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世未了缘 叛军 (1)

  6
  几年以后,一艘英格兰的旗舰停泊在法兰西加莱海峡的一个码头。在那个时候,法兰西西南方的土地完全被英格兰的国王长腿爱德华控制着,照理说,这艘船只并不需要太多的戒备,然而这艘船只却配有为数众多的军队。有一半的士兵穿着隆重的礼服,另外一半的士兵则是穿着打仗时穿的战服。穿着礼服的军队站立在主甲板上,而穿着战服的军队则是部署在其他的甲板上。在岸边与外海中则停泊着三艘战船,是英格兰舰队中最快速的,它们正在防备海盗的侵犯,以及任何当天想要挑衅的各国船只。
  一位站立旗舰的主桅上负责守望的士兵正用心地望着陆地那一边,当他喊着,“来了,来了!”士兵们赶紧从旗舰的下层甲板跑了上来,而仪队则整齐地排列在主甲板的栏杆旁边。
  六个法兰西的骑士,穿着轻骑兵的服装,从远处骑了过来,后面跟着一辆马车,马车顶的四个角落插有织着金色鸢尾花形纹章的旗帜,从远处奔驰过来。四匹金黑色的骏马嘴里吐着白沫,身上流着汗水,一看就知道奔驰过一段满长的时间。马车的轮子辗过码头的长木板时,发出嘎嘎的响声。车后还有六个骑士跟着。
  整个车队冲到了旗舰的旁边后,才紧急地停下来,旗舰的舰长快速地从连接旗舰与码头之间的长条木板走到码头上,脱下自己的帽子,行了一个大大的鞠躬礼。侍从随即从马车的后面跳了下来;其中一个跑去把车门打开,另一个则在车门口放置一个金色的阶梯。从马车里第一个走出来的是法兰西国王的弟弟,也是一位王公贵族。这位亲王大约三十八岁左右,有着金色的头发,脸长得很俊帅;他身上衣服华丽的程度竟让那些船上的英国士兵瞪大了眼睛。
  但是这些被亲王的服饰吓傻了的英格兰士兵并非为了要看看亲王才飘洋过海。他们是为了现在才从马车里优雅地走出来的伊莎贝公主,她是法兰西王的女儿,也是英格兰王储的新娘。
  在海上,旗舰的舰长曾经见到过一轮金色的太阳,在一整晚的暴风雨之后,缓缓地自乳白色的多佛海岸升起。他也曾经在一个又黑又静的夜里,看见过银河很清晰地反映在海面上,致使他的船只看起来像是只悬挂在星空中的飞船。但是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位未来的英格兰王后时,他的呼吸暂时停止了,打从心底知道,他现在所看见的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这时候这位蓝眼睛的公主正向她的叔父吻别,轻轻地越过长条木板到船上来。
  她的名字是伊莎贝·玛丽亚,乔瑟芬纳·克礼士蒂纳·玛革莉塔·罗香布莉——喔!等一等,她的名字的数目比她的年龄还多一些——而且这些都还只是她的名字而已。她家族的姓以及头衔多得念起来比拉丁文的弥撒诗歌还要长。这也难怪,在他们那个时候,一个人所拥有的姓名很可能会决定他是否能继承某某人的遗产,因此多一个名字等于是多一个获得地位或财富的机会。这位法兰西公主曾经受过多种语言教育,她在接受语言教育的过程中,表现出极大的天赋。虽然也接受过音乐教育,不过她的音乐天赋就少了一些。最令人惊讶的是她没有接受过政治教育,但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人们才知道她是最有政治手腕的政治家。然而目前她只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由于她所拥有的身份以及头衔,迫使她即将航过英伦海峡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去。
  英格兰的长腿爱德华之所以会遴选法兰西公主为他的媳妇,乃是因为他希望借着与法兰西公主结为姻亲,将来英格兰与法兰西能合并成为一个国度,由同一个国王所统治。而法兰西国王接受了英格兰王储的提亲,也是因为他希望有朝一日法兰西能统治英格兰。他暗忖着,因为长腿爱德华已经老迈,而爱德华王子又太懦弱,他将来接收英格兰的机会将会因为他的女儿出嫁到英格兰而增大。
  现在张满帆的英格兰旗舰快速地在海上航行着,伊莎贝站在船上栏杆的旁边,深深感受到身为一个女子的无奈。从以前到现在,她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力。她在未到达英格兰之前,早已经是位公主;也许她到达英格兰嫁给英格兰王储后,会成为一位更高贵的王妃。人们看到她必定是要很恭敬的行礼,遵循她的指示,并且设法满足她的每一个奇想。但是现在的重点是,她即将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里去跟一位陌生的王子结为夫妻。关于她这桩婚姻,从头到尾没有人征询过她的意见。实际上她一点权力也没有,连自己的婚姻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身为一个女人,似乎已被注定生命中只能有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是别人帮她选的。她是一个处女——御医已经证实了这件事——一旦她结了婚,她将会被禁止与其他男人发生任何亲密的关系。如果她违反这条律法,那么她就是不贞。
  正站在她旁边的是贴身侍女尼可拉蒂,同时也是她能倾诉任何秘密的好友。尼可拉蒂有着乌黑的秀发以及美丽的黑眼睛。伊莎贝有时候希望她自己有尼可拉蒂的头发和眼睛。没有别的原因,这位法兰西公主只是希望有时能当当平凡人。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阳光非常的明亮。伊莎贝望着地平线以及她的新家。有人说,在一个晴天里,你可以从法兰西的沿海眺望英格兰。由于旗舰快速地前进,船身摇晃得厉害,她抓着风帆下面的绳索,眼睛远眺着她的新家英格兰。尼可拉蒂看了看公主,发现她的表情是哀伤的。她记得以前公主的脸部经常挂着微笑,但是自从公主听到自己要被嫁到英格兰去之后,就没有快乐过了。不过尼可拉蒂知道,公主仍然会为她自己的命运奋力一搏。要是只看到伊莎贝公主的细小的蜂腰以及大大的双眼,有人会觉得她活像一个洋娃娃。但是当你注视到她眼睛的深处时,你将会知道——你铁定会知道——她不是一位普通的女子,她会做出一些她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
  7
  “到目前为止你觉得如何?”当她们乘坐的马车驶过伦敦的圆石子街道时,尼可拉蒂问道。她们在进入英格兰走了两天后车子才到达伦敦城。虽然已经看到了许多有关英格兰的事情,但是看到伦敦城只有十分钟。伊莎贝知道她的朋友问的是伦敦;她已经很习惯尼可拉蒂问问题的模式。
  伊莎贝微笑了一下。“像一个梦。”
  “简直就是一场恶梦。”
  “你是指它不像巴黎,是吧?”
  “这个城市臭死了。”
  “巴黎也有臭味,只是我们在那里住那么久,已经习惯了。”
  “巴黎的臭味是花朵烂掉的臭味,而伦敦的臭味是鱼烂掉的臭味。假如你比较喜欢鱼腥味的话,我也没办法。”
  伊莎贝笑了。即使是坐在这种很不舒服的马车里,雨又不停地下着,马车又因为泥泞的道路而走得拖拖拉拉,尼可拉蒂还是能不时的带给她温暖及欢笑。“没错,伦敦是脏,而且看起来灰屌屌的一片,”伊莎贝说道,“但是伦敦的人民满能吃苦的。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站在桥头的男人?他正站在雨里,已经站了好几个小时了,我猜,但是他仍然站在雨里想办法使桥上的交通畅通些,使我们能很快的过桥。他早就在那里等了,因为他知道我们的马车就快到达。这些人真是有效率。”
  “也许他们是笨吧。他可以先在旁边的旅店里暖身,等看到我们出现时,再出来也不迟啊。”
  “我不认为他们是笨,”伊莎贝说。“我认为他们是害怕。”
  8
  她结婚的日子。
  伊莎贝刚从一张铺有兽皮、四个角落刻有天使脸孔床柱的床上醒了过来。这些天使的脸孔都朝着里面,好像在监视着床上的人。床上方的帷幕是透明的,并且饰有金线织成的图案。离床不远处有一个整夜由专人看管的壁炉,床上方帷幕的金色图案由于映照着壁炉的火光而闪闪发亮。然而那些木刻的漂亮天使,或者是那温暖的壁炉,都无法让伊莎贝真正熟睡;在夜里,好几次她从睡梦中醒过来,望着帷幕上闪烁的金色图案。现在当她睁开眼睛往上看时,从窗外渗透进来的伦敦雾气已经使得帷幕上的金色图案失去了光芒。她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对自己说,“这是我结婚的日子。”
  当伊莎贝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她住在巴黎郊区的一个城堡里面。在那个时候,她常常对自己的婚礼充满了美丽的梦幻;她常常和尼可拉蒂讨论结婚时会穿什么样颜色的服装,款式又是如何,会佩戴什么样的花朵。在十四岁的时候,她们已经开始想像未来的新郎会是什么样子。他一定要英俊、长得又高又魁梧,当然,在那个时候,她们都还小,思想并不成熟。而现在伊莎贝已经十七岁了,思想也成熟了很多。
  现在她知道她是一个公主,很快将要变成王后。她知道她的责任所在:忠贞,尊敬,维持一个后妃的形象来支持她的丈夫的荣耀,还有最重要的是,为她的丈夫生下能继承王位的男婴。这些事情对她来说非常自然;她相信她将会是一个称职的妻子。
  但是另一方面她却还有更特别的憧憬,这些憧憬时常令身为女子的她感到不安。她希望她的丈夫会跟她分享他的想法,他的感情,以及他的理想。她知道她这个希望很难实现,但是她也知道这是通往幸福婚姻的唯一道路。伊莎贝也了解自己固执的一面。她有一些不凡的想法;她想要把它们表达出来。在过去她时常被王宫中的女师傅警告,要她不要这么有进取心,也就是说要她不要表现出不该有的才华。那些女师傅最喜欢教她的是如何谄媚男性:当一个男人高谈阔论时,如何张大眼睛,装做一副很崇拜的样子,如何因为男人的才华而喘不过气来。她还记得由她父亲延请的布契德夫人如何教导她。
  “好,亲爱的,你就假装我是你的丈夫,然后我从外面回来,告诉你,‘我非常以我新出厂的旗舰为荣!它是世界上最棒的战船!’你会怎么回答?”
  “我会问他是谁造了那艘旗舰。”
  布契德夫人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可以这样回答没错。不过接着你会怎么说?”
  “我接着会问,谁将会是新旗舰的舰长,还有新旗舰的舰长是否跟造船的人互相有认识。”
  布契德夫人皱了皱眉头。“不对,不对。除非你的问题是要引导你们之间的会话走向你将要跳舞的话语,千万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而什么是‘跳舞的话语’呢?就是告诉你的先生他已经做出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一些非常不平凡的事情,一些平凡人连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要满足男人的荣誉心,”伊莎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答对了!”
  “使他们觉得非常有自信。”
  “对极了!”布契德夫人说道,声音里又充满了希望。
  “你说得也许没错,但是我还是要问那个新旗舰的舰长是不是和造舰的人熟识,而且还要问他们有没有一起在造舰的人所造的船只上航行过。”
  “不对,不对,不对。孩子,一个王后怎么能跟国王讨论这些问题呢?这些细节方面的问题没有一个男人会对它感兴趣。”
  现在,伊莎贝的表情微染了一点疑惑。“你刚才不是提到男人的‘荣誉心’以及‘自信’吗?”
  “没错,但是——”
  “那么如果他将这艘新造的旗舰驶到他的臣民的面前,甚至驶到另一个国王的面前,然后这艘辉煌的船只突然沉到水里去,那么该怎么办呢?”
