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魄忠魂困蛟龙 第八章 小癞子一步登天

    
  月儿就像被天狗啃掉一口似的,残缺不全的挂在西天上,暗淡无光得连吊在它附近的那颗星星都比它亮得多。
  月圆月缺,时亮时暗,但人事沧桑则令小船上的雷一炮难以理解。
  小船上只有一人,雷一炮一个人。
  小船就在过午不久离开了江都运河码头。
  雷一炮巧装打捞的自己坐在船尾轻摇着木橹,缓缓的,缓缓的向长江摇,沿运河,他发现不少飞龙寨的船从他小船边急速驰过。
  如果在当年,依寨主在的时候,雷一炮只要露个面,这些船上的人又有谁不高声呼叫:
  “副总管好!”
  现在,飞龙寨改朝换代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雷一炮知道,如今的飞龙寨副总管叫成刚,那个橘面鱼目成刚。
  举头望月月不明,低头江面则烟波浩渺,雷一炮望望天色,大概是二更天了吧。
  江面上已不见巨樯帆影,有灯亮,那也只是沿着附近泊船的江边才有。
  江水悠悠,但小船却难以随,在这儿可不比在运河顺水流,雷一炮对于这段水域太清楚了,二十岁投入依水寒帐下就在这江面上打滚,快二十年的岁月,又怎会不熟悉这附近的水程?
  就在船尾,雷一炮那有力的双臂,奋然不懈的使力在那根橹上,把个小船摇地直点头,木橹发出吱呀声,小船已似箭一般向焦山驰去。
  焦山就在江心中,而飞龙寨就在焦山。
  传说焦山水底有石阈横亘,似游龙腾跃般,每于水落之时,近岸可见,形成中流砥柱之势,江水至此又形成不少漩涡,小船在此最易遇险。
  现在,雷一炮以其水面上纯熟技巧,驾独舟而来,他穿过扑舟巨浪,越过险滩暗礁,以一种冒险犯难而又忘我的精神,绕过飞龙寨的附近,缓缓地靠在一处绝崖下面。
  雷一炮的全身已为浪花溅湿,连蒙在面上的灰巾也已湿贴在脸上,而脸上的刀疤却在抖动不已!
  岸上有些静,静得十分令人意外。
  当然,这种现象对雷一炮的行动更见方便,他知道在他的右面就是天王寺,那儿的大雄宝殿与藏经楼他常去,寺里的和尚哪个不认识他雷一炮的?
  左面山崖转弯处,则是连绵三进房舍的飞龙寨,现在他已登岸,却绝不能碰上飞龙寨的人,因为飞龙寨的人全都知道他雷一炮疯了,甚至已投江而死。
  快四更天了,雷一炮已摸近依夫人住的那间小瓦屋,有条小山道旁,住了几名飞龙寨部下,明里是对江面上的飞龙寨帆船信号联络,不使在雾天驶近险滩,但雷一炮十分明白,这几个人也负有监视依夫人母女的责任。
  雷一炮躲过这个监视哨,匆匆到了小瓦屋前窗下,伸手在窗上轻弹:
  “夫人!夫人!”
  小屋内.依夫人在问:
  “谁?”
  雷一炮忙低声应道:
  “是我,雷一炮回来了,切莫点灯啊!”
  屋内的依夫人悉卒着在披衣,瓦屋的门启开一半,雷一炮已闪身进得屋子里。
  这时依霜霜也起来了,见雷一炮全身湿透,忙着要去取他爹的衣衫,却被雷一炮拦住:
  “我不能停下来,说完还得摸黑上船呢。”
  依夫人遂低声问道:
  “副总管,你连夜回来,必有大事,快说吧!”
