直通往下。
  德俊琪就飘进了洞穴,往下去不见了。
  那座墓碑,又缓慢移回来合上,没有一点缝隙。
  如果这时候跟着德俊骐走,眼前、身周,是伸手难见五指的黑暗,就不知道德俊骐他是怎么走的。
  也许是个有心人,留意脚下,那就会发现,石阶是盘旋下降,整整一百级。
  走完石阶,是平坦的地面,像是一块块光滑的石头铺成的。
  很静,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跟着德俊骐往前走,又会发现,路不是直的,成弧状,他绕着走。
  约摸百步,他停下了,刚停下,眼前立即有了火光,光亮来自身旁,起先是一线,然后渐宽,到约莫一人宽窄,不动了。
  既有光亮,任何人都看得见,立身处,是一条弧状的通道,上下左右都是一块块光滑的石头铺砌的,映着光亮,明亮可以照人。
  光亮,来自身旁石壁,石壁上有扇门户,是一扇旋开的石门,光亮,柔和的光亮,就从石门后射进了通道内。
  德俊骐轻灵异常,闪身进了石门,他一进石门,石门往回旋转,又自合上,依然是一点缝隙没有。
  此刻,德俊骐的立身处,是一间圆形的石室,不算怎么大,直径不过三丈左右,平顶,一圈石壁也好,平顶也好,一块块石头都光亮可鉴。
  平顶的正中央,悬挂着一盏小巧玲珑的琉璃灯,灯光由这盏小琉璃灯里放射出来,经过平顶以及圆形石壁的映照,不但光亮增加了不少,而且光怪陆离,置身于这种灯光下,简直令人迷惑。
  那盏琉璃灯的正下方,有一顶帐蓬似的巨大纱帐,由一座银架支着,一层层,每层颜色不同,灯光映照下,五光十色,隐约遗亮。
  纱帐的正中央地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摆放着一张银架锦垫的八宝软榻,软榻之上,静静的躺着一个人,一个女子,云鬓雪裳,望之若仙。
  德俊骐站在帐外,把森冷的目光投射进去,突然之间,他那慑人的两眼之中,闪漾起令人难以言喻的异采,掀开纱帐,缓步走了进去。
  纱帐一重重,德俊骐两眼之中的异采也越来越盛。
  掀起最后一重,来到了纱帐的正中央,那张八宝软榻之前,德俊骐那双异采暴射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子的脸上。
  那个女子,是位很年轻的姑娘,一身雪白的衣衫,一付清丽如仙的容貌,美的不带人间烟火气,也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
  这么样一位姑娘,何止吸引德俊骐的目光,使得他两眼之中异采暴射,任何人看见这么一位姑娘,都会跟德俊骐一样。
  这位姑娘面貌有几分像李玉麟,正是德俊骐劫持来的那位姑娘。
  李姑娘状若熟睡,两排长长的睫毛,轻轻的合拢着。
  德俊骐的目光,从姑娘脸上缓慢下移,经过无限美好的躯体,修长的双腿,停留在那一双欺雪赛霜,纤瘦但不露骨的玉足上。
  任何人看见这么一双玉足,都会兴起冲过去抚摸的冲动。但,任何人也都会不忍碰。
  生怕碰破、碰脏,生怕渎冒。
  德俊骐的目光,在那双玉足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再度上移,回到了姑娘的娇靥之上。
  他伸出了手,居然带点颤抖,想去抚摸那略嫌苍白带着清冷的面颊,手伸的是那么缓慢,往前伸一寸,似乎很吃力,似乎也需要好长一段工夫。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的手指,眼看要触摸到姑娘的面颊。
  而就在指尖跟吹弹欲破的肌肤即将接触的刹那间。
  蓦地,一声似乎很遥远、似乎很清晰、也似乎像一缕游丝的声音,一个女子的话声,划破这石室里的死寂,传了进来:“骐儿”
  德俊骐像受了惊,身躯陡然一震,指尖也像触到了电,机伶一颤,连忙收了回来。然后,胸膛猛然起伏,一阵剧烈呼吸。
  “骐儿。”
  又是一声。
  德俊骐猛吸一口气,很快的吁出,刹时间他又恢复了平静,逼人的阴鸷,冰样的冷,他应了一声:“孩儿在。”
  那话声道:“你回来了?”
  “是的,孩儿回来了。”
  “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孩儿出去了一下。”
  “不在当然就是出去了,我问你上哪儿去了?”
  “去跟他见面去了。”
  “在什么地方跟他见的面?”
  “在大内。”
  “是你找他,还是他找你?”
