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麟没有马上回客栈去,他从西城根儿出城,到了“穷家帮”迁往城外的分舵。
夜晚,“穷家帮”“北京分舵”戒备更形森严,老远的,李玉麟就被发现了。当然,那也是因为李玉麟并没有掩蔽。
如今的“穷家帮”“北京分舵”,谁不认识李少爷?
李玉麟由一名弟子陪同进了分舵,把那位分舵主,还有石清、宋泰等全惊起来了,一个个都有点睡眼惺忪。
李玉麟歉然道:“分舵主,我很不安。”
那中年花子道:“您这是见外了,也是折我们,本帮弟子一夜几起是常事,这才不过一起,算不了什么。”
落了座,中年花子道:“您这么晚莅临是”
李玉麟把西城乱葬岗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取出那面铁牌,道:“我特来请诸位看看,看哪位认得此物。”
“穷家帮”弟子本是江湖人,刀口舐血的生涯,什么阵仗没见过,李玉麟的一番叙述,也听得眼前几人脸上变色,颇为惊骇。
那中年花子接过那面铁牌看了看,他面泛愧色摇了头:“李少爷,您原谅,京里待了这么些年,我从没见过这种铁牌。”
他随手把铁牌递给宋泰、石清等:“你们看看。”
石清、宋秦摇了头:“我也没见过,不过我推测这应该是面腰牌。”
那中年花子道:“废话,谁还能不知道是面腰牌。”
宋泰道:“分舵主,只要能确定这是块腰牌,京里带腰牌的人物可不多。”
中年花子道:“不多?难道还少哇,从‘大内侍卫’、‘巡捕’、‘查缉’几个营,到各大府邸的护卫,人人都有腰牌。”
宋泰道:“对,至少可以确定,那个人沾上了‘官’字,是官家人。”
李玉麟心头为之一震。
忽听石清叫道:“李少爷,牌子后头刻有字儿,郝一大—魁”
李玉麟右掌疾探,那面铁牌已然到了他手里,翻转过来凝目看,果然,铁牌后直刻着三个蝇头小字:“郝大魁”!
足证,那个人是郝大魁没有错了,终于找到了郝大魁。郝大魁却被灭了口,落这么个下场。
李玉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听石清道:“那个人要是郝大魁,他就不一定非是官家人。”
中年花子道:“怎么见得?”
石清道:“听李少爷说,郝大魁原是昔年铁霸王手下的弟兄,昔年铁霸王手下的弟兄,也都有腰牌!”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为之一怔。
不错,事实如此,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人人都有一面腰牌。
这,众所周知,李玉麟也听乃父李纪珠说过,只是,铁霸王手下弟兄的腰牌是什么样,乃父却没说,而且,外人也极少见过。
中年花子点了头:“这倒是,这么说,劫掳李姑娘的事,可能是这些昔日铁霸王的手下弟兄干的,他们因一念误会而怨恨李家,为免李少爷循线查出,才下毒手把郝大魁灭了口。”
李玉麟摇头道:“不,分舵主,铁霸王手下豪雄,个个恩怨分明,要是他们,那也只是极少数,事实上,这件事里,牵扯得有官家人。”
的确,这也是“穷家帮”“北京分舵”所知道的。
石清有点嗫嚅,道:“李少爷。。。。。。”
李玉麟道:“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石清道:“黑妞她爹、她叔叔,昔日都是铁霸王的手下弟兄,再加上白妞给您两次送信,这是不是证明这件事是杜家兄弟等少数的几个人干的?”
这说法,既合理,又合情。
李玉麟也想到了,但他道:“那么,官家人又是怎么牵扯进去的呢?”