  雷一炮自怀中取出个布包,交在依夫人手中,道:
  “这就是当年被佟大年带走的‘八步一刀’,上天有眼,我人一到开封城就找到了。”
  依夫人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双目已见泪水滚下。
  雷一炮道:
  “东西已经取回,夫人应及早定夺。”
  以袖拭泪,依夫人缓缓打开布包,只见那张薄如蝉翼的羊皮与金色小刀,灰暗的小屋内,仍然可见金光闪闪,刃芒点点。
  只听得依夫人叹道:
  “不错,这正是霜霜他爹用的东西,她爹能雄踞江南水路二十年,威信全由此刀所立。”
  雷一炮道:
  “属下的意思,若没有寨主指点,这‘八步一刀’小姐是否也能修炼,他日不难重振基业。”
  依夫人思忖中,问道:
  “且说说看,你是如何恁般顺利的取到手的。”
  雷一炮当即把在开封所遇,以及小癞子守信重义的事迹详细说了一遍……
  依夫人赞不绝口地道:
  “难得,难得,这个孩子我一听就喜欢,他人呢?”
  雷一炮道:
  “属下把他安置在江都一家客栈里。”
  双手托着小刀,依夫人缓缓道:
  “如今我也想通了,霜霜是个女孩子,是不能在江面上统领飞龙寨的八舵三十二船队,要知能领袖这帮人,必需是水下功夫高人一等之士,女孩子怎能水下水面厮杀?”
  雷一炮道:
  “夫人的意思……”
  依夫人一声苦笑,道:
  “于长泰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飞龙寨主之位,是应该传男不传女。”
  雷一炮大惊失色,道:
  “夫人你——”
  依夫人又是一声无奈的冷笑,道:
  “你听我说,一炮,这也许就是造化在作弄人,依家的人丁却又恁般单薄,只有霜霜一个女儿!”
  雷一炮忙道:
  “自古女子中也出了不少豪杰之辈,小姐年已十五,正是练武之时,只要夜间勤练,不日定有成就的。”
  依夫人摇头,道:
  “于长泰不是傻子,一旦被他发现,我母女只怕连命也难保得住了,再说这‘八步一刀’必得霜霜她爹的指点才行呢!”
  依夫人望望一旁的女儿霜霜,摇头直叹气。
  雷一炮却难为得直搓双手。
  灰暗的屋子里,顿然笼罩一层愁云惨雾。
  就在一阵沉寂中,突见依夫人双目一亮,她问雷一炮:
  “听你说那孩子是个孤儿?”
  雷一炮点头,道:
  “听他说,父母在他小的时候,被一场大水冲走,所以他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
  依夫人面露微笑,道:
  “我想收那孩子为义子,一炮啊,你看可好?”
  雷一炮心中已明白夫人之意。
  当然,在雷一炮想来,飞龙令秘籍能不落在于长泰手中,那是再好不过。
  现在依寨主收了义子,自然就能习那飞龙令中秘籍中刀法,他日重振依家声威,就有指望了。
  心念间,雷一炮忙问道:
  “夫人的意思是要把这‘八步一刀’绝技,传给那个小癞子了!”
  依夫人重又包起布包,且又交在雷一炮手中,道:
  “告诉那孩子,说我已收他为义子,从此他姓依,有一日他真的有所成就,我母女也有出头日了。”
  雷一炮接过布包,忙往怀中一塞,又问:
  “夫人可得给那孩子起个名字吧!”
  依夫人想了一阵子,道:
  “就叫他依承天吧。”
  夫人边又解释道:
  “承天所赐,应该大有成就才是。”
  “依承天,依承天,真是好名字。”雷一炮尽在叨哝着“依承天”三字。
  早又见依夫人起身入内,不旋踵间走出来,她手上又多了一块白玉佩,道:
  “一炮,你把这块龙形玉佩替我送给承天,本来水寒在的时候曾重金刻了两块,一块是凤,现在就带在霜霜身上,如今就把这块龙玉佩给了他吧!”