  “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你在——”
  “喔,这种事情真的发生过!我听父王跟他的朋友讨论过这类事情。有一个航海国家的国王,想要借着让一艘新制的战船在他的国家的海岸来回航行,以此来向他的人民展示国家的战力,于是他命令一位他最喜欢的造船匠制造出一艘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战船。国王也有一位他最喜欢的船长,他指定这位船长来当新船的指挥官。新船下水典礼的那一天,国王命令他所有的臣民都到岸边来观看新船的首航。”
  “亲爱的,我不认为你现在所说的这些话会引起你先生的兴趣,除非你是希望他快快睡着。”
  伊莎贝不理布契德夫人的评语,她觉得有话要说。“由于国王的造船匠被命令制造出一艘最辉煌的战船,所以他做了一些船身的修改。他在船身的上半部增加了许多雕刻;然后将船身的底部改成平的,这样一来该船在平静的海面上航行时,会显得特别高耸。他又为船加装了高挑的桅杆。但是很不幸的,新船的船长并不了解新船的特别设计。他在航行的那一天将船帆全部拉满起来,以便使这艘船只显得更为壮观。结果,就在海岸旁不远处,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就在数千位国王的臣民面前,吹来了一阵与船身方向垂直的风,新船就整个翻倒在海面上,没多久沉得不见踪影。”
  布契德夫人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活像是大教堂里的雕像。伊莎贝怕她的老师还不清楚她刚才所说的故事的重点所在。
  “你刚才不是提到男人的自信吗?如果我们女人能够提醒男人不要去犯错,那么他们的自信不是会增加吗?”
  布契德夫人眨了眨眼,似乎从雕像变回了人。
  “当然,如果我的丈夫已经建造了这样的一艘大船,我想我不需要警告我的丈夫。”
  “对极了,”布契德夫人说道。
  “我会在他在刚有造船的想法时,就提醒他,需要好好计划,这么一来,如果他成功了,就会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现在布契德夫人又不说话了。
  “而且会得到极大的光荣,”伊莎贝又加上一句,想要使布契德夫人高兴。
  但是布契德夫人,从她的鼻尖开始颤抖到全身的每一个地方,站了起来,然后就离开了伊莎贝的房间。
  现在伊莎贝在英格兰的王宫里,躺在豪华的床上,心里在想布契德夫人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她希望她这位老师还活在人世。上次她见到布契德夫人时,她的健康状况并非很好。
  如果她的未婚夫爱德华王子,也就是国王长腿爱德华的儿子——“长腿爱德华”?多么怪异的一个外号;不知道他的臣民敢不敢公然叫他?——如果他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会时常想要窥探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那么她该怎么办呢?她曾经在法兰西的宫廷里看过很多这样的人,她在想,英格兰宫廷里也一定有这样的人。如果她的未婚夫也是这种人,她是不会感到惊讶,但是会有一点难过。她来到英格兰后,只遇过她的未婚夫一次,而且是隔着一段距离,也就是在欢迎她的晚宴上,他们隔着一张长形的桌子,互相点了点头。英格兰王子与他的朋友坐在桌子的一边,而法兰西公主则与她从祖国带来的随从以及英格兰提供给她的随从坐在另一边。桌子中央的位置则没有人坐,因为长腿爱德华有事到威尔斯去了,听说他是去给他在威尔斯的军事顾问一些指示。
  英格兰王子是一位瘦瘦的年轻男子,有着姣好的五官。伊莎贝只跟王子说过一句话,“这全是我的荣幸,我的大人,”而说这句话的时间是在欢迎宴会之前,当王子很高兴的欢迎她来到英格兰之后说的。但是在整个宴会上,当她在和尼可拉蒂低声交谈时,她不时地用眼角观察爱德华王子的一举一动。她注意到年轻的爱德华的脸上时常挂着一个浅浅的微笑,不过他在微笑时总是注视着他的朋友,似乎是要博得他人的赞赏。这对一位王子来讲是满奇怪的一个习惯。
  法兰西的伊莎贝公主继续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着许多事情。
  这时候尼可拉蒂无声无息地走过伊莎贝的床,要去看一下壁炉的情形,她看到伊莎贝睡觉的表情,心里想着,多么奇怪的女孩子啊!在结婚当天的睡眠中皱着眉头。
  她浸浴在泡有玫瑰花瓣的热水中,用海绵擦拭她的身体,然后套上了内衣裤,一群兴奋的侍女一边帮她穿上结婚礼服,一边愉快地轻声交谈着。长长的白色织品,薄如蝉翼,缠绕在她的双肩,并且拖到了地上;一件蓝紫色的紧身胸衣束着她的腰围;纯金打造的链子装饰着她的肩膀,还有一串钻石项链围绕在她的脖子上。两个侍女负责编绕她的秀发,然后为她披上一袭如晨雾般的面纱,从头部一直延伸到腰际。尼可拉蒂则负责全程监督的工作,她细心地检查每一粒钮扣,每一条链子,以及每一个扣环;不时的发号施令;不时的加以调整;而且脸上总是散发有愉快的表情。
  那些侍女似乎不停的忙着;似乎是当伊莎贝变得越美丽时,她们的动作也就越快,一直到最后尼可拉蒂拍了一下手,然后说,“好了,大功告成!”她们才停下手来,注视着她们所创造出来的尤物,她们都很高兴将来要侍奉的是这样可人的一位公主。
  伊莎贝走到一大块光亮的镜子前面,想要细细的打量自己。她几乎认不出镜中的女子是她自己。一般来说,王室的成员不会向侍从们表达谢意——侍从们的本份本来就是要把事情做到最完美,而当面对侍从道谢反而会宠坏他们——但是伊莎贝公主在这个时候,转向一位刚才帮她穿衣的侍女,说了声“谢谢。我……谢谢你。”
  她这个举动似乎使侍女们都觉得很不自在。尼可拉蒂往前踏了一步,说道:“去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好了。”
  那些侍女们马上捡拾起装扮后剩余的物品,很快地走了出去;但是伊莎贝叫住最后的一个侍女,跟她说,“请告诉他们,我跟尼可拉蒂还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最后的那位侍女行了一下礼表示知道后,就出去了。
  “是不是有点怯场?”尼可拉蒂问道。
  “没有,我……”
  “怎么了?”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好啊!请说。”
  “我……我们一定要谈谈。”
  “请你赶快说吧!拜托!难道你不知道整个国家的人都在等待我们?什么事情重要到您非在这个时刻谈呢?重要到可以让国王、王子,以及整个王国的精英份子等在那里,抠着他们的鼻子呢?!”
  “性。”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侍女来敲门,说着,“小姐,请快一点,我们都已经好了!”
  “告诉他们再等一会儿!”尼可拉蒂大叫,然后她走过去把门打开叫得更大声。“我们还没好!”接着她将门砰的一声关上,转过身来面对着伊莎贝。当她一方面在想着下一步该做什么,一方面又想掩饰她的忧虑时,她的表情僵滞了一下子。如此一来更让伊莎贝看出了她有些惊慌。
  不过尼可拉蒂很快就平静下来,她走到伊莎贝的面前,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里。“好,”尼可拉蒂用一位祖母对有疑惑的孙女所用的耐心口吻,“我们以前对‘性’方面的事不是谈过很多次了吗?”
  “是的,我们是有谈过。但是你总是谈些它的前奏曲。你们如何遇见对方,你们的第一眼,还有第二眼,来电时的感觉,在宫殿回廊的角落里偷偷接吻,约会的地点——”
  “没错,我们是谈了这些事!”尼可拉蒂不断的点头。
  “但是你从没有告诉我‘它’的本身,我……我是指‘性’的本身。”
  “性的本身,你是指行房吗?行房,行房,”尼可拉蒂重复说着这两个字,就在此时又有人来敲门了,她这次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大喊,“我们还没好!”
  尼可拉蒂开始来回的踱步。“行房。是的,行房……奇怪!
  当我从前告诉你我的罗曼史的时候,难道你并没有注意听吗?”
  “我是有注意听,尼可拉蒂,我是有注意听!但是我现在想要知道的是怎么做它!”伊莎贝感觉到自己也惊慌起来,有些对自己的没用生气。这种惊慌失措根本不是她往常的作风;以前不论是那一类事情,她都能控制得好好的;聪明再加上地位,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但是现在她将要经历一件一无所知的事情,而且竟然没有人能教她,甚至连尼可拉蒂也不能,突然之间伊莎贝怀疑尼可拉蒂以前告诉她的罗曼史是不是瞎编的。
  但是尼可拉蒂并没有瞎编故事。即使她现在只有十九岁,她早就是法兰西宫殿里的天生玩家。由于伊莎贝是法兰西公主,所以她从小就被万般呵护,而维持处女之身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但是尼可拉蒂的遭遇就跟她不同了。由于尼可拉蒂只是一个侍女,她可能要等上许多年才会被某某王公相中,选为嫔妃,因此在此之前,她的天职是负责带给宫廷里的一些幸运的男子欢乐,就像在宫廷里所举行的舞会一样,每个参加者不停地换着舞伴。
  “伊莎贝!”尼可拉蒂以一种半亲昵半责怪的语气说着。“你说你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一点也不知道?”
  “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从你以前所告诉我的,似乎做这件事之前会有……调情……或是前戏,一种渐渐的……。但是我连跟王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打招呼那个应该不算。”
  “布契德夫人!应该请布契德夫人教你!”
  “她又不在这里!”
  “好吧!好吧!我试着教你。今天晚上,当你坐在洞房里等的时候……”
  “然后呢?”
  但是突然之间尼可拉蒂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伊莎贝了。“好,好,让我想一下。啊!对了!您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对,就是这样。他自己会走进来,然后他会主导这一切。”
  “万一他也不会呢?”这两位女士站在那里,面对面地眨了眨眼睛。“我的意思是说,我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你认为他是那种很了解事情该怎么进行的男人吗?”
  又有人来敲门了,她们听到一个恳求的声音,“拜托快一点,小姐们!”