石清道:“李少爷,杜家兄弟在京里不少年了,由于杜如奇有这么两个闺女,几个营的人经常往他棚子里跑。日子久了,没有不熟的道理,再说几个营的这些人,只要许他们点儿好处,他们什么都敢干。”
这也是实情,京里的这几个营,尤其是“查缉”、“巡捕”两个营,甚至越往下越糟,名义上是吃粮拿俸的官家人,但是其中黑得很。
有那么一部分,干的事还不如下九流,其心狠手辣比那杀人不眨眼的匪盗,简直有过之无不及。
李玉麟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以前听说过不少,进京来之后,见的也不少,我倒宁愿这件事这么单纯。”
宋泰道:“只要能弄清楚,郝大魁这面腰牌,究竟是不是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们的腰牌就能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了。”
中年花子道:“这还用你说。”
李玉麟,道:“难就难在不知道昔日铁霸王弟兄,今天还有哪些个在京里。”
中年花子面有愧色,道:“普天下各处地面上的事,鲜有穷家帮不知道的,可是只有对这些昔日铁霸王手下的豪雄,摸不着他们一点边儿。”
李玉麟道:“这也怪不得‘穷家帮’,毕竟他们是……”
话刚说到这儿,忽听外头传来几声夜鸟悲啼似的奇异声响。
穷家帮的众弟子闻声一怔,中年花子忙站了起来,道:“李少爷,总舵来人到了,您坐坐,我去迎一下。”
他躬身一礼,带着弟子们迎了出去。
对李玉麟,如今虽然是称呼已经改了,但极其恭敬,仍然像对帮中长老一样。
李玉麟也站了起来,刚站起,轻快步履声已经传了过来。
这一出一进还挺快的。
随着这阵轻快步履声,中年花子陪着个老人进来,分舵几个弟子跟在后头。
老人穿的不是穷家帮的百结鹑衣,也不是要饭花子打扮,倒像个跑单帮来往各地的商人。
不过李玉麟看得出,这老人,是个内外双修的好手。
一进来,中年花子没说话,老人的一双目光立即盯上李玉麟,一脸肃穆恭谨色:“弟子,总舵巡察裴君海,叩见长老。”
话落,撩衣就拜。
显然,中年花子在外头已经跟他说过了。
李玉麟哪会受这么个老人这一礼?
当即忙伸手架住,道:“李玉麟不敢当,裴老少礼。”
裴君海道:“长老折煞裴君海,请千万不要这么称呼。”
李玉麟道:“我这个长老是怎么来的,相信分舵主已经告诉了裴老,为了不让我难过,也为彼此方便说话,还请裴老跟京里分舵的这些位一样,把我当个外人。”
中年花子道:“裴老,您就叫声李少爷吧。”
裴君海一欠身:“李少爷,裴君海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玉麟道:“好说,裴老远来劳累,请坐!”
裴君海道:“总舵急着要回报,我在路上已经有所耽误,以致今天才到,我想听京里分舵说个大概情形后,立即进城着手侦查。”
话锋微顿,转向中年花子:“卫威!”
中年花子卫威立即把分舵弟子无故失踪的经过说了个大概,跟告诉李玉麟的一样。
静静听毕,裴君海脸色肃穆沉重,转向李玉麟:“李少爷,我这就告辞进城”
李玉麟道:“这么晚了,裴老进城”
裴君海道:“不敢瞒李少爷,我在京里有熟人,所以总舵才派我来侦查这件事,这个人是昔年北六省江湖道总瓢把子铁霸王左右的弟兄”
李玉麟忙道:“怎么,裴老有这么一位熟人在京里?”
卫威道:“这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裴老,李少爷也正在找昔日铁霸王在京的弟兄,可惜分舵摸不着他们的边儿!”
裴君海目光一凝:“李少爷找他们有事?”
李玉麟遂把乃妹被劫失踪的事,以及他一路查访的经过,概略的说了一遍。
听毕,裴君海脸上就变了色:“有这种事,总舵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卫威道:“李少爷先到‘通州’,‘通州’分舵不会不往总舵报,许是裴老奉派离开总舵得早,不知道。”
裴君海道:“李少爷找他们是为这件事,那我这个熟人一定帮得上忙,提起这个人,李少爷恐怕不会不知道,就是昔日铁霸王身边十位堂主里的一位,姓莫名成。”
李五麟心头一阵猛跳,道:“原来是这位莫大爷,我不只一次听家父提过铁霸王那内外十堂,十位堂主,尤其是那位掌刑的秦五爷。令人悲痛的是,当年鹰犬们的那次突袭,铁霸王被害,秦五爷赶出城给家父送信后气绝,其他九位堂主也伤亡殆尽”
裴君海道:“当年事,李少爷知道的不少,当年铁霸王手下那十位堂主,如今也就这么一位硕果仅存了,只因为他当年不在京里,所以躲过了那一关。”
李玉麟道:“也就因为当年那一次突袭,造成了铁霸王手下弟兄们对李家的误会”
他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又道:“我想跟裴老一起去见见这位莫堂主,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裴君海道:“不瞒李少爷,莫堂主早已经出了家了,如今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应该是没有什么不方便了。”
李玉麟心头一震,没再说话。
裴君海又道:“李少爷既是要一起去,现在就走吧,请!”