  “是他找孩儿。”
  “他又有什么事找你?”
  德俊骐每一句话都是立刻回答,而且态度十分恭谨,只有这一句,他立即有了犹豫。
  只听那女子话声又道:“为什么不答话,有什么不能告诉娘、不能让娘知道的?”
  德俊骐一惊,忙道:“不,您误会了,没有,孩儿也不敢。”
  “我想也不会,从小到大,你从没什么事情瞒过娘。来吧,到娘这儿来告诉娘,也陪娘聊聊。”
  德俊骐又迟疑了一下,然后恭声答应:“是。”
  他又看了李姑娘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纱帐一重重,德俊骐出来以后,往另一个方向走,那正方的石壁上,同样的旋开一扇石门。
  不过,石门后不是通道,而是一道石阶,往上升的石阶,石阶两旁的石壁上,隔不远就是一盏琉璃灯,形式、大小跟那圆形石室里,平顶上挂着的那盏一模一样。
  石阶共有八级,走完石阶,两扇石门挡路,石门上,还有一对雕着虎头的黑门环。德俊骐站在石门前恭声发话:“孩儿告进。”
  那女子话声从石门的那一边传来:“进来吧。”
  话声方落,两扇石门似是有人控制,缓缓向内打开,宽窄能容一人进出时,停止不动。
  德俊骐迈步走了进去,两扇石门仍开着,并没有关上。
  眼前,是间方形的石室,上下四方一般的光亮石块铺砌,相当大,约摸四丈见方,三面石壁上,各挂着四盏琉璃灯,共是一十二盏,比那圆形石室里亮多了。
  一道,共是七层纱幕,将这方形石室一分为二,前面,也就是德俊骐站立处,面前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朱红绣花,其圆如鼓的锦垫,纱幕后席地坐着一个人,由于前面灯光亮,后面光亮暗,只能看见一个黑影。
  从那个黑影看,可以看出,那个人是个女子,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一直垂到了腰际。别的,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德俊骐走过去,在锦垫前躬下身去,叫了声:“娘,孩儿到了。”
  纱幕后女子道:“坐吧。”
  “谢谢娘。”
  德俊骐举步跨过锦垫,然后坐了下去,盘膝,而且是正襟危坐。
  纱幕后女子道:“现在你已到了娘的跟前了,告诉娘吧!”
  德俊骐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道:“他先问‘血滴子’”
  “问什么?”
  “问‘血滴子’是不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你怎么答复他的?”
  “孩儿说,‘血滴子’随时可以派用场。”
  “既然这是先问,当然也有后问了!”
  “是的,他后来问她的情形。”
  “你又是怎么答复的?”
  “孩儿说,仍让她睡着。”
  “我想,他不会平白无故这么问!”
  “是的,他”
  德俊骐倏然住口不言。
  “他怎么样?”
  德俊骐没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才道:“他以为,孩儿所以让她长睡不醒,是因为孩儿害怕。”
  “害怕,怕什么?”
  德俊骐口齿启动了一下,但是没说出话来。
  “娘明白了,告诉娘,你怕么?”
  “孩儿不怕。”
  “那是他料错了?”
  “是的,他自作聪明。”
  “骐儿,咱们母子相依为命近二十年,也等于隔绝了人世,虽然你是个男孩子,但是咱们母子一直是无话不谈,现在告诉娘,你想么?”
  “孩儿不想。”
  “曾经想过没有?”
  “也没有。”
  “他一定还有后话,是不是?”
  “是,他认为古来没有人能过这一关,他也不相信孩儿能过这一关,他要跟孩儿赌上一赌。”
  “赌什么?怎么个赌法?”
  “他认为,孩儿能一直没有动她,是因为她一直睡着。所以,他让孩儿让她醒过来,如果在一个月内孩儿仍能不动她,他就认为孩儿是古今第一人,唯—的一个。”
  纱幕后的女子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好孩子,娘相信你不会动她,你绝不会,没有人能比娘更了解你。但是,娘不希望你试,也就是不希望你跟他赌。”
  德俊骐微一怔:“娘,您不希望我跟他赌?”
  纱幕后女子道:“孩子,他是个心智深沉,极富心机的人。对他,娘知道的要比你多。”
  德俊骐双眉微扬:“论心智,孩儿”
  纱幕后女子截口道:“娘知道,论你的聪明才智你绝不比他差,甚至你还超越了他,但是,孩子,你却大不如他的深沉。这半由天赋,半由多年经验的磨练,是丝毫无法强求的,也由于他远比你深沉,所以,凡事你猜不透他,看不到他的心里深处去,而他却轻易猜透了你,也一眼就看穿了你。”
  德俊骐一双眉梢儿扬高了三分:“娘”
  “你是不服气他,还是不相信娘说的话?”