  雷一炮忙又接过来揣入怀中,道:
  “夫人,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依夫人摆摆手,道:
  “你走吧,带那孩子去个人们找不到的地方,好生加以调教啊,唉!只怕没有他爹指点,功夫进境要慢多了。”
  雷一炮趴在地上叩了个头,道:
  “夫人知道,我雷一炮家在三门湾附近,外海的孤岛我最熟,雷一炮已有多年未回去了,连个消息也没有,我决定带少爷暗中返回外海,只等少爷艺业有成,立刻重回焦山,号召旧属,重振飞龙寨昔日雄风。”
  依夫人点头,道:
  “一炮,重任就落在你双肩上了。”
  雷一炮这才刚走到门口,突然回身又问:
  “夫人,可知飞龙寨今日怎的这么沉寂,寨中似乎少了许多人似的——”
  依夫人微笑,道:
  “昨日听奶妈说,于长泰正领着他的人赶往狼山去了,听他说是要找什么十三蚊龙去的,至于为什么,她也不太清楚。”
  雷一炮自然也不太清楚,狼山住了海门十三蛟龙,为首的“闹海蛟”欧阳正,当年与依水寒的交情不错,如今于长泰接管飞龙寨,却率领人马赶去狼山,不知为的什么。
  雷一炮走了,他又抄小道来到碎浪拍岸的江边,他的小船仍在,附近未见有任何动静。
  于是,他跃身小船上,急急的划离江岸,直向云水苍茫的江中摇去。
  渐渐的,东方在泛白,斗转参横,江面微风轻抚,雷一炮终于吁了一口大气。
  新的任务令他兴奋,新的任务也令他担忧,自己是否能把小癞子调教成大器,实在没有一丝把握,因为“八步一刀”绝学,自己也是一窍不通,充其量也只能先把自己一身武艺倾囊相授罢了。
  雷一炮的小船靠上江都运河岸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他掩掩藏藏的走入盛记客栈,进入客房中,却发现盛掌柜正在看小癞子吃饭呢。
  吃饭其实是在吃一碗面。
  盛掌柜见雷一炮突然回来,还不好意思的道:
  “雷爷,我曾命人给他炒了两样菜,装来两碗白米饭,他说他吃不惯大米要吃面,所以——”
  雷一炮面色—沉,道:
  “把面拿走,改吃米饭。”
  小癞子一惊,忙放下手中面碗,道:
  “爷,我吃饱了。”
  不料雷一炮仍叫掌柜的送来一碗米饭,道:
  “把这碗米饭吃光。”
  小癞子到了南方,他实在对于大米难以下咽,宁愿啃一个刮肠胃的窝窝头。
  现在,雷一炮声色俱厉的要他吃完一碗米饭,而且连菜也没有,实在令他不解,他觉得雷一炮离开才一天,就对他全变了样的一副令他害怕表情。
  雷一炮这种转变,就连一旁的盛掌柜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了。
  雷一炮不再看小癞子一口口的扒饭,他低声对盛掌柜道:
  “一共多少银子,算清楚了我二人得立刻上路呢!”
  盛掌柜忙摇手,道:
  “雷爷,你这是说哪里话,敢情我盛一方是认钱不认人的死要银子不论交情了?说句心里话,我正打算给雷爷包点程仪呢!”
  雷一炮一笑收回银子,道:
  “程仪就免了,老实一句,我若信不过你,也不会直奔你这盛家客栈来了。”
  盛掌柜抚髯,道:
  “雷爷准备带这小哥往哪里去?”
  雷一炮立刻答道:
  “北方去,这小子吃不惯南方大米,所以我领他回北方去住。”
  江湖上就是这么一回事,逢人但说三分真,七分留着骗骗人,雷一炮明明要往南,他却说是往北,连盛掌柜他也照样不说大实话,无他,如今的小癞子可是一登龙门身价何止百倍,怎可随便告知人的?
  就在当天,雷一炮领着小癞子走陆路离开了江都城,小癞子在盛家客栈有吃有睡,这时候他的精神可大,雷一炮走一步,他急快的两步就跟上去。
  在雷一炮的心中,他要带着小癞子过宜兴,绕过太湖直下余杭,再由天台去二门就近了。
  雷一炮领着小癞子当天才走不到一个多时辰,江面上已经传来了消息,南通与海门的江面上出了事,听说还有不少人在江面上几乎来一场拼杀呢。
  只可惜雷一炮未曾听到,否则他必然会大为高兴,虽然未听说飞龙寨的人究竟如何,但这件事情的发生,都会使得雷一炮,甚至小癞子都会拍手大笑的!