他往后侧退一步,躬下身去。
口 口 口
“北京城”里的寺院不少,而且都是唐、辽、金时代的古刹。
“北京城”里的寺院虽多,但如果加上有清一代的兴建,那“喇嘛庙”就占去了多数,朝廷虽然仍保留了佛寺、道观,而不敢擅动。
但论起香火之盛,那就比不上“喇嘛庙”了。
这座寺院,既不是“白塔寺”,也不是“法源寺”等出了名的大寺院,而是座小寺院,既不起眼,又残破失修。
如果问问“北京城”的人,可能有一多半叫不出它是座什么寺来,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座寺院。
事实上,有它,它就坐落在东城这条小胡同里。
小院子漆黑,只有佛殿里,跟东北角一间禅房里还透点灯光,只是灯光微弱的可怜。
李玉麟跟裴君海,就落在这个小院子里。
没想到,这么一个残落的小寺院,竟成了昔日叱咤风云,纵横北六省,铁霸王手下十堂,一位堂主的隐居栖身所。
而昔年叱吒风云,纵横北六省,铁霸王手下十堂的一位堂主,也竟成了这么一个残破小寺院里的苦修僧,怎不令人感慨,怎不令人悲痛。
幸亏“穷家帮”总舵来了这么一位巡察,也幸亏有这么一位巡察带领,不然还真不知道,也打听不出京城的这个角落里,有这么一位人物在。
望着眼前的小寺院,眼前的夜色,眼前的微弱灯光,李玉麟忍不住心里一阵难受。
那里,裴君海已然开了口:“和尚,要饭的老朋友夜访。”
只听那间透出微弱灯光的小禅房里,传出个低沉语声:“原来是你,不用等我迎了,自己过来吧。”
显然,他是听见来了人了。
只听见了裴君海一个,没听见还有另一个李玉麟。
这也就显出修为的高下了。
裴君海躬身微微一摆手,跟李玉麟一起走了过去。
快到禅房前的时候,小禅房两扇门呀然而开,一个中等身材的身影当门而立。
藉着禅房里射出来的微弱灯光看,是个和尚,穿一身破旧灰衣的老和尚。
当然,老和尚也看见了并肩走过来的两个人,一怔,道:“这位是”
就这工夫,裴君海陪着李玉麟已到了禅房门口。
老和尚浓眉大眼,胡子都灰花了。
裴君诲道:“老哥哥,这位不外,辽东李家的李少爷。”
老和尚猛一怔。
李玉麟躬下身去:“李家第三代,晚辈玉麟,见过莫大爷。”
老和尚脸色一变,耸起一双浓眉。
裴君海道:“老哥哥,你已经出家多年了,李少爷是我请来的,谁都明白,也都相信,当年李家那位,绝不会负铁霸王。”
老和尚神色立即恢复正常,合十微一躬身:“阿弥陀佛,两位请进。”
老和尚也侧身后退。
裴君海陪着李玉麟进了禅房。
好简陋的一间禅房,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只凳子、桌上的几本经书、一盏油灯,再无长物。
入目这些,再看看眼前老和尚,李玉麟忍不住又是一阵难受。
当年那样,如今也不过拥有这些而已,强弱如何,一世英雄又如何?