  德俊骐毅然道:“孩儿不服气他,由是,孩儿也不能相信您的话。”
  “孩子,先皇帝这么多位阿哥,他原来连被立储的资格都不够,竟能一一击败角逐对手,如今身登九五,贵为一国之君,这岂是幸致!”
  “孩儿知这不是幸致,但是孩儿也知道,当年他身为阿哥的时候,文武两方面,有多少人为他流血流汗。”
  “这就对了,骐儿,知人之能、用人之明,是一门大学问,凭这一点,他就配君临天下。”
  德俊骐阴冷—笑:“倘若当年,他的角逐对手之中有孩儿,只怕情势就要改观。”
  “他当年从不敢说这种话,也从不说这种话,这就是你不如他的地方。”
  “您是孩子的娘,在您面前,孩儿不必虚假隐瞒。”
  “同样的,当年他身边有些人,关系也不浅,隆科多更是他的舅舅。”
  “这……”
  “骐儿,记住娘常说的一句话,做娘的只有为你好,绝不会害你。”
  “那么,娘,孩儿跟他赌一赌,于孩儿又有何伤?”
  “孩子,即便你赌赢了,古今唯一的一个,那不过是个虚名,别的你还能得到什么?”
  “孩儿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垂手可得,人到了这时候,追求的也只有万世名了,何况他是出自皇帝之口?”
  “孩子,我不愿意说,你也未必愿意听。但是,现在你是逼我非说不可。”
  “孩儿不敢,也不明白您何指?”
  “娘就再说一遍,即便你赢了,不过赢个虚名,但是你要是输了,你输的会多得无法估计。”
  德俊骐目光陡凝:“您是说,孩儿必输?”
  “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娘,对你,我不必顾忌,也无须客气,我就是这意思,孩子。”
  德俊骐脸色倏变,道:“娘,您刚还说相信孩儿……”
  “孩子,做娘的相信是一回事,做儿子的你怎么做,又是一回事,世上每一个做母亲的,都相信自己的儿子,但是做儿女的怎么做,并由不得她,甚至也由不得做儿女的自己。这,我有过亲身的体验。”
  “娘……”
  “骐儿,不要强辩,在他没跟你提这些事之前,你或许可以把持,可是在他跟你提了这件事之后,你一定无法把持。刚才你回来之后的情形,娘在这儿看的很清楚,你可以自问,你想要干什么,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德俊骐神情一震,微微低下了头。
  “孩子,有一点,他错了,古来没有人能逃过这一关,至少我知道有人能,而且还会有。
  但是,孩子,娘知道你,你绝不在这少数人之中。逃不过这一关,未必就不好,人毕竟有血有肉有灵性,可是你犯不着跟他赌,你也不能赔上这重大的损失。”
  德俊骐抬起了头:“娘说孩儿会有损失?”
  “孩子,这件事,从头至尾你没有弄明白,所以你想不到损失,现在让娘来告诉你,你马上就能想到那种难以估计的重大损失了”
  顿了一顿,接道:“在他来说,这原是一场十拿九稳的赌,你知道么?”
  德俊骐自然还是不服:“娘”
  “孩子,他看透了你,也知道,只一跟你提过这件事,你定然不服,定然要试一试,结果你定然难以抑持,你输定了,所以他才跟你赌。“孩子,你先不要急着说话,平心静气的想一想,然后自问,是不是这样,娘说对了没有?”
  德俊骐真没有马上说话。但是,那苍白、森冷的玉面上,却浮现了惊容。
  只听纱幕后女子又道:“孩子,你要是想过了,自问过了,那么你可以说话了。”
  德俊骐口齿启动再三,才说出话来:“孩子不敢隐瞒,也不敢不承认。”
  “那么,娘刚才说,论深沉,你远不如他,他一眼就看透了你,而你直到片刻之前还茫无所觉,你相信了么、服气了么?”
  德俊骐忽然低下了头:“孩儿不敢再不相信您”
  他却没用承认服气。突然,他又抬起了头:“可是,他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还有,娘虽然已经是再世为人,已经脱离宗籍,但却不能不承认他是君王,所以我若准许你这么做,就是弑君,你、我,跟你我有关的每一个人,天地难容。”
  “照您这么说,难道就罢了不成?”