  “好吧!”尼可拉蒂很肯定的说。“您今晚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然后当你的新郎进门时,就说,‘我准备好了。’您就这样做,我相信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我准备好了?’”伊莎贝重复这句话。
  “‘我准备好了。’”
  于是公主和侍女就手盘着手走向大门。尼可拉蒂将门栓打开,将门推开,外面有一大群装扮得整齐,准备参加婚礼的侍女们,她们穿着有白色貂皮滚边的红色宫服,脸上冒着汗珠。“我准备好了,”公主宣布着,她瞄了尼可拉蒂一眼,嘴角挂着一个浅浅的微笑,这位未来的英格兰王后就由宫女簇拥者,走向宫殿的回廊去跟国家的文武众臣们会合,之后整个行列就朝西敏寺移动。
  9
  婚礼的整个过程对伊莎贝来说是模糊的。并非她错过了观看很多细节的机会,其实刚好相反,她觉得看到了好多好多东西,有点消受不了。她的侍婢们打扮得好漂亮,头发插着花,肩膀围绕着花环,脚下踩着铺满地面的花瓣;在西敏寺里,一千支蜡烛的烛光跟着竖琴与六弦琴所弹奏出来的音符一起舞动着;英格兰的王公贵族坐满了寺内的座位,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她。
  但是那里有一张很特别的脸足够把她的其他记忆完全抹灭掉:英格兰的国王爱德华一世,又被称为长腿爱德华。她这一生当中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国王,就在她走到西敏寺的祭坛时;当她即将跪下来接受祝福时,她注意到长腿爱德华的存在。有没有国王在场,常常会影响其他人士的心情;她以前在法兰西也见过许多位国王,所以她很熟悉这种感觉。有国王在场时,理所当然的,全场的注意力都投注在国王的身上,但是每个人的眼睛又会假装往别的地方看过去。当她快走到西敏寺的中央走道尽头时,就感觉到那种令人无法喘过气来的气氛。她本能地往大家眼光逃避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她看到了长腿爱德华。
  他的身高就如众人所传说的一样,很高。但是她以前所听到的有关长腿爱德华的传说还是不能使她在亲眼见到“长腿”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主要的原因是她不知道“长腿”有那么英俊。这是一个无庸置疑的事情。不过与其说他五官英俊,倒不如说他举止帅气。他站着的时候活像一尊雕像,一尊活的雕像,他的一举一动显示出他从来不会对自己的见解有所怀疑。他的服装是全英格兰最体面的:他很轻松地戴着王冠,就好像那顶皇冠是他生下来时就附在头上的。他的脸——不错,是有人曾经向她批评是一张残酷的脸。他的鼻子是太长了,下巴太尖了,看起来一点也不和善。然而他的长发是那么的光滑柔顺,皮肤是那么白皙红润,还有——
  那双眼睛!就在伊莎贝跪下来时,他望了她一下,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了解为什么别人这样批评“长腿”。在长腿爱德华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感情的存在。他的眼睛是死的,就像希腊的神明雕像一样,眼睛的虹膜如被雕刻出来,但是虹膜里却没有瞳孔。当“长腿”注视她时,伊莎贝知道长腿爱德华根本对她的存在无动于衷。这位年轻的法兰西公主,习惯于被人暗地里欣赏,评断她的美丽,以及她的存在对国家的价值,或是至少被羡慕着。但是这个男人却无动于衷,她曾经听过一个有关长腿爱德华的故事,有关他在威尔斯与凯尔特人作战时,他的太太去军营看他而病死于该地的故事。故事流传着,当他的太太去世时,长腿爱德华悲痛欲绝;他命令最信任的士兵将他太太的遗体一路扛回伦敦。当军队休息时,装着王后遗体的担架就放在地上,国王命令他的工程师在担架旁竖立起一个十字架。这个故事是有关一个有情怀,有热血,失去最亲爱的伴侣的男人的故事。这个故事曾经使伊莎贝对未曾见过面的长腿爱德华有一分亲切感。但是现在正看着她的长腿爱德华根本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子。从他的双眼看来,他现在没有热血,也没有灵魂。
  她继续按照仪式的规定走完整个典礼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爱德华王子也像她一样,机械式地变成她的丈夫。他们并没有当众接吻,礼仪中并没有这样规定。稍后,伊莎贝几乎把整个结婚典礼的过程都忘光了。
  但是她从来不会忘记典礼那天所看到的一双眼睛。
  结婚典礼结束后的那天晚上,宫里的侍从们为新婚夫妇在王宫一栋新盖的建筑里准备了一个房间,当作他们新婚之夜的洞房。一张长桌被放置在房里壁炉的前面,桌面上摆了一套特别的晚餐,举凡整个英格兰能提供的佳肴美味,应有尽有,其中有经过精心烹调的羔羊肉、野禽、鲜鱼、新鲜的蔬菜水果、美味的糕饼等等,另外还有葡萄美酒,鲜花则摆满整个房间。这些一定是由侍从所准备的,不过他们现在都不见了,就像神话里的小精灵一样。只有尼可拉蒂还留下来,不过也只是一会儿。她握着伊莎贝公主的双手,望着她的眼睛,就好像一边注视着公主,一边在说话一样——而实际上自从典礼前的那一席话后,尼可拉蒂都还没有说一个字——
  而且频频点头。然后尼可拉蒂也离开了。
  伊莎贝刚开始以为王子随时都会回到寝室。她坐在火炉的旁边等着,因为自从看到她的公公长腿爱德华的一双眼睛之后,就一直觉得很冷。
  但是在等了一阵子之后,她的新丈夫还是没有出现。冰桶里面用来加酒的冰块都融化了,一位侍女踮着脚尖进入,带着从王宫的冰屋所取来的灰色冰块。御厨房的厨师也踮着脚尖进来,把冷掉的食物拿出去温热,再送进来。然而爱德华王子仍然不见踪影。
  伊莎贝在椅子上睡着了。
  稍后——不知道多久以后——她被男人的大笑声以及开门的门栓声惊醒。她听到有人在拨动着门栓,就好像要将上锁的门栓打开,但是门栓其实并没有上锁。爱德华王子摇摇晃晃的撞了进来。他喝醉了。陪着王子的是一位叫做彼得的年轻人,伊莎贝曾经在欢迎宴会上看过这位年轻人。
  他们一看到伊莎贝,笑声就停止了;然后彼得又噗哧一声地笑了出来。
  伊莎贝微笑了,她试着要去了解什么事情那么好笑。但是王子似乎并不觉得好笑;他正注视着她。然后又转向彼得,没有表情地望了望彼得。
  “我会在门外等你,”彼得说道,然后又笑了几声。他离开了他们,把门用力关上。
  爱德华王子凝视着她。
  她也凝视着王子,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动也不动。
  她移向王子。王子一句话也没说,他额头上冒着汗珠,嘴里泛着臭味,闻起来像是刚刚吐过了。
  她跪了下来,然后吻王子的手。王子动也不动。
  她走到床头,衣服没脱就躺在铺有毛皮的床上。“我准备好了,”她说。
  她听到关门的声音,然后是彼得的笑声。
  她的丈夫走了,她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是她的新婚之夜。
  10
  隔天早上,伊莎贝并没有在她的洞房用餐,而是回到她原来所住的客房。当尼可拉蒂找到她时,她的早餐已经进行了一半。“嗨!你在这里!”伊莎贝的朋友很高兴地叫着。“还起得那么……早。”当尼可拉蒂看到伊莎贝脸上的表情以后,欢乐的音调马上转变。她坐了下来,身子靠近伊莎贝,眼睛放出质疑的眼神。
  伊莎贝轻声地回答:“我准备好了,他还没有。”
  尼可拉蒂的嘴唇忽然干了起来,她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当她正尝试要说些话时,一位穿着整齐的王子的侍从走了过来。他捧着一个银托盘,上面放有王子要给伊莎贝的讯息,信的正面有“来自你的丈夫”这几个字。伊莎贝一拿起那封信,侍从马上行了一个鞠躬礼,然后告退。伊莎贝看了看尼可拉蒂,拆开信封,开始读出声音来。
  “国王要我在今天早上的第一个钟声响起时,到达他那里参加一个会议。但是我另外有事情,也是他要我去办的。你将要代替我参加国王的会议,然后再到我这里来向我报告开会的情况。”这封信的署名是“爱德华”。
  就在此时,早晨的第一声钟声响起,尼可拉蒂看了看她的朋友。“你迟到了,”她说。
  长腿爱德华站在一幅跟他的身高一样长的地图旁边,用手指截着英格兰以北的地方,地图上的这个地方是一片广阔的高地,上面标示着许许多多的堡垒。“苏格兰!苏——格——兰!”他对着他的参谋官们大声嗥叫着。军事参谋官穿着可以使他们的双肩和胸膛看起来又宽又大的制服,围坐在一张豪华的长桌子旁。其中有的甚至连盔甲都套上了,才来参加这个军事会议,以便显示出他们的英姿风发。即使是如此,这些参谋官们还是很怕长腿爱德华。
  “法国人最喜欢向强壮的人卑躬屈膝了!”他以一种深沉有力而又残酷的语气说着,就像那暴风雨中的大海一般,“但是如果我们连自己的这一块岛都不能完全统一,又如何让法国人感受到我们的强大?!”长腿爱德华咆哮着。
  他又用手捶了捶地图,就在此时伊莎贝公主安静的走了进来。
  “我儿子怎么没来?”“长腿”问道。
  她突然停下脚步,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问她。“父王请原谅,他要我代替他来,”公主回答。
  长腿爱德华的眼睛忽然张得大大的,变成一双很可怕的眼睛。“我要他来,而这个胆小鬼竟然要你帮他来?!”
  “父王,我是不是要告退?”
  “假如他要他的太太帮他治理国家,那么你就留下来吧!
  我会好好处理他。”
  他又把目光转回到他的参谋官身上。伊莎贝则安静地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要征服苏格兰,先要解决那些苏格兰贵族。我们可以把英格兰的领地封给他们,然后将英格兰的贵族派到苏格兰去治理他们的领地。这样一来,苏格兰贵族有了比较丰饶的土地,就不会想反抗了,”“长腿”说。
  一位资深的参谋很勉强的说,“陛下,我们英格兰的贵族一定不会喜欢更换领地。新的领地意味着新的税赋,而他们的税赋已经在我们与法兰西交战的时候交出来了。”
  长腿爱德华瞪了他一下,但是心理认为这位参谋讲的也不无道理。他脑中的轮子又开始转动。他的目光落在公主的身上。他注视着,目光是又冷又无情。公主感觉到一丝寒意,但是又觉得国王并没有真的在注视她,而是在注视着过去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的目光又转向参谋官们,然后说出了他新得到的灵感。“那么让我们的贵族变成苏格兰领地的真正贵族。我会赐给搬移到苏格兰去的英格兰贵族‘初夜权’。任何在他们的新领地结婚的女子,她们的第一夜都要献给她们的领主。这样一来,一定有很多英格兰贵族想要跟苏格兰贵族更换领地。”
  坐在窗旁的伊莎贝公主猜想一定是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因为她的背部觉得好冷。她的心里千头万绪,感觉到血液里有千百万种感情在涌动着。年轻的女子,在她们的新婚之夜……她自己才刚刚经历过新婚之夜的百般无奈,她也学会同情那些与自己有相同遭遇的女子。伊莎贝是年轻没错,甚至可能有一些天真,但是她已能体会年轻公主的心理应该与年轻穷女子的心理差不了多少。这个道理在以前她所受的教育里是讲不通的,但是她的经验,尤其是昨晚新婚之夜的经验告诉她,这点体会一定是对的。她甚至还更羡慕一般的平民女子,因为她们比较可以自由选择所爱的对象来结婚,然而如果刚才国王所提议的这个方案实行下去的话,将会毁掉多少爱情以及家庭呢?假如结婚的目的是为了,就如教会所教导的,繁衍子孙,那么赐给贵族平民女子的“初夜权”,等于是要为人父亲的永远在怀疑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不是亲生的。这种“初夜权”根本就是非常野蛮、不人道的!
  还有,国王在想出这条律法之前,为什么一直看着她呢?
  忽然间伊莎贝的心又冷了一次,长腿爱德华又望着她了。他正贪婪地望着她。她低下头,站了起来,离开那间会议室。
  11
  爱德华王子和他全身都是肌肉的朋友彼得,正赤裸着上身,在他自己的宫殿里练习刺剑。他们一点也没注意到伊莎贝的敲门声或是她进入了刺剑练习室。她望着他们——他们比较像是在舞剑而非在刺剑。爱德华王子的剑掉了下来;剑掉下去时撞到光滑的地板,发出了很大的响声。他抬头时用眼睛瞪着他的太太,好像对她看到自己动作的不灵活有点生气。
  “什么事?!”爱德华不耐烦的问。他的大嗓门就好像是遗传自他的父亲,也好像是在模仿长腿爱德华的音调及动作。不过其中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王子的音调里面藏着这样的讯息:“我还要难受多久?”而藏在国王的音调里面的讯息是:
  “我还可以让你难受多久?”
  “你要我在会议结束后来向你报告有关会议的结果。”公主说着。
  “没错,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苏格兰。他想要——”
  但是爱德华王子又开始和他的朋友斗剑了,两把剑碰撞的响声使公主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她想再试试看。“他想要赐予——”
  但是王子的剑又铿锵一声掉到了地上,然后王子冲向公主。“你给我闭嘴好吗?你这么絮聒,我如何专心呢?!”
  “父王很想要你知道——”
  “全是一些无聊的事情!他也要我学习战斗的,你就让我练习刺剑吧!”