只听老和尚道:“两位请坐。”
裴君海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了那张木板床上。
李玉麟欠身谢了一声,坐在了桌旁。
老和尚道:“陋寺无以待客,还请二位莫怪简慢。”
裴君海道:“都是自己人,老哥哥就别客气了,坐下来听我们的来意吧。”
老和尚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话,跟李玉麟隔桌而坐。
裴君海道:“老哥哥,莫怪我把李少爷请来,有件大事不得不请老哥哥你帮个忙。”
老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已多年不问世事,每日价只伴青灯古佛,面对的也只是木鱼贝叶,恐怕帮不上这位李少爷什么忙。”
裴君海道:“老哥哥先别托辞拒绝,铁霸王一生刚直,恩怨分明,就算李家第二代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英灵有知,也不会迁怒于李家第三代,何况当年事根本就是个误会。”
老和尚浓眉微扬,要说话。
裴君海正色道:“李家第三代一位姑娘,李少爷的令妹李姑娘遭劫持失了踪,铁霸王昔年手下豪雄牵扯在内,这种事你也能不过问吗?”
老和尚呆了一呆,道:“怎么说,李家第三代一位姑娘被人劫持失踪,爷昔日手下弟兄牵扯在内?”
裴君海道:“不错。”
老和尚道:“老兄弟,究竟怎么回事?”
裴君海道:“还是请李少爷告诉你吧。”
老和尚转眼望向李玉麟。
李玉麟微一欠身,当即由乃妹被劫失踪说起,一直说到真正的郝大魁被害灭口。
静听之余,老和尚脸色连变,等到李玉麟把话说完,他立即闭上双目,老脸上闪过抽搐,合十低诵佛号不已。
裴君海道:“老哥哥,这种事,即便李家有对不起铁霸王的地方,要是铁霸王在世,他容得了么?英灵有知,他又能任人破坏他一世的声威英名么?”
老和尚两眼猛睁,老脸上一片肃穆神色,道:“虽然下手的人心狠手辣,不顾结义兄弟情,但是郝大魁他也是死有余辜”
李玉麟道:“莫大爷,郝大魁身上这面腰牌”
他就要探手入怀。
老和尚道:“李少爷不必拿给我看,我不用看也知道,那不是当年我们每人一面的那种腰牌。”
李玉麟微一征。
老和尚道:“郝大魁不会想不到李少爷你也知道他的出身来历,既是这样,他示你一面那种腰牌,又有什么意义?”
李玉麟一呆,道:“谢谢您的指点,只是那究竟是面什么腰牌”
老和尚道:“既不是当年我们用的那种腰牌,李少爷你人现在京里,只往用腰牌的地方去找,应该已不是难事。”
裴君海道:“老哥哥,京里有腰牌府邸、衙门太多”
老和尚道:“老兄弟,不是我不说,我既然为维护爷的英名声威,就绝不会再有任何保留。实在是这多年来,我真已不过问庙门以外的事,真认不出那是面什么腰牌,不过绝不难知道,他们的人绝对知道,绝对认得出,只找个任何府邸、任何衙门的,绝对能问出这个出处。”
裴君海转望李玉麟,道:“李少爷,我这位老哥哥说的也是理”
李玉麟道:“那么这一桩晚辈就不敢再麻烦莫大爷,只是另一桩,晚辈刚已在叙述中禀告,关于杜氏兄弟及那位杜凤仪姑娘,莫大爷是不是知道他们的所在……?”
老和尚老脸上再闪抽搐,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愿再隐瞒什么,事实上也瞒不了人,说起来令人痛心,爷英灵有知,恐怕也难以瞑目。在他被害后的二十年里,已经有不少人不但弃宗忘祖.而且忘却了深仇大恨卖身投靠,甘为鹰犬了。杜氏兄弟跟郝大魁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说郝大魁他死有余辜。”
李玉麟心神为之一震,脱口叫道:“怎么,莫大爷,杜氏兄弟也是”
老和尚微点头,没说话。
李玉麟道:“可是晚辈刚禀告过,‘查缉营’一名班领……”
老和尚道:“杜氏兄弟跟郝大魁,他们的身份是极度秘密的,就算他们自己是官家人,都未必知道,由我推测,杜氏兄弟跟郝大魁卖身卖命的那个衙门,比‘查缉营’为高。”
裴君海道:“那就是他们的‘侍卫营’了?”