  后浦口江边来了两艘大船,三桅巨帆。
  船是“江河老怪”祈无水召来的,祈无水在这秦淮一带自有其一定的势力。
  祈无水被“太湖毒蛇”在背上砍了一刀,现在已结了痂,自己就静静的躺在船舱中养息着,大船却往南通驶去。
  附近跟着的另一船上,坐有司徒大山,周全与“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还有石大娘的孙子石中宝,几个人住在上面,两艘船直放下游南通。然后找上海门十三蛟龙,讨取那飞龙令中的秘籍“八步一刀”。
  “江岸一阵风”周全几人全都认定,小癞子的那根竹棍上,佟大年在上面刻了十三个“人”字,这一定指的是人,而且一定是十三人。
  再说谁都知道当年依水寒与海门十三蛟龙的老大“闹海蚊”欧阳正交情最好,两下里一兜,加上依水寒又深知副寨主于长泰的野心,他很可能把令中秘籍托藏在欧阳正的手中,现在大伙找上门,又有竹棍为证,欧阳正非交出那“秘籍”不可。
  就在祈无水与周全两艘大船启航不久,远在镇江焦山飞龙寨的于长泰,已得到消息。
  飞龙寨的正厅上,于长泰召来他的心腹大将霍大光与成刚二人:
  “现在,飞龙令中遗失的秘籍,终于有了眉目,几个老魔头联手坐船南来了,你们看我们该怎么办?”
  成刚道:
  “且等他们的船来得切近,我飞龙寨的大船以逸待劳的加以拦截,相信他们绝难逃得出去的。”
  一旁的霍大光摇头道:
  “自从我等追上开封无功而返以后,设计邀来几个魔头,有意无意的把飞龙令之事吐露给他们,总想借他们之助取回飞龙令中失去的秘籍,现在他们共船下南,显系未曾得手,这时加以拦截,显然不合时宜。”
  太师椅上的于长泰点头道:
  “消息传来,说那‘江河老怪’祈无水十分谨慎地握着一只竹棍子,难道那根竹棍有什么机关不成?”
  霍大光一拢垂在肩头的灰色长发,缓缓道:
  “以属下看来,我们暗中调派大批船队监视,且看这几个魔头在弄什么鬼。”
  于长泰逐点头道:
  “事不宜迟,快去准备,不要抓鸡不着蚀把米,真的把飞龙令中秘籍被这几个魔头弄去,可就不妙了。”
  就在当天夜里,飞龙寨立把第一、二、三舵共十二船队全集中在镇江附近,就等总舵发号施令开船了。
  从浦口到海门,坐帆船得走上两天。
  也真是巧,雷一炮夜里摸进焦山时候,于长泰几人已在白天上了总舵的大船上,怪不得他觉出飞龙寨中似是少了许多人呢。
  现在,两艘大船正向长江下游驶进中,后面大船上住着“江岸一阵风”周全、“醉渔翁”司徒大山、“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二人。
  船舱中,石大娘抱着孙子石中宝,低声对戚九娘道:
  “南京城住了半个月,你的伤势真的全好了?”
  戚九娘点头咬牙,道:
  “肩头下那条大筋未断,且又未伤及内腑,除了久未活动这条右臂有些迟钝外,一切已恢复正常,不过……不过……”她愤怒地遥望远处大船,那条正在前面飞驶中的三桅大船又道:“我不杀祈老怪誓不回太湖。”
  石大娘道:
  “只要出现任何有利机会,娘绝不放过那个老怪物。”
  另一舱中,“醉渔翁”司徒大山正对“江岸一阵风”周全沉声道:
  “老周啊,以你看那根竹棍上面当真指的是那海门十三蛟龙?”
  “江岸一阵风”周全笃定地点着头,道:
  “我看八九离不了十,我不是说过吗,依水寒与欧阳正的交情,已到了叩头换帖,水乳交溶地步,依水寒海上出事,尸骨未还,欧阳正却不见一丝急躁的出海去寻,这两年他甚至也不再去焦山探望一下依水寒的老婆女儿,这一切全有问题,如今又有竹棍上的刻记,欧阳正想赖也赖不掉了。”
  紧皱眉,醉渔翁喝下一口酒又问:
  “最叫我不懂的,是依水寒那小子,他怎肯把恁般重要的东西交在他人手上,尤其是欧阳正又不是飞龙寨的人。”
  哈哈一笑,“江岸一阵风”周全抚髯道:
  “谁不知于长泰早有夺权之心,飞龙寨八舵三十二船队中,于长泰暗中收买人心的事,连你我也全知道,你想想依水寒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留给他?”