  有一下子,怒火在公主的双眼里燃烧着。在她离开前,她瞪了爱德华王子以及彼得一下。王子注意到了。
  “站住,”王子喊着。
  她停了下来,但是并没有转身。
  “你对彼得有意见吗?”爱德华王子问道。
  他把彼得拉到他的身旁。公主还是没有转身。
  “没有啊!我的大人,”她平静的说。
  “转过身来。我说转过身来!”
  公主咬了一下嘴唇,然后转过身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情景:王子正用他的鼻子爱抚着彼得的耳朵,而他裸露的前胸则与他的朋友强健的后背贴得紧紧的。两个流着汗水的男人正沉醉在性的兴奋中。
  公主的眼睛颤抖着,但是她并没有将视线移开。
  “好了,现在你知道了吧?”王子问。
  “是的,我早就在想……我是令你厌恶的东西。是的,或许是的。请容我告退,我的大人。”
  “好,你走吧!”王子说。
  她尽量让自己镇静的走开,但是她的丈夫在背后喊着,“不要担心,我的夫人,我知道生下孩子来继承王位是我的责任。我向你保证,时机到的时候,我会……知道该怎么做。”
  她离开时,轻轻地将门带上,里面留着她的先生以及她先生的爱人。
  12
  在离伦敦很遥远的北方某处,佛斯湾以及克莱德河几乎将整个英伦岛切成两半。就在这个地方出现了七个骑士在一条潮湿的路上奔驰着,他们的坐骑的马蹄快速地敲击在路面,溅起了一波波的污泥,把马的腰部以及骑士的腿部都溅湿了。他们的骑术好极了,有军人的职业水准;在这队骑士里,骑在中间的是一位几乎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孩。他的头发是黑褐色的,嘴唇上的短髭以及下巴上的胡须全部修得整整齐齐,有诺曼底贵族的风味。他的双肩宽阔,胸膛也因为常常挥舞着佩戴在腰间的宽刃长剑而极为厚实。套在他铠甲上的短上衣上面织有一个深红色的十字徽章,在他身边的一位骑士举着一面在风中招展的旗帜,是与十字徽章一样代表贵族的深红色标志。
  他们骑进了苏格兰的首都爱丁堡。城里的街道变得比较拥挤,不过街上的农夫与商人都会退到街旁,让这一队骑士快速通过。到了上城堡的路上,因为上坡的幅度较大,他们所骑的马都显得有点吃力,但是刚才所提到的那位年轻男孩以脚上所穿的刺马钉往马的腹部一刺,他的马就飞快地跑到队伍的最前面,并且直接冲进了城堡。马蹄声在石头路上显得更大声了,再加上城堡守卫以长矛行礼的声音,布鲁斯的第十七世伯爵劳勃就这样到达了。
  城堡中央的一个会议室的大桌旁聚集了二十四位支持布鲁斯继承苏格兰空悬的王位的贵族。当劳勃·布鲁斯大步地走进来(身上仍然穿着溅有污泥的战服),所有的贵族马上站起来,对劳勃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劳勃挥手致意,然后在中央席位坐了下来;其他人也跟着就座。年轻的劳勃先向一位头发微秃名字为克雷格的长者点了点头,然后再向一位同样身着战服的年轻贵族墨内点头致意。
  老克雷格不仅是这个会议的首脑,也是布鲁斯的父亲的长期战友。他马上开口说话。“小劳勃,我们因为你的到来深感荣幸。你父亲好吗?”
  “他扭伤了脚,所以无法前来,但是他要我向各位问好。”劳勃的目光绕了全桌一次,以示对每一位贵族的尊重。然后劳勃照着他以往的行事风格,马上进入了主题。“家父听说‘长腿’已经赐予贵族们‘初夜权’。”
  “他分明是想要争取更多贵族对他的认同,”克雷格说道。
  墨内虽然不如年轻的布鲁斯英俊,但是他身材适中,肤色黝黑健康。他先前就急着想赶快见到劳勃·布鲁斯,现在他终于可以把心中积存已久的不平之气渲泄给好友劳勃听了。“贝里欧那一伙人也已经宣布支持‘长腿’的‘初夜权’政策,一副对‘长腿’逢迎拍马的样子,以便使‘长腿’支持他们夺取苏格兰王位!”
  墨内的话激起了一阵恨意,就像一道闪电立即带来一场豪雨一样。自从上一位国王亚力山大崩殂,以及还是婴儿的王位继承人挪威公主被谋杀后,贵族间互相争夺王位的现象变得愈来愈丑陋。各式各样的联盟一个一个的成立,也随时一个一个的解散。会议的召开往往演变成贵族间的互相叫骂,表兄弟以及亲兄弟之间的相互残杀时常可以听到。到最后,这些苏格兰贵族分裂成两大阵营,分别由贝里欧以及布鲁斯所领导。
  大部分的苏格兰贵族以及平民似乎都比较支持布鲁斯部族;他们比较英勇善战,也比较凶狠无情,而住在苏格兰高地的部落比较喜欢这种以行动解决一切的风格。不过无庸置疑的,布鲁斯部族的“行动”大部分是为了自己部族的利益;他们经常出兵镇压苏格兰低地的部落暴动,来取得英格兰的长腿爱德华的回报。即使是如此,苏格兰高地的部落还是很高兴布鲁斯出兵低地,因为高地的部落与低地的部落是世仇,他们经常洗劫对方的财产。苏格兰高地的部落不喜欢与英格兰结为盟友,但是他们不介意布鲁斯与英格兰结盟。在他们的眼里,布鲁斯向英格兰所伸出的友好之手,是要把英格兰人拉近一点,再给他们一顿毒打。
  有好几次布鲁斯部族的人被英格兰人抓走,不过每次当长腿爱德华的边界遭受苏格兰低地的人掠夺时,长腿就会把布鲁斯部族的人放回去,让他们去统治低地的部落。
  苏格兰的另一个大家族是贝里欧家族,他们虽然也常令长腿爱德华头痛,但是他们比较喜欢以外交来解决问题。长腿爱德华了解他们的特色,于是支持约翰·贝里欧登上苏格兰的王位。因为有长腿爱德华的支持——他对反对的人施以威胁,赞成的人给予奖赏——促使一大部分的苏格兰贵族加入贝里欧的阵营,并且拥护贝里欧登基。然而贝里欧一登基后不久,长腿爱德华便要求贝里欧到英格兰向他朝拜,并且向天下宣布苏格兰是英格兰的属国。贝里欧拒绝了长腿的要求,因为他如果这么做,就不像一位国王了。长腿于是派兵攻入贝里欧的城堡,将他掳回英格兰囚禁起来。贝里欧只好在狱中宣布他愿意成为英格兰国王的臣下;英格兰国王接受了他的宣布,但是还是不放贝里欧回苏格兰去。
  因此现在苏格兰分裂得更厉害了。虽然有一些苏格兰人在哀悼他们的国王被囚禁起来,但是其他的人则不认为贝里欧是苏格兰国王,并且正在寻找新的国王。苏格兰人打着苏格兰人,长腿现在可高兴了,因为苏格兰人没有时间来侵扰英格兰了。
  当劳勃·布鲁斯现在正在爱丁堡的城堡里与贵族们会面的时候,苏格兰贵族的血液里对英格兰的恨意与愤怒正汹涌至最高点,而且正被生动地表达出来。布鲁斯让贵族们尽情地发泄;这样一来,当他们发泄得差不多时,就比较好领导了。
  最后墨内终于引导大家谈到今天所要讨论的重点。“假如我们现在攻打英格兰,一定会获得平民的支持。”
  劳勃把他早就预备好的策略讲出来给贵族们听。“家父认为时机尚未成熟。他说我们目前最好暂时让长腿弄不清我们的用意。”小布鲁斯注视着墨内,而墨内从布鲁斯的眼神里知道,布鲁斯自己也是想要立即跟长腿开打。不过由于布鲁斯的父亲以老谋深算闻名于世,所以大家也不便不听信老布鲁斯的劝告。
  “很好的策略,”克雷格宣布着,就此结束了这个会议。
  随后这些结盟贵族便三两成群的走出会议室,互相谈着土地的丰收,城堡的扩建,或是马种的改良等事情。小布鲁斯跟着贵族们一起走出去,答应代他们向他的父亲致意。
  布鲁斯在上马回家之前,找到一个机会和墨内单独相处。墨内棕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当他握着布鲁斯的手时,布鲁斯感觉到他的手强而有力,同时提醒了布鲁斯,他的这位朋友是一位很有志气的男子,而且等战争等得越来越不耐烦了。墨内把头靠过去,凑着布鲁斯的耳朵,轻声说着,“这种外交把戏只有老年人才喜欢用。”
  劳勃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因为他不想要其他的贵族知道他们在耳语着正经事,这个动作在贵族聚集的地方是一种忌讳。他跳上马,等着墨内的骑兵队——这支队伍也是全苏格兰数一数二的,然后两支队伍就一起肩并肩的骑出爱丁堡。在他们分手的地方,布鲁斯对墨内说,“再忍一会儿,我们的日子快要到来了。”
  13
  离王城爱丁堡不到一天的行程,有一个村落叫做莱纳克村。这个村落虽然离爱丁堡不远,但是整个气氛与爱丁堡完全不一样。在莱纳克村里,放眼看到的都是红泥街道与石砌的房屋,屋顶是茅草铺盖的,空气中时常飘浮着泥炭燃烧着的气味。这个村落主要的功能是充当农夫的一个庆典时的市集。就在这个时候刚好有一个市集在村落边缘一块绿油油的草地上举行。横笛如鸟鸣般地吹奏着悦耳的旋律,音符在空中盘旋着;头上戴着花环的年轻少女跟着音乐又唱又跳;孩童们也高兴得互相追逐;老人们则会心地微笑。许多农夫运进了一车车新鲜的面包及芝士;村民们也带着一桶桶的啤酒以及一串串的醺鱼来参加这个市集。
  然而这些欢乐的情景旁边有一队英格兰士兵在监视着。其中有一些是身上有许多伤痕的战场老兵,另外一些则是脸上长着青春痘的毛头小子。这些毛头小子小时候在英格兰时,就被大人们告知,苏格兰人跟野兽没什么两样。他们也知道甚至一千年以前当罗马人进攻英伦岛的时候,也决定不去招惹苏格兰人,因为罗马人听说苏格兰人上战场时,全身都赤裸着,并且漆成蓝色,也听说他们会以死尸来筑起防御工事。这是一个无法被征服的国家;英格兰的国王们也许不知道这回事,但是他们所派遣出来的军队就知道得太清楚了。当英格兰的军队在苏格兰行动时,他们都成群结队,不敢落单,休息的时候也一定要有人站岗才敢休息,他们也学习千万不要背对着苏格兰人。即使长腿爱德华明文规定苏格兰的人民不准携带武器,大家都知道连苏格兰的女人都在衣服里藏着刀片。英格兰军队驻扎在莱纳克的基地是位于莱纳克村的中央地带。首领是一位叫做赫塞里格的军官,他正式的头衔是莱纳克郡的警治安官。
  赫塞里格的部下的寻常任务是镇压暴动,但是在这段庆典的时间里,他们所接受的指示是,只要庆典的过程和平,不要去打扰当地的人民。赫塞里格自己是赞成莱纳克的村民举行庆典的,因为这表示他们接受英格兰的统治,所以才有心情举行庆典。因此目前英格兰士兵的首要任务是巡逻村里的街道以及通往本村的主要道路,小心观察接近守卫的可疑份子。
  这时候他们看到一位年轻男子骑着马从远处的山边走了过来。他的双眼是苏格兰人或爱尔兰人才有的亮绿色;当他走过树阴下时,头发是浅棕色的,但是当他经过亮丽的阳光时,发色又转为黄色。他骑在马上的英姿漂亮极了,他的背是打直的,双手轻松的握着马缰。他虽然瘦,但是看起来很结实。他看起来是个危险人物。
  他大约二十来岁左右。在那个时代这个年纪的人大都已经拥有整个家庭,而且外表已经有些老化了。但是这位年轻人看起来非常健康,散发着青春的气息。看到他的人都会猜想这位年轻人一定是吃得很精致,而且酒喝得并不多——对一个生活富裕的人,是很难办到的一件事。而且这位年轻男子很明显的拥有他所骑的这一匹好马——马腿健壮且长,马的胸部也很丰满,是可以快速奔驰的特征——这位年轻男子具备中世纪骑士的条件。中世纪的骑士是属于贵族与平民之间的一个阶级。他们通常拥有一匹好马,一些武器,可能的话还有一个小规模的堡垒;他们的社会阶级很可能往上爬升,他们认识死亡,而且珍惜自己有能力使别人迈向死亡。但是这位年轻男子穿着农夫的服装,第一位他经过的英格兰守卫注意到,这位年轻男子的手上有一些伤痕,像是战士才会有的伤痕。
  那些英格兰守卫全都注意到这位年轻男子的出现。他的马鞍上挂着一只野雁;他在绿草地的边缘停下来,望了望正在进行的庆典。农夫们正在烘烤一只猪;女人们正在互相展示她们的妩媚;而年轻人正在比赛投掷长圆木,是苏格兰高地的一种传统运动。这些平民也注意到这位新到达的年轻男子,尤其是那些有待嫁女儿的中年妇女。
  此外,那些为人父亲的、丈夫的,还有正在追求女子的男人,都注意着这位新来的人。其中一位站在人群的外围的是坎普贝尔,他的红色头发以及胡须现在都已夹杂着灰色的毛发。他和他的老战友麦克莱纳弗站在一起,他们望着这位年轻男子跳下马来,把马系在一株柳树的旁边。从这位年轻男子的一举手,一投足,他们看到了他们已死去的老朋友的影子。
  “麦克莱纳弗……”老坎普贝尔轻声叫着。
  “我看到了,”麦克莱纳弗回答。
  “那个人可不可能是……威廉·华勒斯?”