老和尚道:“‘侍卫营’是比‘查缉营’的人高一层,权势也大一级,但他们却未必是‘侍卫营’的人。因为他们当今的这位主子性深沉、人阴狠,登基以来,为巩固权力,铲除异己,广畜鹰犬,规模之大,不下先朝的三厂。”
裴君海道:“老哥哥,难道你真不过问庙外的事了,真能任由他们”
老和尚老脸又闪抽搐:“说起来也是我的罪过,我愧对爷在天之灵,知道我还活着,人在京里的,只有老兄弟你,现在又多了这位李少爷,否则谅他们还不敢,就是有什么异志萌生,也会等到我死了以后”
李玉麟目光一凝,双眉剔起:“莫大爷”
老和尚截口道:“李少爷,杜氏兄弟恐怕是这几个事件的关键人物,很可能,下手杀害郝大魁灭口的,就是他们兄弟,否则杜如奇那个女儿凤仪不可能知道,你只能找到他们,应该就能找到令妹,至少可以从他们兄弟那儿得到些眉目”
李玉麟忙道:“您可知道他们兄弟现在躲在什么地方?”
老和尚道:“我没有十分把握,不过我可以给您写个地方、写个人,拿着我写的去找他,他一定会让你知道哪儿能找到杜如奇兄弟。”
说完话,他马上起来取过文房四宝,一张两指宽的字条,就在桌子上一挥而就,写好,他拿起来递给了李玉麟。
李玉麟在他写的时候就在一旁看见了,所以接过纸条后也就没看就放进了怀里,欠身道:
“谢谢莫大爷的指点。”
老和尚道:“李少爷不用谢我,我直言一句,不管当年事是不是误会,我为的不是李家,我为的是我们爷的声威英名。”
李玉麟还待再说。
裴君海站起来忙道:“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李少爷既然有地可找,有人可问了,就请快去吧。”
李玉麟心知裴君海是有意拦他,不让他多说,他当即就改了话锋,道:“裴老,还有‘穷家帮’‘北京分舵’弟兄无故失踪的事”
老和尚一双浓眉耸动了一下。
裴君海道:“李少爷,我既受总舵派遣赶到了京里,这件事就由我来办,您就不用操心了。”
李玉麟也的确无法分身再去管旁的事,迟疑了一下,道:“我先走一步。”
他向裴君海一抱拳、向着老和尚一躬身,在裴君海答礼之中,迈步出了禅房。
口 口 口
这是一条小胡同,紧挨着西城根儿,相当偏僻个地儿。
就因为这儿是个偏僻地儿,所以这条小胡同白天少人迹,到了夜晚更是鬼影子也看不见一个,尤其黑忽忽的,还带几分吓人气氛。
这一家,就是这条小胡同里的一户人家。
小小的一座宅院,小归小,可是应有尽有,院子里还种的有树有花,带几分幽雅。
李玉麟就飘落在这个小院子里,轻的点尘未惊。
他一落地,立即开口发话:“不速之客求见主人。”
这宅院里已没了灯火,可是李玉麟话声方落,堂屋豁然而开,从堂屋里矫捷的闪出个人来。
没有灯光,但从夜空泻下的微弱月光,在练武的人,尤其在高手眼里,已无殊明亮的灯光。
看见那个人,李玉麟猛一怔。
看见李玉麟,那个人也猛一怔。
那个人赫然竟是客栈中,为白妞姑娘送信的那个很懂事的性情中人。
只听那汉子脱口叫道:“是你?”
李玉麟定过了神,道:“真没想到此间主人竟会是阁下,看来你我是有缘!”
那汉子诧声道:“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李玉麟道:“有位前辈给我写了个地方、写了个名字,嘱我前来拜访。”
“有这种事?李朋友,你那位前辈是”
李玉麟道:“阁下尊姓宫,大号海波?”
那汉子道:“正是。”
李玉麟道:“那么先容我做个不情之请,点上灯,让我进屋坐坐。”
宫海波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诚如李朋友所说,你我确有缘,宫某敢不遵命。”
他转身进入堂屋,旋见堂屋里光亮一闪,灯已点起,他人又到堂屋门口,向着院子里的李玉麟道:“李朋友请。”
李玉麟微一抱拳,一声:“打扰。”
迈步行了过去。
进堂屋再看,摆设简单,但是干干净净,而且透着几分雅。
只听宫海波道:“李朋友,请坐。”
李玉麟道:“谢谢,不坐了,阁下刚问我,那位前辈是哪一位”
他摸出纸条递了过去,道:“阁下请看。”
宫海波带点狐疑的接过纸条展了开来,只一眼,他神情猛震,脸色倏变,脱口叫道:
“莫”
他猛抬眼,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李玉麟,急道:“李朋友,你这位前辈,他现在什么地方?”