  醉渔翁终于一笑,道:
  “难怪,难怪,这就是老古人的那句话,‘兄弟刀枪杀,血被外人踏’,真是一些不假,哈……”
  船内的人哈哈笑,船外浪花“沙沙”响,大帆船行驶在江心中,两岸风景隐隐可见,浏览风景中举杯畅饮,应是十分惬意之事,只可惜“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二人,在周全的几次邀约中,均闭紧舱门不出来,气氛上多少令醉渔翁与周全二人心中不舒坦。
  当天傍晚时分,两艘大船在南通与海门之间的一处江湾边下锚,两条大船就相依靠在一起。
  这时几人又聚在一起了,依照原定计划,由“江河老怪”祈无水出面下帖,约那欧阳正上船一叙。
  拜帖早已批就,祈无水立刻派出一名头目乘坐小船登岸而去。
  几个老魔头也立刻在船上商量起来,谁也未去注意附近江面上出现的船,那些远自焦山就跟来的大帆船。
  海门十三蛟龙,指的就是狼山十三英豪,而狼山就在海门西方三十几里处的江岸,那儿离南通最近,由于欧阳正与“翻江龙”石山二人是海门人,所以人们皆以“海门十三蛟龙”称之。
  就在狼山南面的一片翠竹林中,那儿有座十分分壮丽的大庄院,单只边厢就各有二十间大瓦房,登狼山下望,只见屋宇栉比,重重叠叠,被山带水,长林丰草,果然是一处卧虎藏龙之地。
  不错,这里正是海门十三蛟龙的根据地。
  实际上海门十三蛟龙做的买卖是水路走镖,他们不但走长江水路的镖,甚至也在沿海一带走道,听传言,欧阳正曾率领手下众兄弟与那霸占在台山列岛的海盗们拼过命,由于水运保镖之不易,海门十三蛟龙甚少在这狼山一起围聚。
  现在,狼山下的这座大庄院子里,有一大半房子是空着,江面上也只有两三艘双桅帆船,还正在装货准备送货往杭州湾呢。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闹海蛟”欧阳正与“翻江龙”石山、“浪里蛟”李大海、“海底苍龙”褚彪、“五爪金龙”牛鸣臬五人正坐在一张大桌上边喝着酒,商议如何护送三条船上路呢,突见一个部下,双手捧着一张火红帖子,匆匆进得大厅上。
  “禀总镖头,外面有人送来这张拜帖。”
  桌上的五人全一怔,谁也弄不清这时候谁会送来拜帖,欧阳正更是眉头一锁,伸手道:
  “拿过来。”
  欧阳正接过拜帖,当众念道:
  海门十三蛟龙雅鉴:
  明日申时正,弟在船上候驾,切盼一叙。
  秦淮祈无水
  欧阳正惊异道:
  “怎的是这老怪?”
  一旁的“浪里蛟”李大海道:
  “听来语意不善,不知这江河老怪在弄什么鬼。”
  “翻江龙”石山冷哼一声,道:
  “这老东西怎会找上我们狼山来?娘的,他在南京找油水,我们水上做保镖,几曾与他有什么瓜葛,他今莫名其妙的找来,我看大家得防着点。”
  欧阳正对那头目道:
  “告诉来人,回帖来不及写,叫他回去告诉祈老,我准明日上午登船拜望。”
  这时“五爪金龙”牛鸣臬道:
  “大哥,明日我们还有三船货上路,我看向后延半日,我们陪大哥一起上船去,看那祈老怪在弄什么鬼。”
  “闹海蛟”欧阳正摇头,道:
  “不如,你同石山褚彪只管按时启碇,我与大海去就够了,祈无水再奸诈,欧阳正自信还对付得了。”
  石山道:
  “大哥,行事多琢磨,小心无大错,兄弟觉得明日货船晚开半日,不会耽误什么的。”
  欧阳正摇手道:
  “不必了,今日大伙早点歇着吧。”
  由于“江河老怪”祈无水的这个大红帖子,而使得欧阳正几人也无心再喝下去,各自回房安歇去了。
  这夜露水湿衣衫,万里晴空的狼山下大竹林中,忽然闪出一条人影来,细看这人一身黑色水靠,后腰插了一把分水刺,一手还拿了一双蛙鞋,幽灵般地直往江边扑去。