  这时候一位英格兰士兵,受到其他三位伙伴的怂恿,走向年轻人,然后在背后推了他一把,想要激怒年轻人以便找他麻烦。年轻人往前颠了几步,很快就恢复平衡状态,接着从容地回过头来,就好像他早就预知了这个挑衅。“嗨!小子,这只野雁是你猎到的吗?”
  绿色的眼睛盯着这位士兵。
  “平民收藏弓箭是违法的,你是不是用弓箭射下这只野雁?”
  士兵说道。他的伙伴陆续走了过来,围住年轻人和他的马。其中一人把野雁抽离马鞍,开始找寻它的伤口以做为年轻人使用弓箭的证据。
  “我是用一块石头丢它的,”威廉·华勒斯回答,没错,他就是威廉·华勒斯。
  英格兰士兵们不相信这么大的一只雁用石块就可以打死。但是他们在野雁的身上又找不到弓箭所射出的伤口。威廉伸出了手,等着英格兰士兵归还他的野雁。士兵不甘愿地把野雁丢到地上。威廉慢慢地捡拾起野雁,走进市集里面。
  农夫们看着威廉走了过来,互相说着悄悄话。
  “他有写信给道格,说他要把农场收回去,”坎普贝尔说道。
  “他写给道格?道格怎么会读信呢?”麦克莱纳弗质疑着。
  “可能是牧师替他读的吧!”坎普贝尔说道。
  在市集熙攘的人群里有一个人也看到了威廉,但是她装做不在意的样子,她就是缪伦·麦克莱纳弗,她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女子。她那红褐色的长发总是提醒了人们许多年以前的情景;她的发型一直没变,总是打直的垂到背后。她的穿着很俭朴,像是一小片围绕着漂亮野花的青草地。而她本身是村落里最美的女孩子,甚至可以说是全苏格兰最美的,那些刚才找威廉麻烦的英格兰士兵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威廉走到摆放食物的桌子;农场的妇人正在准备大餐。他把野雁放到桌子上,当做他的贡献;妇人们微笑着,并开始拔毛。其中一位妇人抢得机先,对威廉说,“小威廉·华勒斯,你回家乡来了,真高兴看到你!你看到我女儿了吗?”这个妇人所提到的女儿有一两颗门牙不见了。威廉跟她的女儿点了点头。
  威廉对她的女儿微笑了一下,但是即使威廉的微笑比阳光还要温暖,显然还不及这位女子热烈的希望,她有点失望的低下头去。但是她马上又惊讶地抬起头来,因为威廉握了握她的手,并且深深的鞠了一躬。
  然后他离开桌子,像一个陌生人般穿过人群。他看到一群女孩,接着他看到了缪伦。她也看到他,不过马上将头转开。他们俩还记得对方吗?他走向她;她有点害羞,眼睛往地上看,然而不久她就抬起头来,注视着他。他们俩越靠越近。就在他们的身体要接触到对方的时候,一颗又圆又大的石头击到威廉脚边的地上。
  威廉抬起头来,看到最近正在追求缪伦的一个男子——
  一位身材粗犷的年轻男人,就是这个人丢的石头。
  突然之间,似乎在场的每一个年轻人,每一个老人,每一个年轻的女子以及她们的妈妈,都在注意着威廉要如何应付这个挑战。
  威廉首先想要绕过这个缪伦的追求者,然后离开,但是这位男子挡住他的去路。威廉忽然认出这个红发男子是谁了。
  “赫密胥?”威廉问道。
  没错,这位男子就是他小时候最合得来的玩伴赫密胥·坎普贝尔,但是目前赫密胥不想跟他相认,他要先挑战威廉。他用手指向刚才他所丢的那块石头。“比比看谁是男子汉,”赫密胥以洪亮有力的嗓声叫道。
  “你是,”威廉说道。
  “那么我们来测验一下作战能力好了。英格兰人不准我们练习使用武器,我们就来练习使用石块吧!”
  “作战能力的高低不是依靠臂力,而是靠这里,”威廉指指他的太阳穴。
  赫密胥伸出了他的手,好像是拿东西给威廉看。“不对,它是靠这个,”赫密胥说着,然后急然往威廉的下巴击了过去,威廉跌到了湿地上。
  一些旁观者想要上前去制止赫密胥,但是坎普贝尔、麦克莱纳弗,以及其他一些较有地位的人阻止了邻居们的干预。
  赫密胥站在威廉的身旁,等着他再站起来。
  威廉做了一下深呼吸,吐了一大口气,让自己的脑筋清醒一些。“好吧!就当做是一场比赛,”他说。威廉喊了一声,举起了那颗直径有十八英寸的石头。他使尽全力,将石头搬到一个村里的年轻男子练习掷远的岩石地面。然后他找一个地方开始起跑,几步之后丢出了那一块大石头。
  石头在空中做了一个大幅度的弧形飞行,重重地摔到了远处的岩石上。岩石上都刻有以前的人所丢掷到的地方的刻痕,而威廉所掷出的石头的距离,远远超过以前的纪录。
  人们都发出啧啧的赞赏声,除了赫密胥之外,他只是噘起嘴唇,一副不屑的样子。威廉望了望他,似乎在为他自己丢出那么远的距离而说抱歉。他说,“我仍然认为这种丢掷石头的比赛不能测验出真正的作战能力,一组弹弓可以把那颗石头掷得更远。”
  “这要看是谁丢的,”赫密胥尖锐的说。他走了出去,将石头搬回来。他退了几步,跑了几下,然后大叫一声把石头丢了出去。
  结果石头飞越过刚才威廉所丢到的地方,超过几英尺之后才落下来。村民们有的笑有的吹着口哨。威廉也在点头,佩服赫密胥的臂力。
  “你能在重要的时刻发挥你的能力吗?例如在作战的时候?你能用你丢掷的石头砸死一个敌人吗?”威廉向赫密胥问道。
  “我可以把你像一只蟑螂一样砸死。”
  威廉随即走到赫密胥刚才石头掷到的地方。
  “好啊,来啊,用石头丢我吧!”
  赫密胥瞪着威廉,然后又瞪着旁观者。威廉一动也不动。他那只绿色的眼睛似乎在嘲笑着赫密胥。赫密胥把石头搬回丢掷线。他瞪着威廉,威廉很平静地站在那里。
  赫密胥开始起跑,又停下来看了威廉一次。威廉正在打哈欠。
  “你一定会闪躲的,”赫密胥说道。
  “我不会。”
  赫密胥这次退得更远才开始起跑。
  “那样不公平!”另外一个在人群里的农夫史狄渥特叫了出来。
  “他投了那么多次已经疲倦了,让他从远一点的地方起跑应该不会不公平!”坎普贝尔为他的儿子辩护。
  威廉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他弯下腰,拾起一颗小石子,随便往空中一丢,宛如一个在仲夏做着白日梦的孩子。
  赫密胥有点被威廉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激怒,他快速地冲跑,然后甩出石头。那颗石头划过天空,只差几英寸就会击中威廉。
  威廉从头到尾都没有闪躲。村民们为他欢呼着。
  “太精采了!”老坎普贝尔大叫。
  赫密胥有点恼羞成怒;他觉得大家好像认为是威廉赢了。而威廉只是站在那里,一点事也没做。“我比上次丢得更远,所以没有击中他!”赫密胥大叫着,然后瞪着威廉。
  “一条公牛是很强壮没错,但是并不是非常聪明,”他的父亲说道。
  “公牛之所以笨是因为它一直站在那里,什么都不会!”赫密胥回嘴。当每个人都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赫密胥暗地里很高兴自己说出了这么机智的话。
  “重点不是这个,”威廉说道。他转过身去,走了大约赫密胥所掷出的两倍距离,再转过身来,把他手中所拿的石头丢出去。结果那颗石头划过空中,直接命中赫密胥的额头,赫密胥应声倒地。“这个才是重点!”威廉说。
  村民们又笑又闹,很佩服威廉的行径。他们纷纷围着威廉。“小威廉,表现得很好!”坎普贝尔大声说道。
  威廉从一位农夫的手里接过一大杯啤酒,走到赫密胥的身旁,将啤酒往他的脸上浇过去。他醒了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到威廉伸出手要拉他起来。赫密胥也伸出手,只听威廉喊了一声,就将赫密胥拉拔起来。
  “很高兴见到你。”威廉说。
  “我早应该记得以前你很会丢臭鸡蛋,”赫密胥回答。
  他们笑了出来,互相拥抱对方。音乐又开始弹奏,舞会也随之开始。威廉花了几分钟和他父亲的老朋友打招呼,互相点点头。在向他们问好之后,威廉便走向市集的另外一边,那里有一群女孩正在闲聊着。
  他越走越靠近缪伦——然后经过她到了那位缺门牙的女孩面前。
  “我有这个荣幸跟你一起跳舞吗?”威廉问道。
  那女孩既惊讶又兴奋。于是他们俩就一起走到舞场里面跳舞。
  “你是不是将要接管你父亲遗留下的农场?”正当他们在跳一种叫做“脱衣寡妇”的舞蹈时,女孩问道。
  威廉点了点头。
  “听说他是跟英格兰人打仗时战死的?”女孩又问。“家父跟家兄死于一场意外,他们乘坐的马车翻覆了。”威廉说。
  音乐停止了,威廉向女孩深深的一鞠躬,表示感谢。女孩子的脸上充满光辉。当他将女孩送回她母亲的身边时,天空开始下起雨来。每个人都拿着食物去找躲雨的地方。除了威廉以外。
  他一个人站在雨中,看着雨下下来。
  14
  那天晚上,威廉·华勒斯站在他家农舍的门口,这个农舍是他小时候成长的地方,也是他最后一次晚上不睡觉,等着爸爸与哥哥回来的地方,数年以前他跟着叔叔亚吉尔离开这里。从那时候开始,这个地方前前后后租给几个佃农,几个经济能力较好的农夫也曾经想要购买这个农场。亚吉尔叔叔在过去已经拒绝掉两桩交易,但是两年前当一个农夫提议要购买农场时,年迈的亚吉尔叔叔觉得他应该要听听威廉的意见了。威廉仍然拒绝卖出农场,并且捎信去给当地的人,告诉他们他将要亲自经营农场。然而他的归乡之期似乎一直没有定下来,所有的佃农搬出农场许久,威廉仍然没有回来。而威廉没有即时回乡的原因一直让那一群农夫的头头们(威廉的父亲的老朋友)感到疑惑。他们透过当地的牧师跟亚吉尔通信,不过始终不知道威廉没有马上回来的原因。
  现在农舍的一面墙会有风灌进来,需要重新修补,那张威廉在上面放着两碗炖菜的桌子仍然摆在厨房里;这张桌子是他父亲亲手做的,它已经被使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桌面上的刻痕却使它看起来更坚固,而且这张桌子是房子里的家具中唯一还能用的。卧室里的草席都已经很肮脏,不堪使用;威廉把它们拿到外面去,并从谷仓拿进来干净的新草席。床架也都不见了;他不知道床架是给了谁,但是他很确定,亚吉尔叔叔与老坎普贝尔一定会把它们给值得给予的人。除了那一面墙,房舍似乎都维护得满好的。啊,屋顶似乎有漏水,这时候威廉的脖子上感到一滴冰凉。屋顶看来需要加铺一些新茅草。
  这些事情都难不倒他,他可以很有把握地完成房子的整修。然而现在有一些事情占据着他的心田,使他做起事来不能专心。
  他站在农舍的大门口,望着外面的雨景。
  麦克莱纳弗的家位于一个山坡上面,旁边有一片草地。房舍的屋顶是由茅草铺盖而成,而窗户则加装木板来抵挡暴风雨。这个时候壁炉正在生着火,带有木料香味的烟从壁炉的烟囱冒了出来,跟外面雾濛濛的雨缠绕在一块。而在房子里面,麦克莱纳弗正坐在他的椅子上,他的妻子正在缝衣服,女儿则在刺绣,他们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谁会在这种天气到我们家来?”麦克莱纳弗太太说着。
  她的先生站了起来过去把门打开,结果看到了一匹马。那匹马就站在门口,好像它想要进来!他定下神来一看,原来马背上有一个人——威廉·华勒斯。
  不论是人或是马都被雨淋得湿答答的;一颗颗的大雨正滴在他们的身上暴出了水花。年轻的威廉微笑着,宛如他是在一个大好天气的日子里来拜访,他说,“晚安,先生。我可以跟您的女儿讲几句话吗?”