李玉麟道:“阁下不必怕我知道,他既然给我写了这么一张字条,让我夜来拜访,我当然知道他就是昔日铁霸王手下十位堂主里的莫堂主。”
宫海波立即改口道:“李朋友,那位莫堂主现在”
李玉麟道:“阁下,如果他愿意让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相信他一定会写在这张纸条之上。”
宫海波呆了一呆,突然之间人显得很激动,一点头道:“不错,堂主是不愿让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其实,我只知道他还健在,还有这么一位堂主在,就应该知足,还求什么别的。”
两行热泪竟夺眶而出。
李玉麟看得心里猛一阵感动。
他知道,铁霸王昔日带领这些北六省豪雄,甚至弟兄们之间的相处,完全是“义”与“情”两个字。
“义”可以同甘苦、共生死,而“情”,较诸一母同胞手足情毫不稍让。
由是,老和尚也为几个卖身投靠、忘却深仇大恨的不肖败类特别痛心。
李玉麟道:“我没想到阁下也会是昔日铁霸王手下的一位豪雄。”
宫海波举袖一拭两行泪迹,道:“李朋友不要见笑,既是拿着莫堂主这张亲笔手谕而来,宫某理应效劳,有什么事,请只管说,宫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李玉麟道:“阁下言重了,我是”
宫海波突然道:“听说‘辽东’李家有人到了京里,白妞托我送信只告诉我朋友姓李,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朋友你这个姓李的,跟‘辽东’李家是不是有渊源”
李玉麟道:“不错,我叫李玉麟,正是‘辽东’李家的第三代。”
宫海波脸色倏变,道:“原来你白妞她”
李玉麟截口道:“不错,我是‘辽东李家’人,杜姑娘也曾两次给找送信。可是连莫堂主都能亲笔写下的地方、人名,让我来找阁下,难道莫堂主他就不知道昔年事?”
宫海波为之—怔。
李玉麟又道:“阁下是不是知道我这个李家人为什么来京?”
他把为什么来京的原因,概略的说了一遍。
最后道:“杜姑娘两次在信中指点我,何处可以找到郝大魁,阁下是不是知道我两次找到郝大魁的结果如何”
他又把两次找到郝大魁的结果,告诉了宫海波,最后道:“根据莫堂主的推测,下手杀害郝大魁灭口的,就是杜氏兄弟。因为他们三个都已忘却仇恨,甚至忘却祖宗,卖身投靠,甘为鹰犬,这些又是不是阁下所知道的?”
宫海波一边静听,脸色一边连连变化,等到李玉麟做过了最后一问,他脸色一转煞白,两眼圆睁,隐现血丝,神态怕人。颤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前者,你说的是实情?后者,是莫堂主这么告诉你的?”
李玉麟道:“前者,我没办法证明。后者,我也没有办法让你去见莫堂主问个究竟,至少,我现在有面郝大魁临死前示意我拿到的腰牌,而且只让我找到杜氏兄弟,你也可以在一旁听个真假究竟。”
宫海波道:“你把郝大魁那面腰牌,拿给我看看。”
李玉麟伸手摸出,随手要递。
宫海波眼望那面腰牌,道:“慢着,上头可刻有一颗虎头?”
李玉麟心头一跳,道:“不错,是刻有—颗虎头。”
宫海波砰然一声拍了桌子,咬牙切齿:“该死,这个畜生,他真是卖身投靠,成了虏主允祯的鹰犬。”
李玉麟道:“郝大魁,他是‘侍卫营’的?”