  “不是罢,是忍,而且唯一的办法是把她放了,但是现在也已经迟了,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娘心里毕竟还有恨在。”
  德俊骐没说话,脸色更见苍白,煞气也越发盛得懔人,身躯泛起了轻颤。
  “孩子,用不着这样,这一点,你该学—学他,不动声色。”
  “是,娘。”
  话虽这么说,他的脸色未见好转,煞气未见消减,身躯的轻颤也未见停止。
  “孩子,我再告诉你—件事”
  “孩儿听着呢。”
  “她家的人找来了。”
  德俊骐一怔:“真的?”
  “应该不会错!”
  “您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他问过你,‘血滴子’何时可派上用场么?”
  “您是说他是打算动用‘血滴子’对付”
  “不一定马上动用,只要随时可以派用场,至少他能安心。”
  德俊骐眉又扬起:“好”
  “好,好什么?”
  “孩儿就是要她家人找来”
  “不是你要,是他要。”
  “难道咱们不是”
  “咱们要是咱们要,他要是他要,不要混为一谈,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那么您的意思”
  “让他先去应付。”
  “可是这么一来,咱们”
  “孩子,‘血滴子’是你一手训练的,你别在意,‘血滴子’对付不了李家人。”
  德俊骐震声道:“孩儿不信。”
  “孩子,是你了解李家人,还是我了解李家人?”
  德俊骐道:“照您这么说,就算是孩儿自己,也对付不了李家人了?”
  “不能这么说,各人的天资禀赋不同,‘血滴子’虽是你一手训练的,但他们毕竟不是你,而你,凭现在的一身修为,对付李家人,胜算就大得多。”
  “娘,只是胜算大得多,不是一定强过李家人?”
  “孩子,尽管做娘的到现在心里还有一点无法消除的恨。毕竟,做这件事,你是为了娘,他利用的,也就是你所深知,做娘的心里的这点恨。那么,他不动她,而让你去动她,假你之手去达到他报复的目的。你想,不久的将来,你会有什么样的损失?”
  德俊骐双眉一扬:“大不了面对她家”
  “不,不只是她家,而是天下武林,甚至于人世间的每一个,这种事,世所难容,将来有一天,这世上会没你一寸的容身之地,娘并不珍惜她,但却不能不为自己的儿子着想。”
  德俊骐脸色一变:“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已经利用过你了,尾大不掉,是他最忌讳的,他自己没有力量除掉你,借普天下之力有什么不好?”
  德俊骐脸色大变,脱口道:“他好阴毒”
  “你总算了解他了。”
  德俊骐双眉一扬,煞气倏生,就要往起站。
  “骐儿,坐着不要动。”
  德俊骐道:“娘,孩儿不愿,也不能容忍等他除掉我“不上他的当、不中他的圈套,他就动不了你,永远动不了你。”
  “可是”
  “孩子,你也动不了他的,他这个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第一步没站稳,绝不轻易迈出第二步,毕竟他是个皇上,普天下的每一个人都控制在他手里,你能一点顾忌没有么?”
  德俊骐神情猛一震。
  “你现在的一身修为,娘敢说已经是天下无敌,可以胜过任何一个高手,而且是绰绰有余。但是拿你这身修为对付李家人,娘就不敢说了,因为李家的绝学,亦以博大精深,他们家的头一代、第二代,都让人莫测高深,事实上,李家的这两代,从来没有碰见过对手。”
  “那是因为孩儿生的太晚,而且现在来的是李家的第三代。”
  “孩子……”
  “娘,孩儿知道您要说什么,要照您这么说,咱们就该隐忍这份仇恨,根本不必对付李家。”
  纱幕后女子话声微沉:“骐儿,你这是跟娘说话?”
  德俊骐低下了头,片刻才道:“孩儿不敢。”
  “你是娘的儿子,唯一的骨肉,娘不愿意拣好听的说害你,娘说你对付李家人胜算大得多,而没有绝对的把握,这是实情。平心而论,对付李家人,只能比李家人多一分胜算,那已经是天大的不容易,就应该知足。娘是让你不可骄狂、不可轻敌,你自己应该明白,也应该把握,你占了他明你暗的大便宜,尤其还有—个身为皇上的一国之君,也要对付李家人。”
  德俊骐低着头道:“多谢娘的教诲,孩儿懂了。”
  “懂了就好。”纱幕后女子道:“你可以走了,记住,把持自己,不要被别人利用,不要害了自己。”
  德俊骐道:“是,孩儿告退。”
  他恭谨一躬身,退后几步,然后转身往外行去。
  回到了那圆形的石室里,望着重重彩幕后,娇躯平卧,状若熟睡的李姑娘,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目之中也未再见异采。
  只是,他一双森冷目光透过重重彩幕落在姑娘脸上、身上,却久久没有移开
  口  口  口
  “北京城”里,“紫禁城”、“内城”的夜色是最为宁静,就是外城,有些地方也不例外。
  就拿这家客栈来说吧,三进院子,静得死了似的,连个鼾声都听不见。
  唯有,偶有—两声猫的嘶叫声,划破了这份寂静。
  李玉麟躺在最后一进院子的北上房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只因为他思潮汹涌,心里的事儿太多了。
  月色,照在院子里,映在窗户上,显得那么亮、那么清冷、那么静。
  他在想一条条的线索,一条条的断。
  目下唯一的一条,是在白妞,姑娘杜凤仪身上,姑娘乔装改扮来找过他,现在不知道在哪儿,京城这么大,又上哪儿找去?