  麦克莱纳弗太太眼睛睁得大大的站在麦克莱纳弗的身边,然后缪伦出现在她父母亲的背后。
  威廉继续要求。“缪伦,你要不要在这么棒的傍晚跟我一起骑骑马?”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疯了!”缪伦的妈妈念念有词。
  “她绝对不要的,她要——缪伦!”
  缪伦这时候已经从门后拿了一件雨衣;她冲了出去,跳上威廉的背后,他们就快速的骑走了。她的父母站在门口,互相瞪着对方。
  威廉和缪伦骑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奔驰过长着石南属植物的原野,爬上山坡,越过雨水充足的小溪。然后雨停了;月亮从残破的云端里转了出来,在广阔黑暗的天空里,有十亿颗星星由于经过暴风雨的洗涤而闪闪发光。威廉拉了一下那湿透的马缰,让马停下来,他们俩就继续坐在温暖的马背上,那匹母马做了数个深呼吸,似乎也懂得欣赏月夜之美,而缪伦仍然靠在威廉的背部。他们就这样坐在一起,没有说话,也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
  最后威廉开口说话了,脸仍然向前。
  “谢谢你答应我的邀请,”他说。
  “谢谢你邀请我,”她说。
  “我还会再邀你出来,但是令尊认为我疯了。”“你是疯了,”她说。“但是你如果再邀我出来,我还是会答应!”
  他犹豫了一会儿;似乎还有话要说,也许他只是不想要那晚的时间过得那么快吧!最后他用脚跟轻踢了马的腹部一下,马就载着他们回到山谷里去。
  他们骑到了门口。威廉跳下马来,然后伸手去帮她下马。
  在她的脚踩到地面后,他们的眼光就开始注视着对方。
  可惜那个房子的门打开得太快了,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吻别。“缪伦,快进来!”麦克莱纳弗太太嚷嚷着。
  威廉陪着缪伦走到门口。他们又注视着对方。她在等他向她吻别。
  “缪伦,快进来!”麦克莱纳弗太太喊得更大声了。
  缪伦仍然等在那里,结果威廉还是没有吻她,而她也知道了他今天不会吻她了。她低下头,准备要走进屋子去,就在那个时候,威廉从毛衣里拿出了一个东西,将它塞到缪伦的手里。它的形状是小而长条形的,包裹在法兰绒布里。接着威廉跳上马,看了她一眼,就很快的骑走了。
  她站在门口,低下头去看威廉给了她什么东西。她的母亲就站在旁边,这时候所有责备的味道都没有了,她们都是女人,她们都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缪伦将法兰绒打开。
  里面是一朵干燥的蓟花,是她在很多年前送给小威廉的那一朵。
  15
  隔天黎明时,威廉站在屋顶上,为屋顶披上新的茅草,远处可以看到英格兰士兵们正在进行作战演习。他看了一下子就恢复了手边的工作,将一束束黄色的茅草整齐地铺在屋顶上。他听到有人骑马过来的声音,往下看便看到了麦克莱纳弗。
  “小威廉——”麦克莱纳弗喊着。
  “先生,我知道昨天晚上我不该邀缪伦出来骑马。我向您保证,我——”
  “我来不是为了我女儿的事。我来是要带你去参加一个会议。”
  “是什么样的会议呢?先生?”
  “很神秘的那种。”
  他们之间只停了两秒钟不讲话,但是已经长得足够让他们相互会意。“好,我去牵马出来。”威廉说道。
  他们一起骑马来到山区里的一个山洞,山洞的位置非常隐密,外面有树丛遮盖。
  他们在外面观望了一下子,确定没人跟踪后,才下马,牵着马一起走入洞里。
  山洞里是黑漆漆的一片,但是当威廉和麦克莱纳弗一起走进去时,有人划了一根火柴,点亮一截蜡烛。烛光照亮了二十八人,是该郡的农夫。
  “你们都认识威廉·华勒斯,”麦克莱纳弗说道。
  他们的确都认得威廉。其中有赫密胥以及他的父亲坎普贝尔,似乎是这一帮人的头头。“我们冒着危险将你带来这里,是因为我们愿意为马尔康·华勒斯的儿子牺牲生命。你懂吗?”
  威廉点了点头。他知道他现在是面对着一群长腿爱德华的“叛徒”。
  “他们派遣到这个地方的军队越来越多。我们的国家变成了英格兰的游戏的场所。在这里他们把我们的年轻男子抓去当兵,把我们的少女抓去当娼妓,”坎普贝尔解释。
  “你描述得太生动了,坎普贝尔!”麦克莱纳弗的毛发都竖立起来了。
  “生动是生动,而且都是真的!当马尔康·华勒斯活着的时候,这里就是我们突击英格兰人的基地。”他把他灰色的双眼转向威廉。“你的归来使我们记起你的父亲,也让我们再问一次自己,我们是不是男子汉?”
  威廉望了望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将目光停在麦克莱纳弗的身上。
  “我回到我父亲的农场来是为了种植农作物,如果上帝许可的话,再娶一个老婆。假如我能平安地活着,我会这么做,”威廉说道。他又看了老坎普贝尔一眼,接着是赫密胥,然后牵着马走出山洞。
  坎普贝尔摇了摇头。没有人出声音。麦克莱纳弗跟着威廉走了出去。
  那两个人回程时都没有说话;他们来到华勒斯农场旁边的山脊上。当他们要分开时,麦克莱纳弗停下马,说道,“假如你遵守自己的诺言,想要平静地过活,那么你可以追求我的女儿。假如你打破诺言,我会杀了你。”
  麦克莱纳弗骑马走了。威廉骑下农场去。但是当他经过父母亲的坟墓时,停了下来凝望着墓地好一段时间。
  16
  威廉和缪伦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见面。不过当麦克莱纳弗家族的一个农夫要将他的女儿嫁出去时,他派了一个信差到处去宣布喜讯,并且邀请人们来参加结婚典礼。年轻的威廉也被邀请——几乎没有一个住在附近的人没被邀请,但是他仍然将这个邀请视为麦克莱纳弗家族愿意接纳他。因此在深夏的某一个星期日下午,他与缪伦在教堂旁边长及膝的草地上散步。几乎所有的农夫家庭都出现了,但是村民只被邀请了几位,原因是女方的家长是个佃农,经济上不许可邀请全村的人来用餐。然而餐桌上还是摆满了丰盛的食物,现场装饰着缤纷的花朵,回荡着好听的音乐。有几位精神极佳的农夫一直围绕着新郎和新娘,唱着淫秽的民谣。
  当结婚典礼进行的时候,威廉与缪伦分别坐在中央走道两边的椅子上,她跟她的家人坐在一起,他则独自一人。唱诗班正在吟唱着拉丁弥撒,这一类弥撒曲对大部分的参与者来说是神秘的,但是对缪伦而言,它的意义却在这个时候散发着光辉;缪伦已经看过她的好几个朋友走上红毯的那一端,她也拒绝过许许多多的求婚,选择自己一人独自在人生的道路上旅行;她今天在聆听弥撒曲时,有特别不同的感受,就好像那些经文是为她独自一人所写的,对她来说充满了神圣的意义。
  当众人一一跟在新郎新娘的后面,走出教堂去参加真正的庆祝会时,她和威廉在教堂的门口相遇,当他们俩面对面时,他们很渴望的用自己的眼睛搜寻对方的脸孔,唯恐在他们分开的时刻里,对方有什么地方变了,或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他们正在凝望的脸孔就是每天早上醒过来时,第一个在脑海中浮现的影像。而他们的梦也全是梦着同样一个人。一旦他们亲自看到对方,他们就看到了一样的爱,一样的诺言,一样的光采,就像望进一个正在凝视天堂的人的眼睛。
  二人现在肩并肩地走在一起,脚步一致,他们不敢握手,但是手的关节互相轻微摩擦着。他们感觉到似乎每一个人都在注意他们。不过他们一点也不在意。
  “你父亲不喜欢我,对吧?”威廉笑着说道。
  “他不是不喜欢你,”她回答。“他是不喜欢你是华勒斯家族的人。他曾经说过……华勒斯的人好像都活不长。”
  他无言以对。的确,他的父亲,他的哥哥,以及他的祖父……似乎死神是他们的好朋友;疾病或者是意外取走了他们的生命,只有威廉的妈妈是躺在床上因为“自然的原因”而死亡。对华勒斯家的男人来说,战死于沙场似乎是一个“自然的原因”。然而当威廉走在缪伦的身边,凝视着她那在阳光中变得极为温暖的红褐色秀发,及那吸收芳草的绿以及天空的蓝的双眼,他渴望着用手摸摸她的皮肤,渴望着她的手能放到自己的双手中。他渴望着生命、婴儿、农作物。是的,生命!永远活在和平中的生命!