  就在一堆石岸边,他停下身子,急急地换穿上手中蛙鞋,迫不急待地一头钻入江水中,光景是往附近锚泊的两艘大船上游去了。
  细看这人,生得既瘦又矮,双目如豹似地令人生畏,扁大的鼻子下面,有一副翘翘地老鼠胡子,偶尔在他伸头水面换气时候还会露出一只大虎牙。
  不错,这人就是“海门十三蛟龙”老四,“海底苍龙”
  褚彪,他因不放心大哥欧阳正与李大海二人明日赴祈无水之会,就在各人回房以后,暗中来到江边,他要潜往祈无水的大船去,探一探这个老水怪究竟在弄什么鬼,因为“江河老怪”祈无水绝对不会远从南京赶到狼山来请欧阳大哥白吃白喝一顿,明敞着酒无好酒,筵无好筵,如不探个明白,终是放心不下。
  两艘三桅大船并靠在一起,泊在距岸约十里处。
  距离说远也不远,不过正好在褚彪下水的偏下游处,这对褚彪而言,就省却不少力气,因为江水的流动相当快速,尤其这地方已近长江口,水势也较湍急。
  不过这些对褚彪而言,根本不算一回事,只不过一袋烟的功夫,褚彪正双手攀住了大船锚链,他只是稍做休息,立刻双臂运力,缓缓摸到船边。
  船上十分静,连个了望的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褚彪刚跨登船面,突然一声暴喝,听起来足有二十多人在吆喝。
  褚彪还真吓一跳,细听声音,原来起自一间大舱,寻声找去,不由心中暗笑——
  原来是两个船上的人全聚在这里赌上了。
  舱顶挂了两盏灯,一块绒布上中间放了一根小竹棍,有个汉子,面前放了一个盘子,盘子上面倒扣一个细瓷杯子,原来这些人赌起单双来了。
  隔着舱板缝往里细看,褚彪未发现“江河老怪”祈无水,褚彪也知道祈老怪绝不会同这些人赌的。
  回头望向另一大船,靠后的一间大舱有灯光,但却没有听到有任何嘈杂声。
  “海底苍龙”褚彪一手脱去蛙鞋,打着赤脚悄无声息地跃上另一大船上。
  他人也才刚刚落在船板上,突闻一声喝叱,道:
  “什么人?”
  声音来自褚彪头顶,头顶上一个大帆卷着,显然有人藏在帆上面。
  褚彪尚在一怔之间,大舱内的灯光突然熄灭,一连的蹿出三条黑影来。
  暗淡的月光下,褚彪一眼就认出拦住自己去路的白髯老者,正就是下帖请大哥赴会的“江河老怪”祈无水。
  祈无水也看清来人是谁,不由一声哈哈,道:
  “我道是谁呢,原来竟是十三蛟龙中的四当家褚贤弟到了,我老怪未曾出迎,倒是失敬了。”
  “海底苍龙”褚彪打个哈哈,道:
  “祈老忒也客气,客气得令我褚彪大吃一惊,所以……”褚彪忽然看见另一边的两个魔头,话说一半怔了一怔,因为“江岸一阵风”周全与“醉渔翁”司徒大山二人正冲着他咧嘴笑呢。
  褚彪面色一僵,冷冷道:
  “怎么的,原来祈老竟与一阵风、醉渔翁扭成一股了,这倒是件鲜事呢!”
  呵呵一声粗笑,“醉渔翁”司徒大山道:
  “再鲜的事,也鲜不过你们海门十三蛟龙吧?”
  褚彪一怔,道:
  “什么意思?”
  早听得“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别急,有什么话明日再谈,褚贤弟既然已上得船来,也就在这儿随遇而安的住一晚,明日且等欧阳当家的到来一会吧!”
  褚彪心中明白,祈老怪是要把自己留下来了,从他的请帖上只署名自己而未提及周全与司徒大山二人,当知他们来意必然不善。
  褚彪一声冷笑,道:
  “怎么的,二位是想在狼山兴风作浪?”
  司徒大山仰头喝了一口酒,道:
  “谁要造反哪?你们海门十三蛟龙保镖走道在这大江两岸与沿海一带,我们几个老头子何时扯过你们的后腿,掀过你们的台盘?”