  白妞为什么宁愿冒险对他提供线索,为什么?
  所提供的线索有等于无,而且是在人算计之中,那么她提供线索的用意是真是假,就算能再找到她,是不是能从她那儿得到些什么?
  最后,他想到了他妹妹,只是想到,而没敢再想下去。
  因为,他不知道妹妹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处境,将来找到她的时候,是活生生的一个姑娘,还是一具尸体。
  任何一位玉洁冰清的姑娘,是经不得丝毫羞辱的,尤其是辽东李家的姑娘。
  就在他不敢再想下去的当儿,他那敏锐的听觉,忽然听见一声异响。很轻微、很轻微,有而若无的一声异响,但却没能瞒过他的听觉。
  十丈之内,飞花落叶,虫走蛾闹也瞒不过他,何况是这已经成为声响的异响。
  他躺着没有动,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他听的很清楚,紧接着,矫捷疾快的衣袂飘风声,由夜空落在他房门之外。
  他仍躺着没动,他有把握,凭他一身修为,他可以躲避、抵抗,甚至反击任何的袭击。
  而,来的不是任何一种袭击,是极具轻微的指甲弹门声,接着是个轻微话声:“朋友,不速之客夜访。”
  李玉麟没能从话里听出来的是谁,因为他没听过这个话声,他挺身坐了起来,道:“朋友是哪里来的不速客?”
  门外那话声道:“开门就知道了。”
  李玉鳞听得双眉一剔,不管来的是何方人物,他可不在乎,站起来去开门。
  开门处,门外站着个中年黑衣汉子,两眼炯炯有神,一脸英武之气,迈步跨了进来,道:
  “请关上门。”
  这个人,李玉麟没见过,从来没见过,但是他看得出,来人是个不俗的高手。
  但是,这种高手,他还没放在眼里。
  他关上了门,静等那人的下文。
  中年黑衣汉子上下一打量李玉麟,道:“朋友姓李?”
  李玉麟道:“不错。”
  “李少爷。”
  “不敢。”
  “李朋友,你可认识一个人,—位姓杜的姑娘?”
  李玉麟心头一震,道:“认识,天桥的白妞姑娘。”
  中年黑衣汉子一点头道:“那就不会错了。”
  翻腕递出一封信,道:“我受杜姑娘之托,给朋友你送来一封信。”
  李玉麟心头再震,忙伸手接过,他这里刚接过信,那中年黑衣汉子抱了拳:“告辞。”
  他转身要走。
  李玉麟忙抬手:“阁下,请留一步。”
  中年黑衣汉子停步回身,一双目光投向李玉麟。
  “阁下,杜姑娘现在什么地方?”
  中年黑衣汉子道:“抱歉,我无可奉告。”
  他又要走,但是,这回他还没转身,李玉麟已经又伸出了手:“阁下”
  中年黑衣汉子道:“我说过,无可奉告。”
  李玉麟道:“阁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两次欠杜姑娘厚情,一定要见她一面。”
  中年黑衣汉子深深看了李玉麟一眼:“你认为欠她厚情?”
  “当然,事实如此。”
  “见着她,你打算怎么样?”
  李玉麟道:“应该有所报答,至少也该道个谢。”
  中年黑衣汉子道:“头一次,我不知道你欠她什么情,这一次,我也不知道信里都写些什么。但是从她找上我、托付我的情形看,我可以猜出个八分,这封信,很重要,她也是冒着大风险去找我,一个姑娘家,如此对你,我敢说,她为的并不是一声谢!”