  正当威廉陶醉在自己的美梦时,他听到马蹄的声音。随后,出现了一群人——是一队英格兰骑兵,带着各种颜色的旗帜。领头的是一位贵族,他头上插着羽饰,衣服也闪闪发光。
  婚礼的客人全部都安静下来。他们是来做什么的?难道这位英格兰贵族要送新婚佳人礼物?是要送给他们一块土地吗?或是赠点钱当做新娘的嫁妆?新娘的父亲一直是一位谨守本分的佃农,每年都将贵族的谷仓填得满满的。这种突然的造访一定是意味着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了。新娘的名字是海伦,她有一头金黄色的秀发,她紧紧地抱着新郎罗比,看着他们骑了过来。
  骑兵们骑到了新郎新娘的面前。贵族的头发是灰白色的,大约五十出头。他的脸形丰满,胡子上方的脸颊则又红又肿。他在马上站了起来,然后宣布,“我是来执行‘初夜权’的!身为领地的主人,我将要在他们的新婚夜与新娘同睡一宿,来祝福他们能白头偕老。”
  温暖的微风轻拂过树梢;马匹甩了甩脖子,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没错,贵族是有实行“初夜权”的权力。他拥有土地;而事实上他也拥有人民,他可以要求任何一位平民男子为他在一年里作战一个月。然而最近有一段时间,贵族停止了“初夜权”的执行,因为这种特权会制造仇恨,拆散家庭,或许这就是他们现在的目的吧……。
  史迪渥特,也就是新娘的父亲,冲向前来。“不,不,我的上帝!”他高喊着。
  那些骑士都带着短矛,他们是有备而来;刹那之间他们的短矛都对准了苏格兰人的身体。“‘初夜权’是我们贵族的权力,”英格兰贵族平静地说。“我最近才接收这里的领地,或许你们还不知道对领主应该履行什么义务。我是来这里提醒你们的。”
  新娘感觉到新郎罗比的手臂忽然拉紧起来;罗比和他的岳父正准备手无寸铁地跟那些英格兰人打起来。他们想要抓住马缰,把骑士们拉下马来,在自己还没被杀之前,多杀几个英格兰人。但是新娘比他们的反应还快,她一手扯住罗比,另外一手去抓她父亲的肩膀,把他们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或许是因为她的思路比较敏捷,又或许是她一看到英格兰贵族的到来就已经预期到将会发生的事,她胸有成竹地跟父亲及先生轻声讨论事情。
  他们在讨论时满脸通红,父亲与罗比不时地抬起头来,以火热的眼睛瞪着贵族,而每次父亲与罗比这样做时,海伦就讲得更快些。当场没有人怀疑新娘正如何劝退她的父亲与丈夫,也就是说,她似乎已决定去陪贵族睡上一宿来拯救两条她所挚爱的生命。
  然后海伦噙着泪水离开她的父亲与丈夫,自愿被一位骑兵拉上马背的后座。他们骑走了,她那如火般的秀发在她背后跳动着;她没有回头。
  那些苏格兰农夫在骑兵队离开之后,觉得自己好没用。新娘的妈妈被一群妇女安抚住,但是她的嘴里不停的哭喊着;新郎与他的岳父眼睛看着地上,嘴唇闭得紧紧的。
  威廉从头到尾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一句话也没说,把思想隐藏在心里。
  17
  缪伦躺在床上的席垫上没有睡着。整晚她都想着海伦。她一直看到海伦的眼睛——噙着泪水的眼睛——当她走向英格兰贵族答应和他一起离去时。每一次当她闭起自己的眼睛,就看到海伦的。
  然后缪伦听到窗子外面有声音。是一只老鼠吗?还是风吹出来的?但是那个刮窗户的声音持续着,她了解了;她轻轻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到威廉站在月光底下。
  “缪伦!”
  “嘘……!”她耳语着,但是他已经开始小声说话了。
  “跟我来。”
  “我想我爸妈还没有入睡。他们整个晚上都一直没睡着!”
  “我也是,而你也是。跟我来。”
  她溜出窗户落到他的怀里,然后脚着地。他们越过草地跑到树林边,在那里威廉已经系了两匹马。
  他们骑过山脊,从远处看只有两个黑影,他们的坐骑在月光中呼出银色的雾气。他引导她骑到了一个小树林,然后要她下马。威廉牵着两匹马往小树林里面走,缪伦跟在后面,最后来到了小树林中间的一片草地。他在一棵树上系了两匹马,牵着缪伦的手到草地的另外一边。那边的树木豁然开朗,一大片无垠的天空忽然显现出来。原来那里是一处悬崖!她惊讶的退了几步,然后喘着气欣赏着她所看到的美景。他们正站立在一个湖泊的岸边,湖面在月光下闪烁着。她握住他的手,两个人一起欣赏这幅美景,整个苏格兰都在他们的脚下。那边的景色有一种神圣的美。
  “你以前到过这里,”她说。
  他点了点头。“在一些夜晚里,我会做梦。而大部分的梦我都不喜欢。此时我会爬起来在夜色里骑着马到处逛,我想这样一来,当我睡着时,我所梦到的都将是夜色与骑马。”
  “这招有效吗?你的梦有没有停止?”
  “没效。通常我们被梦选择,而不是我们选择梦。”
  他们在岩石上的树根旁坐下来。从湖面吹来的风又大又冷。不过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似乎想永远坐在那里。“威廉,”她说,“过去我一直想着你到底在那里,还有你过得好不好……”她凝视着湖面。有人说人看不到风,但是她却能看到风在湖面上移动着,在月光下铲着小小的沟渠。
  “还有你会不会回来。”
  他点了点头。“我已经回来了,”他耳语着。没有第三者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因为数英里之内连个人影也没有,然而威廉却好像有太多的话含在嘴里,只能用耳语说出来。
  “当你把我以前……送给你的蓟花还给我的时候……”她无法完整地说出一个句子。“我终于了解……你也在想念我。”
  “是的。噢……是的。”
  “你跟你的牧师叔叔在一起时,一定一直在学习。我父亲说他是一位很有学问的人。他一定教了你许多东西。”
  威廉又点了点头。
  “我……我甚至不认识字。”
  “你可以学,我可以教你。”
  她安静了一阵子,知道威廉刚刚才把他内心的世界打开。“但是,威廉,你曾经到外面的世界见识过许多事情。而我却从未远离过家门。现在我们所坐的地方可以说是我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他凝望着远处,超过了远处的山峦。“缪伦,其实我的肉体所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我叔叔亚吉尔的家乡。但是他把我的心灵带领到我所不曾梦过的世界。我想要和你一起分享我的心灵所到过的世界。”
  他现在正凝视着她。
  她把威廉的手握在她的手里。“威廉,你的手臂上有一些伤痕。你在你叔叔那里所学的不只是读书吧。”
  “是的。我曾经打斗过。我也曾经恨过。我知道我真正想做的是敢恨、敢杀。然而在我离开家乡的那段日子里,我也学会了别的东西。那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面都必须要有一个家,在我们心里的某处。我不知道要如何跟你解释,真希望我能。当我失去我的父亲以及哥哥时,我痛心极了。我希望能重新得到他们;我希望我不会再难过。我认为我将死于悲伤;我想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的话越说越快。刚开始的时候很慢,现在却似乎停不下来。“但是最后我觉悟了。我的父亲和我的祖父并非是为了要让我的心充满仇恨,才去参加战斗而死于战斗。他们是为了要给我一个能爱的自由的生命,才牺牲了他们自己的性命。他们是为爱而战!他们深爱我,他们要我拥有一个自由的生命,一个家庭。与他人之间互相尊重,也尊重我自己。我必须要停止仇恨,开始学着去爱。”他把她的手捏得好紧好紧。然后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去拨开她脸上因风吹乱的头发,想要好好看看她的脸。“然而去爱其实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因为我一直想着你。”
  他们拥吻着——如此的激烈以至于他们滚下了岩石。他们在树与树之间的柔和的草地上打滚着,互相吞噬着对方。
  “我要……跟你结婚!”他喘着气说道。
  “我……答应你的请求!”她也喘着气回答。
  “我不是说着玩的!”
  “我也不是!”
  “但是我不会将你的初夜给予任何一位英格兰贵族。”
  这句话使她暂时停止动作。“你不要吓我。”
  “我并不是要吓你。我是要你属于我,我属于你。每天晚上都像现在一样,”威廉说道。
  “今天晚上太美了,美得似乎不会有第二次。”
  “我将会一直和你在一起。永远。而且我不会让另外一个男人来与我分享你。”
  这个时候,他们所有的恐惧与所有的悲哀似乎都变成了几捆又干又老的木头,正被熊熊的爱情之火燃烧着。
  18
  一个月之后,缪伦从她的窗户溜了出来,安静地跑过湿软的土地,到达远处的一行卡利多尼亚树,在那里有一匹系着的马在等着。她在一棵树的枝干间找到一个包裹,解开马后,牵着它走了一段路。当她确定离家的距离已经远到她的父母听不到马蹄声时,便骑上马,快速地离开。
  在山区湖边的悬崖下有一处旧教堂的废墟。当她骑到该地时,已经有两匹马系在废墟的旁边。湖面已经没有屋顶的墙壁映照着从废墟里面放射出来的晕黄色烛光。缪伦将她的坐骑系在那两匹马的旁边,携带着包裹,钻进了一面老旧的门板的缺口。
  祭坛上点着三根蜡烛,旁边跪着威廉正在祷告。当她走进来时,威廉回过头去看了一下,然后脸上带着感恩的笑容朝着天空,好像在感谢上帝缪伦终于来了。祭坛的另外一边站着亚吉尔叔叔。
  缪伦只看过这位长者一次,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他现在的样子依旧是那么的堂皇,那么的威严。现在,当他站立在闪亮的星空之下,加上祭坛上三截蜡烛的辉映,他简直是上帝那令人敬畏的手所创造之物的最好的写照。他的头发已经完全灰白,但是仍然长而有弹性。他的肩膀和威廉的一样宽阔,胸膛甚至更厚了点。他的体格说明了这是一个有智慧以及财富的人的身体,一年四季吃得健康又长寿。亚吉尔的验上仍然带着令人敬畏的表情,浓厚的双眉,稍稍突出的下巴以及炯炯的目光都加强了这个令人敬畏的神情。然而当亚吉尔叔叔沿着走道走向她,举起他的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不只感觉到祝福,也感受到了爱。
  她走进教堂后面仍未毁坏的告罪亭,而亚吉尔叔叔则走向正在祷告的威廉。
  缪伦从亭子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上了自己裁制的结婚礼服。威廉站了起来,望着她从走道的另一端走了过来,他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这个时刻让他不枉此生。
  这一对恋人一起转向亚吉尔叔叔。
  这位长者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道,“你们已经来到上帝的面前,要将自己的终身奉献给对方。你们是否已经带来了象征你们的誓言的礼物?”
  威廉从他毛布包里取出一条织有方格子图案的布,这方格子图案是他的家族图腾。他把布条交给亚吉尔叔叔,叔叔把布条举向满天的繁星,在天父的面前拉直开来。他安静地祈祷着;威廉稍后会向缪伦解释,亚吉尔叔叔有时候祈祷时不说一句话,认为无声的祷告是最能上达天庭的。但是这时缪伦还不知道这件事,她只是注视着这位神圣的长者,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被举到了天空中开始飞翔着,像一颗星星一样,永恒而纯净。
  亚吉尔放下布条,凝视着威廉。“威廉,你是否能对着永恒发誓,你将在往后的日子里全心全意爱着缪伦?”
  “是的,我能。”
  “那么就告诉她吧!”
  “缪伦,我将永远全心全意爱着你。”
  “缪伦,”亚吉尔叔叔说道,“你是否也能发同样的誓言?”“威廉,”她温柔地说,“我将永远全心全意地爱着你。”“现在你们俩面对着对方,伸出手来,”亚吉尔叔叔命令。
  他们听从了,他们将身体转向对方,伸出右手握住对方的手到手肘的地方。这时候亚吉尔叔叔将那段布条图腾绑在两只手内手腕相贴之处,并打了个结。
  “你们还带来了其他的信物吗?”