宫海波道:“不,‘侍卫营’的腰牌上头也刻有虎头,但却是锡的,郝大魁他虽不是‘侍卫营’的,但却是允祯的鹰犬无误,只要是允祯的鹰犬,哪个营的不是一样。”
说的不错,不管哪个营,也都是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李玉麟双眉扬起,道:“这么说,舍妹被劫持失踪,确实跟他们官家有关了。”
宫海波一口牙咬的格格响,道:“那倒不一定,走,我带你去当面问问杜家兄弟也就知道了。”
话落,他霍然转身行了出去。
李玉麟一缕指风弹灭了桌上灯,跟了出去。
宫海波出堂屋后绕,到堂屋后开了后门,出后门是一条窄窄黑胡同,就在黑胡同里疾走。
约摸十来家,已到了胡同底,他停在靠西一家后门外,只伸手轻轻一推,后门就开了。
进后门,是个小小的后院,花木扶疏,假山鱼池,倒也幽静,靠东边一间屋还亮着灯。
宫海波他带着李玉麟到了那间屋前,道:“如奇、如风,朋友来了。”
只听屋里传出个女子话声:“是宫叔么?”
李玉麟听得心头一跳,他听的出,那是黑妞,不是白妞。
话落,两扇门开了。
灯光外射下一个刚健婀娜美好身影出现门口,虽然背着灯光,仍能看得出,不是黑妞是谁?
黑妞她一眼看见了门外的宫海波,当然也一眼看见了宫海波身边多了个李玉麟,猛一怔,惊声道:“李”
宫海波一步跨到,推着黑妞进了屋,李玉麟跟进屋,随手关上了门。
口 口 口
这是间卧房,摆着两张床,黑妞她正在收拾着屋子。
宫海波道:“二妞,你爹跟你叔叔呢?”
黑妞瞪圆了眼睛,惊望李玉麟,像没听见宫海波的话。
李玉麟道:“黑妞姑娘,近来好么?”
黑妞仍没答话。
宫海波沉声道:“二丫头,我问你话呢?”
黑妞霍然而醒,“呃”了一声。
显然,她的确没听见宫海波刚才问她什么。
宫海波道:“我问你,你爹跟你二叔呢?”
黑妞似乎极力想使自己平静,奈何她脸上还是带着惊容:“他们,他们出去了,不在。”
“哪儿去了?”
“不知道。”
“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出去,没一会儿。”
“他们俩在这之前出去过没有?”
“出去过,是吃过晚饭出去的。”
“那时候出去干什么去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二丫头,你真不知道?”
“真的,宫叔,我真的不知道。”
宫海波一点头道:“好吧,我等他们回来,你姐姐呢?这位李少爷想见她。”
黑妞脸色一变,道:“我姐姐她,她不在,也出去了。”
宫海波道:“怎么说,你姐姐她也出去了,她能上哪儿去,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
黑妞微低下了头,道:“我,我不知道。”
显然,她是有点心虚。
别说李玉麟一眼就看出来了,连宫海波也看出来了。
两个人交换一瞥眼色,李玉麟要说话,宫海波又拿眼色拦住了他,道:“二丫头,你爹跟你二叔的事,宫叔我相信你不知道。可是事关重大,宫叔叔不能不告诉你,二丫头,你爹跟你二叔,他们恐怕已经卖身投靠了。”
黑妞猛抬头,又是一脸惊容:“宫叔,您,您怎么说?”
“二丫头,你已经听说了。”
“不,宫叔,我爹跟我二叔不会,我不信。”
“我又何尝愿意相信,只是,二丫头,郝大魁相信你是知道的,他已经被人灭口了,下手的人残酷已极,所以他死的很惨。”
接着,他把李玉麟告诉他的,循白妞那封信的指点,找到郝大魁的经过及情形说了一遍。
听完了这番叙述,黑妞脸色刷白,白的不带一丝儿血色。
同时,娇靥也泛起了颤抖:“宫叔,您说的,都是真的?”
宫海波道:“二丫头,‘辽东’李家的这位李少爷,还有你宫叔,哪一个是骗人的人?”
黑妞低下了头,没说话。
宫海波道:“二丫头,事关重大,难道你还要隐瞒?”
黑妞抬起了头,道:“宫叔,我姐姐,真给李少爷送信,告诉了他这些?”
宫海波道:“二丫头,你姐姐前后共给李少爷送过两回信,头一回是她乔装改扮自己见的李少爷,这一回则是央我替她送的信。”
黑妞道:“这么说,我爹跟我二叔的事,她恐怕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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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江湖 第 十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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