  李玉麟为之心头猛震,他从不敢往这上面想,因为他跟白妞只不过见过一面,怎么可能,他认为中年黑衣汉子说错了、想错了。
  但是,此时此地,他却不便说出口。
  就因为不便说出口,所以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怎么答话。
  而就在这一迟疑间,中年黑衣汉子又说了话,话声明显的有点冷:“她为的并不是你一声谢。所以,你要是只为对她说一声谢,我认为你大可不必见她。”
  他又要走。
  李玉麟认为中年黑衣汉子说错了、想错了,但是这时候,他却下由自主的又伸出了手:
  “阁下”
  中年黑衣汉子双眉陡剔:“李朋友,难道我话说的还不够清楚?”
  李玉麟道:“恐怕阁下还不知道,我跟杜姑娘只不过见这两次面,而且,她对我义伸援手,是在头一次见面之后
  中年黑衣汉子道:“那是你的事,没有必要告诉我,而且我认为像你这样的人物,实在不该说这种话。有些人,把一腔热血喷在某人身上,并不一定要认识很久,不要说是缘只一面,只一眼,也就够了。”
  这位是个人物,是个不俗的人物,是个懂理的人物。
  李玉麟立时有了几分好感,只觉全身热血往上一涌,毅然点头道:“阁下说得好,杜姑娘情重,我愿意尽心尽力以报。但是,此时此地,你要原谅我不能,也不敢那么想!”
  中年黑衣汉子突然笑了,笑的很轻微,但却很爽朗,春风解冻,这一笑,化解了他的冷意:“李朋友说得更好,等日后你再那么想并不迟,至少这番话如今让我听起来颇觉舒服、颇感欣慰”
  话锋微顿,然后他道:“‘松筠庵’你知道么?”
  李玉麟道:“知道有那么一座忠烈祀祠,跟文文山祠,谢垒山祠齐名,但却没去过,也不知道怎么走法。”
  “不难找,”中年黑衣汉子道:“就在‘达智桥’、‘潮庆庵’对面,只出门一打昕,没人不知道,紧挨着‘松筠庵’后,有一户人家”
  李玉麟忙道:“莫非杜姑娘就在”
  那中年汉子道:“杜姑娘是不是住在那儿,我不清楚,杜姑娘并没有告诉我,似乎她也不愿意我知道她住在哪儿,不过我是在那儿跟她见的面,到那儿问,或许可以问出来。”
  李玉麟原以为他知道姑娘白妞住哪儿,如今听这么一说,心里不免有点失望,道:”杜姑娘甚至不愿让阁下知道她住哪儿,想必对那户人家也会有所交代,我怎么从他们口中打听得出来?”
  中年黑衣汉子道:“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无如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大忙了,不过我要是是你,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放过,言尽于此,我要”
  李玉麟忙道:“阁下,容我请教”
  中年黑衣汉子微一摇头道:“不必了,我只不过受人之托跑趟腿而已,算不了什么,我为的也是杜姑娘情重,更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有缘咱们还会见面的,告辞。”
  他一抱拳,转身去开了门走了。
  李玉麟没再阻拦,因为中年黑衣汉子最后那几句话,震撼了他的心神。
  姑娘杜凤仪对他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看来,的确情重,但是在李玉麟看来,因为有前一次的经验在,是情重,抑或是别有用心,他还不敢下断,既是如此,那“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一说,岂不是离得还很远?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总算弄清楚了一点,中年黑衣汉子是冲着姑娘杜凤仪情重,来送这封信。
  那么,他很可能是有所误会,而根本一点也不知道内情。
  应该是,那中年黑衣汉子,他只知道这封信很重要,他只知道姑娘杜凤仪是冒着大风险托付他,别的一无所知。
  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有人能冲两字“情重”,受人这种托付,显见得这个人一定是性情中人,一定是位侠义。
  李玉麟拆开了那封信,抽出信笺,一缕淡淡的幽香先自袭人,使得李玉麟心头为之一阵跳动。
  是一张雪白的素笺,打开素笺看,一行略嫌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尽管潦草了些,但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的纤纤玉手。
  那行字迹写得是:“人在西城乱葬岗荒冢”,署名处写的是知名不具。
  毫无疑问,这封信确是出自姑娘杜凤仪手笔。
  而那个“人”,当然指的是郝大魁。
  只是郝大魁怎么会在西城乱葬岗荒冢内?难道那儿就是他的藏身地儿?
  乱葬岗荒冢,确实是一个让人想不到的地方。
  那么,这一次是真是假,是不是会跟上一次一样呢?