  “江岸一阵风”周全早哈哈一声干笑,道:
  “褚彪,别再走了,且进舱去歇歇,喝盅茶如何?”
  褚彪冷然一哼,道:
  “各位可否明示来意?”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
  “不急,不急,进入舱内再说不迟。”
  也就在这时候,另一舱内黑影一闪,又扑过来一人。
  褚彪回头看去,不由得大惊,道:
  “怎么的,连这太湖老毒婆子也来了啊!”
  不错,来人正是“太湖毒蛇”石大娘,她在媳妇戚九娘,与孙子石中宝二人睡下后,刚刚躺下来,突然闻听周全笑声,忙走出舱来,却发现周全三人品方形的围住一个人,这才一闪而到。
  石大娘听了褚彪的话,发出一声枭笑,道:
  “好嘛,说定了明日欧阳正上船来的,想不到你们海门十三蛟龙也是不守信诺之人,半夜三更的还摸上船来,一副贼眉鼠目,居心叵测。”
  褚彪大怒,道:
  “毒嫂子,你别他娘的尖酸刻薄,含血喷人,我问你,送上狼山的火红帖子上面,署名的只是祈无水三字,为何你等也在此地,这证明你等欺骗在先,想来必然暗中设下什么阴谋,你倒来个踢狗屁股回头一口的咬来了。”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误会,误会!虽说请帖上由老夫署名,但却是我们几个老骨头的诚意,反正请的是欧阳正,由我一人署名也不算错吧?”
  褚彪道:
  “不但是错,而且错得离谱。”
  祈无水面色一寒,道:
  “怎么说?”
  褚彪不卑不亢的道:
  “江面上混生活的人,哪个不知道你们这几个老魔头的,啃天吃地不算,差一些没把大江闹个底朝天,如今你们竟然合穿起一条裤子的找上狼山来,我的儿,这还会有什么好事干的。”
  “江河老怪”祈无水道:
  “不错,是有一桩小事情要来请教,不过那得等到明日欧阳正来了才知道,现在,只怕你褚彪也不会知道。”
  祈无水心中早想清楚,当年依水寒如果把那东西交给欧阳正,必然也是十分秘密,当然,欧阳正也绝不会对第二人讲的,褚彪又怎会知道的?
  再说现在把事情讲明,万一褚彪冲出去把事情向欧阳正说明,则欧阳正必有防备,事情也就难办了。
  突听得司徒大山道:
  “褚彪,光棍不吃眼前亏,你既然是来了,何妨大方些进舱去,也免得彼此伤感情。”
  冷笑一声,褚彪道:
  “海门十三蚊龙同你们有什么感情可言。”
  他一顿又道:
  “既然各位不愿说出来意,而我褚彪又看出你等的来意不善,现在彼此之间已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我又何必同你等共处一舱闲话家常……”
  他“常”字出口,横身冲去,分水刺已撩起碎芒点点,快疾无匹的挥向正在仰面喝酒的“醉渔翁”司徒大山。
  粹然的发难,褚彪的分水刺直往司徒大山那个酒葫芦上挥去,而令司徒大山塌肩弯腰,忙把酒葫芦以肘护着,右腿一弯,左腿疾扫而出,口中厉叫道:
  “我的酒葫芦!”
  不料褚彪就是要他这样。
  这样子他才能腾身而起的自司徒大山头顶越过去。
  果然,司徒大山在左脚扫空中,早叫道:
  “我上当了。”
  “扑通”一声,褚彪一头钻入江中,水底下他可不敢怠慢,急急地把一双蛙鞋穿在脚上,一口气潜了半里远才露出水面换口气。
  褚彪十分清楚,大船上的几个老魔,哪一个的水下功夫也不比他差,如果在水中被他们几个围住,自己绝对难是他们对手。
  换了一口气,也是褚彪的一次大喘气。
  从水面上望向远处,大船上隐隐约约的还站着几个人,光景是一个也没有下水追赶,倒是令褚彪大感意外。
  原来褚彪一跃而起的时候,早觑准了司徒大山那副笃定的在喝酒,那是他下手的唯一绝佳机会。
  褚彪腾身空中尚未落入江中,“江岸一阵风”周全横里伸手探去,差半尺未抓住褚彪一足,他本想跟着入水的,但觉褚彪穿的一身水靠,手中又是分水刺,自己如果愣头青地追下水,他们几个船上看热闹,如果擒住褚彪,自然是面子十足的光彩万分,万一反被褚彪所乘,自己可就太划不来了。
  是以周全的双足已站在舷边,都未再入水去追,回头抱怨司徒大山,道:
  “你这个老酒鬼,当真误事,什么时候不好喝,偏在这节骨眼灌马尿。”
  “太湖毒蛇”石大娘也沉声道:
  “捉住褚彪,无疑可使欧阳正低头,大好机会又平白地丢掉,真是可惜!”