  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过,即便跟前一次一样,那来对付他的人本身,应该就是一条线索。
  一念及此,李玉麟过去闩上门,然后转身疾掠,穿窗而出。
  口  口  口
  中年黑衣汉子说得没错,“达智桥”因“松筠庵”而出名,是没人不知道,是不难找。
  不过从“达智桥”到“松筠庵”,李玉麟走的是前面而不是后面,到了“松筠庵”前,他才发现两边没路后通,要想到“松筠庵”后,恐怕必得从“松筠庵”后翻墙过去。
  李玉麟绝不会不愿意从“松筠庵”过,因为“松筠庵”祭祀的是前朝的一位忠烈。
  土壁上大字写得清楚:“杨椒山先生故宅”,也就是一代侠男杨忠愍先生故宅。
  杨忠愍因得罪巨奸严嵩,被执入狱,严既得手,又欲置之于死地,命狱卒施酷刑,肉破骨碎。
  友人见之,惨不忍睹,乃暗送“丹蛇之胆”,食之可免用刑时受苦,椒山拒之曰:“椒山自有胆,何用丹蛇哉。”
  其豪气倔强,有如是者,后从容就义于菜市口,有绝命诗云:“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存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夫人张氏,长于文章,有上世宗“代夫乞死疏”,文名一时。
  而陷害杨忠愍先生的巨奸严嵩,不旋踵即被谪放逐,在通州北门外桥下乞食以终,下场如此。
  李玉麟怀肃穆心情进入“松筠庵”,在后殿门头横额“正气锄奸”前恭立,深施一礼之后,才绕到殿后。
  殿后,是一堵高墙,墙再高也难不倒李玉麟,未见他作势,他已然上了墙头。
  站在墙头看,隔着一条阴沟的一个小院落,就在眼前。
  夜深人静,那户人家里黑忽忽的.连一点灯光都没有。
  这时候了,人还能不入梦乡?
  李玉麟轻轻飘落在院子里,点尘未惊。
  而,人一落在院子里,他马上就觉出不对来了。
  因为,以他高人一等的敏锐听觉,竟听不到一点人声,甚至于一点人的气息。
  就算是人都睡了,没有声音,也该有气息。
  除非这是一座空宅,根本没有人。
  他没有听错,两边厢房、上房,甚至左右耳房,都空着,没有一个人。
  但,家具器用仍在,确实是户有人住的人家。
  点上蜡烛细看,种种迹象显示,半天之前还有人在这儿。
  那么是,人走了,不是搬了,是走了,因为家具器用一动没动。
  但,是不是自己走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找遍了,没找到一点可以循迹找到姑娘杜凤仪的线索。
  李玉麟很失望,但是还有一线希望在西城乱葬岗,他吹灭了蜡烛,刹时,又是一片黑暗。
  口  口  口
  站在西城根儿看,乱葬岗一片,杂草丛生,磷火飞舞,阴森慑人。
  这种地方,白天也少人来,何况是深夜?
  而,李玉麟就现在来了,别说他有事儿,没事儿他也不把眼前的慑人阴森放在心上。
  乱葬岗坟头起伏,冢墓处处,何处是那座荒冢?
  蓦地,随风飘送过来一阵低低的呻吟声。
  此时、此地,这么一阵呻吟声,再大胆的也会为之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而,李玉麟却为之精神一振,忙循声凝目,左前方,二三十丈外,黑忽忽的一堆,较别的坟头高,也比别的坟头大,呻吟之声,就是从那儿传过来的。
  他提一口气,平飞疾掠,一个起落,便已到达,近前再看,那是一座长满了杂草的大坟,连墓碑都没有了。
  再听,呻吟声已近在眼前,但却是从坟后传出来的。
  李玉麟闪身到坟后再看,心头为之一震,坟后有个黑忽忽的大洞,一只漆黑的野狗,正探头洞内,不住撕扯,那呻吟之声,也不断从洞里传出。
  他来不及想,躲在墓中的人为什么不驱狗,为什么不反抗,抬腿一脚,那只漆黑野狗惨啤声中应脚飞起。
  砰然一声摔在几丈之外,翻身又起,夹着尾巴哀嗥奔去,转眼间没入夜色之中。
  李玉麟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神,开口发话:“你可以出来了。”
  呻吟之声未断,却不见有别的动静。
  “怎么,难道你被狗咬坏了不能动?”
  仍是呻吟声,仍不见别的动静。
  李玉麟猛想起,为什么墓中人不驱狗,为什么墓中人不反抗?
  如果墓中人就是郝大魁,他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一念及此,他急跨步上前,俯身伸手,探入洞内,只一探,他就摸着了那人,毛茸茸的,是头发。
  头发是头发,很乱,还有点湿黏之感。
  他没敢就这么拉,手往里再探,他摸着了那人的肩膀、胁下,手扣着胁下,轻拉慢扯,把那人拉了出来。
  只刚拉出头,他就心里猛震,机伶寒颤。
  那颗头,头发已脱落了大半,像堆乱草,满头是血。
  那张脸,已经分不出五官,血肉模糊一片。
  前者,可能是狗咬的。
  后者,绝不是,因为那是一道道的刀痕。
  李玉麟强忍惊骇再拉,上半身、腰、腿,终于整个人都拉了出来。
  他不禁为之心胆欲裂。
  因为,那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不成其为人了。
  那个人,头脸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自颈以下,更是体无完肤,两条胳膊齐肘没了,两条腿齐膝没了,混身上下,简直成了个血人。
  一个人到了这地步,这样儿,还有一口气,还能呻吟,不能不说是奇迹。
  李玉麟强忍惊骇,强忍震颤,伸手掌抵在那人胸前,他知道,往后去的极短工夫内的任何时候,这个人就可能气绝,也许就是马上,必须要尽快加以施救,不是保住他的命,而是以真气帮助他多撑些时候。
  他手掌抵住那人心口要穴,那人的身躯,起了一阵剧烈的颤抖,然后渐趋平静,不再呻吟。
  他知道,是时候了,他道:“你可是郝大魁?”
  那人没说话,只那不成其为嘴形的嘴,轻微的动了两下,喉间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
  他是没有力气说话,还是
  李玉麟猛有所悟,左掌疾探,扣在那人两腮之上,捏开了那人的嘴。
  天,那人的嘴,只是一个血洞,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不但割去了舌头,把一嘴牙都敲掉了,叫他怎么说话?
  这个人,既没有舌头,不能说话,也没了双手,不能书写,成了气若游丝,命在顷刻的废人一个,就算他是郝大魁,又能怎样?
  是谁这么残忍,下这种毒手?
  不用说,这是灭口。
  不但是灭口,还整了李玉麟一个冤枉。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果这个人真是郝大魁,他在龙家车行卧底,通风报信让人劫掳李姑娘,这也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一次,是不是跟前次一样,姑娘白妞杜凤仪,又整了他一次呢?
  想想多日的辛苦,再想想妹妹的安危,再想想线索每到临时条条断,李玉鳞不禁一阵焦急、一阵怨愤,忍不住道:“你要真是郝大魁,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李家人跟你何仇何怨。只不过为当年一念误会,不但使李家跟铁霸王之间的不平凡交情毁于一旦,而且害李家一个姑娘安危未卜、生死难明,你们怎么忍心?铁霸王英灵有知,他也一定”
  话说到这儿,地上那人身躯剧颤,而且身躯扭动,似乎要翻身起来。
  李玉麟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话刚说完,那人不但没停止扭动,而且喉间发出一阵急躁异响。
  李玉麟为之惊怔,凝目细看,他发现那人不是扭动着翻身欲起,而是不住的挺动右腰,似乎想告诉他些什么。
  李玉麟脑际灵光电闪,急探手摸向那人右腰,手摸处,右腰里一块硬硬的,他急忙撩起那人衣衫,把那块硬硬的东西摸了出来。
  硬硬的东西入握,李玉鳞立即觉出那是一片牌子,沉甸甸的,似是金铁一类之物打造。
  凝目细看,手上的血污沾在那面牌子上,看不真切,忙在杂草上擦擦再看,夜色不算太浓,依稀看出那是一面铁牌,上面刻有花纹与字迹,花纹,是一个虎头,字迹却是四字“虎头铁牌”。
  什么意思?干什么用的?
  李玉麟忙道:“你是不是让我拿你这块铁牌?”
  那人没声音,也不动了,李玉麟这才经由按住那人心口的手掌感觉出,那人的心脉,已经停止跳动,显然,已经是灯尽油枯,气绝身亡。
  也很明显,那人刚才的声音与动作,目的就是为让李玉麟伸手摸他右腰,发现这面铁牌。
  因为李玉麟拿到了这块铁牌之后,他就放心的去了。
  尽管暂时不知道这块铁牌是什么,干什么用的,毫无疑问的,它是一条线索。
  不然,那人不会在临死之前良心发现,有意的把它交给李玉麟。
  虽然没能从那人嘴里问出什么来,但今晚这一趟,至少没白跑。
  姑不论姑娘白妞杜凤仪的用意是好是歹,但这面铁牌,一定是某人或某些人在下手灭口时,百密一疏忘记搜身拿了去的是不会错的。
  望望地上那人,不管他是不是郝大魁,人死一了百了,李玉麟心底泛起了一丝怜悯,俯身伸手,又把那人推回了洞中,最后在洞口踹了一脚,墓,塌了一块,掩住了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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