  司徒大山摇摇头道:
  “算了算了,就等于姓褚的没来好了,我们还是早些安歇,明日我一定约束自己少喝几口酒,如何!”说完,径自回舱内去了。
  隔着船舱,“江河老怪”祈无水高声喝骂,道:
  “王八蛋们别再赌了,都去歇着了,不定明日还有一场拼斗呢!”
  就在他的喝叫声中,另一大船舱中,二十多个正在押单双的汉子们,纷纷走出大舱来,谁也不再多说一句话地走去睡下了,他们哪里知道刚才的一幕。
  祈无水仰头对坐在帆上的汉子,道:
  “人都摸到船上你才发觉,还好能及时呼叫,算是将功赎罪,你可要多回小心了。”
  “海底苍龙”褚彪爬上岸的时候,已是四更天了。
  褚彪匆匆到了狼山下的大庄院内,径奔向第二进院子的正屋里,“闹海蛟”欧阳正就住在这儿。
  用力拍着门,褚彪叫道:
  “大哥,大哥!”
  欧阳正听出是褚彪声音,遂在卧室问:
  “老四,你不睡觉,这时候有什么事?”
  褚彪高声道:
  “起来吧,事情可大了!”
  欧阳正披衣而起,开门一看,不由一惊,道:
  “老四,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褚彪丢下手中蛙鞋,匆匆走进屋子里,道:
  “大哥,你只怕还不知道吧,祈无水那老魔头已设下了个大陷阱,就等大哥你去上当了。”
  欧阳正仔细望望褚彪,道:
  “你摸上他们的船了?”
  褚彪道:
  “不但摸上船,我还差一点回不来了呢!”
  欧阳正一惊,忙又问:
  “究竟怎么回事?”
  褚彪边脱水靠边道:
  “大哥呀,你绝对难以相信,‘江岸一阵风’周全那老儿也在船上。”
  欧阳正一愣,道:
  “怎么会呢?”
  褚彪又道:
  “还有那老酒鬼司徒大山,连那‘太湖毒蛇’石大娘也在大船上呢!”
  欧阳正不能不大吃一惊,他自言自语地道:
  “黑道上的几个老魔头,一向水火不相容,冰炭不同炉,怎的忽然会扭结一起合穿一条裤子了?”
  褚彪道:
  “所以我以为他们一起找上狼山,必然有所图谋而来,大哥不能不加以防备。”
  欧阳正点头,道:
  “眼前我兄弟只有五人在,其余的全押运外出未归,要想对付这几个老魔头,我们得好生琢磨一番了。”
  褚彪道:
  “事不宜迟,快把石山他们叫起来吧。”
  欧阳正想了一下,道:
  “你已累了大半夜,快先去睡一觉,事情我自会处理。”
  褚彪摇头道:
  “未思得妥善对策,我怎能睡得安稳。”
  欧阳正道:
  “那就快把石山他们叫来,大家商一良策吧。”
  褚彪匆匆换过衣衫。
  更把石山、李大海与牛鸣臬几人叫到欧阳正的卧室来,这时大家一听褚彪刚才的话,无不大怒,觉得这是几个老魔头欺人欺到家门上来了,都愿意一拼。
  欧阳正面无表情地道:
  “难道他们想联手毁了我们的基业不成?”
  “浪里蛟”李大海道:
  “事情来得意外,我等必须另定计谋了。”
  褚彪道:
  “我倒思得一计在此。”
  既然有计可使,想必是一良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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