  缪伦的左手伸进去她穿着的紧身胸衣里抽出一条手工制成的手帕,手帕上有一个绣着蓟花的图案,那朵蓟花的样子就像是许多年前她送给威廉的那一朵。她望着威廉,想看看他的反应。这时候威廉的眼眸噙着泪水,在晕黄的烛光下闪烁着光芒。
  亚吉尔叔叔的声音变得有点沙哑,他举起手,说道,“愿天父赐福于你们,并且看顾着你们。愿天父慈爱的笑容照耀着你们。愿天父时时在你们身旁,永远赐予你们平安与喜乐。”
  爱人们拥吻着。
  亚吉尔吹熄了两支蜡烛,拿起第三支,带领着这一对新婚爱人沿着教堂的中央走道走了出去。到了门口时,亚吉尔吹熄最后一支蜡烛,从已坏掉的大门的门缝里挤了出去,进入黑暗里。
  威廉和缪伦,他们的右手腕仍然绑在一起,试着要一起从门缝钻出去。结果他们试来试去总是没有办法一起挤出去。最后,他们俩笑着活像两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威廉先背对着门挤了出去,然后缪伦再慢慢地一步一步推出来。
  于是正着走的缪伦先看到他们,然后当威廉转过身时也看到了:十二位住在附近的农夫,穿着苏格兰高地的传统服装——老坎普贝尔以及他的儿子赫密胥也在里面——手里拿着风笛。
  缪伦的手感觉到跟她的手绑在一起的威廉的右手臂变僵了;他的脸变得有些苍白。他们结婚的事照理说应该是最神圣的秘密;她一直是极度的小心不让她的父母亲知道,当她在绣着那条绣有蓟花的手帕时,也躲得远远的,以免她的父母亲起疑。她敬爱她的父母亲,并且完全信赖他们,但是为了所有的人好,她还是决定不让自己的父母知道她秘密结婚的事。她决定等自己确定怀孕以后,再告知父母,这样一来,她就不怕“初夜权”这种野蛮的律法了。现在她却看到十二个居住在山谷各处的农夫——怎么会这样呢?威廉是一定不会泄密的;是他悄悄的回到亚吉尔叔叔的住所把亚吉尔叔叔——
  在这个时候,她看到威廉的眼睛瞪着亚吉尔叔叔;一定是亚吉尔叔叔告诉他们的!
  缪伦的猜测没错,威廉瞪着他的叔叔,叔叔也瞪着他,脸上的表情承认是他泄密的,但是一丝罪恶感也没有表现出来。农夫们正在窃笑,对于吓了威廉和缪伦这对闪电结婚的新婚夫妇一跳感到很得意。其中大部分的农夫都曾经在许多年前威廉的父亲的葬礼当天的深夜里,出现在山顶上墓地的旁边,吹奏着被禁用的乐器向威廉的父亲告别。威廉一向对这些人非常敬重,甚至非常有感情;但是缪伦知道,凭着对威廉的了解以及直觉,威廉对这个泄密事件非常不高兴。
  老坎普贝尔开始吹奏起风笛来。旋律非常的清晰动人,似乎渐渐地飘浮到天空中与繁星结合在一起。然而威廉还是皱着眉头。
  亚吉尔叔叔观察到威廉脸上不悦的表情,向威廉走了过来。“结婚典礼需要风笛来助兴,”亚吉尔说道,“而且不只是天父应该知道,人们也应该知道你们结婚了。”
  “但是……”威廉说,“我们已经讨论过为何这个典礼必须秘密进行。”
  “是秘密进行没错,”亚吉尔说。威廉又对他皱了皱眉头,但是亚吉尔仍然不为所动。“你必须知道哪些人你应该信任。没错,如果一个秘密守得不好,那么这个秘密就毫无价值可言——但是一个秘密如果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一起来分享,那么这个秘密也同样没有丝毫价值。这些人这些年来一直对你的父亲和你忠心耿耿。任何时候他们只要有一个人去向英格兰人告密,说你的父亲是因为和英格兰人作战而死的,那么他们就能分得你家被充公的财产。现在你正把一个比你生命更重要的秘密托付给他们,来报答他们对你的忠心。”亚吉尔用他那仍然健壮的手臂把威廉挽入他的胸膛,轻声地说,“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事都教给你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自己学习:学习如何信任值得信任的人。并不是你能信任的人就能够被你爱;也不是你爱的人就能令你信任。但是当你找对人来分享你的秘密时,你的生命便能发挥到极限。这些建议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
  亚吉尔骑着马走了,强忍着泪水离开了威廉。威廉和缪伦骑着马到湖边的悬崖上面去,在那里的一个小树林里面,度过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身上仍然浸湿着做爱时所流的汗水,他们在黎明前骑到了缪伦的家。他与那两匹马留在卡利多尼亚树的树阴底下,看着缪伦跑过渐渐亮起来的草地,无声无息地溜进她房间的窗户。
  他想要留在那里,永远凝视着她。但是旭日已经快升到山顶。他举起了手。他不知道是否缪伦有看到他,然而他还是对着正关起来的窗户挥了挥手。
  威廉骑着马离开缪伦的家,后面跟着她的马。
  19
  六个星期以来,他们尽可能的窃取时间以便能够聚在一起;但是那个冬天的漫漫长夜对他们俩来说,似乎永远不够长。当月亮没有出现或是躲藏在云层里的时候,他们便跑到威廉的家里——应该说“他们”的家里——在壁炉旁边相处一会儿。在这些珍贵的时刻里,威廉体会到叔叔常提到的一个道理:你如果与他人分享温暖,那个温暖便会加倍。在其他的夜里,当月亮高高地挂在天际,他们会骑马到悬崖边的小树林,一次又一次地欢庆他们秘密的婚姻。
  在白天的时刻,在众人的面前他们会假装以前他们之间的恋情早已烟消云散,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尚未全开,便已凋萎了。他们在上教堂时从不和对方说话;如果在市场上相遇,威廉会对着缪伦的全家点点头,如此而已。缪伦猜测她的妈妈也许有感觉到她与威廉之间的关系不寻常,但是她确定她的父亲是完全不知情的。而事实上她的父母在她每次从窗口溜出去时,都知道怎么一回事。他们不只知道,在他们的心里也默许女儿的举动。
  那些他们——应该说是亚吉尔叔叔——已经托付秘密的农夫们一直对这桩婚姻守口如瓶。农夫们装做对全村最有价值的单身汉威廉,对村里的美女一点都没有兴趣的这个事实一点都不在意。他们从不眨眨眼或推推别人的手肘来表示自己知道一丁点秘密。当他们看到威廉和缪伦在街上面无表情地偷偷交换讯息时,也装得一副没有看到的样子。
  有一次当缪伦走过莱纳克村的街道时,就发生这样的一个情况。那是一个阳光亮丽的早晨;横笛吹奏的旋律夹杂着孩童们的嬉笑声将街道点缀得生意盎然。英格兰士兵也在街上,他们欣赏着缪伦走过一摊一摊卖着各种蔬菜的小贩。她停下来望着一车子色彩缤纷的花朵。当她抬起头时,发现威廉正站在车子的另一边,似乎正在专心地欣赏着摆放在他面前的玫瑰。“我好想你,”他对着玫瑰花说。
  “嘘!”她捡起了一朵玫瑰,闻了闻它。然后又将它放下,轻声说着,“我们才一天没在一起而已。”
  “就像过了一年一样。”
  “没错,我也觉得这样子。”
  “那么今晚吧。”
  “我妈已经在怀疑了!改天吧!”
  “好,什么时候?”
  “今晚!”
  她快快地走开,他则脸上挂着笑容。
  喝醉酒的英格兰士兵正站在一桶啤酒旁边,他们看到美丽的缪伦正神情愉快地走过市集。士兵们互相窃笑着,当缪伦走过时,其中一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到那里去啊?小妞!”那位士兵问道。
  “放开!”她说。
  另外一位士兵凑了进来。“嫁给我的朋友如何?然后我要‘初夜权’!”其他的士兵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士兵胆子更大了;他把缪伦拉向他的怀里;她用力地把他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其他的士兵笑得更厉害了。缪伦以为他们这样子应该会住手了——谁知道其中一位士兵又从后面抓住她,转过她的身子,硬生生地往缪伦的唇上吻了过去。
  她挣扎开来,当面给了那位吻她的士兵一巴掌——又快又狠。这一巴掌打得那位刚刚满脸淫笑的士兵再也笑不出来了。刚才她推开的第一位士兵把缪伦推倒在一些粮袋的上面,然后所有的士兵都往她身上扑了过去,想要扯掉她的衣服。当村民们想要干预时,有三位士兵抽出刀子来把村民吓退。
  那位士兵将缪伦压在地上,嘴里散发着啤酒的臭味,对着她大叫,“臭婊子,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货色?”然后他的嘴就强压在缪伦的唇上,有好长一段时间。
  但是,之后他却忽然跳开缪伦,发出沙哑的尖叫声。她咬断了他的舌尖!他现在一直用手捂着少了一段舌头的嘴。现在强奸的念头已经消失在他的脑海;他举起了掌头,想要狠狠地殴打缪伦……
  但是那个拳头并没有得逞——被威廉抓住了。威廉将他的手肘往相反的方向一折。那位满嘴鲜血的士兵又因为新的痛苦而大嗥着,但是威廉并没有放开他;他抓着士兵骨头断掉的手,将士兵丢进他的同伴里。
  有两个士兵跳了上来,挥舞着短剑;威廉拿起啤酒桶往他们的膝盖砸去,然后举起了他们刚才所坐的桌子,砸向另外两个士兵的脸。
  “威廉!”缪伦喊着。
  她的警告喊得晚了一点;当威廉正面对着一位持刀的士兵时,另外一位士兵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但是威廉的臂力很大,爆发力也非常强劲;正当面前的士兵刺将过来时,威廉的身子猛然一转,结果刀刃沉入了在背后抓住他的士兵的腹部。威廉迅速地抓起一截桌脚,往拿刀子的士兵的脑壳敲了过去。所有的英格兰士兵全部都流着血,倒在地上。
  “威廉·华勒斯!威廉·华勒斯!”一个在市场卖菜的妇人高兴地喊着。
  但是她高兴的太早了。一位倒在地上的士兵大声嗥叫,“叛贼!叛贼!救命啊!”
  在其他地方步哨的士兵听到喊叫声,全跑向这个地方来了。但是刚才屈服于挥舞着刀剑的英格兰士兵的苏格兰民众,因为看到一位苏格兰男子把一群英格兰士兵打得落花流水,全都变得英勇无比。一个妇人拿起一支扫帚,把第一位跑上前来的英格兰士兵绊得四脚朝天;其他的民众则挤成一团,想要挡住士兵们的去路。“跑,威廉!赶快跑!”拿着扫帚的妇人喊着。
  但是威廉只是手搭在缪伦的肩膀上。“你还好吧?”
  “走,威廉!赶快离开此地!”她恳求着。
  这时有两个士兵冲向威廉。缪伦的大拇指刺向一位士兵的眼睛,另一只手的指甲则朝着另一位士兵的脸上划了过去;威廉则将两个士兵的头像两颗大胡桃一样敲在一起,然后拉过来一匹拖花车的马。“骑这匹马!”他说。
  “你骑才对!”
  “他们会来追我!然后你骑上这匹马!我们在小树林见!”他随即冲向群众,这时候,莱纳克村的治安官赫塞里格以及他所带领的部队已经到达出事现场。他们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有数十来个!没有人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很直觉地马上追向那个看到他们一来就跑的溅满血迹的苏格兰男子。威廉穿梭在村子的大街小巷,打翻许多篮子,跳过许多车子,甚至在屋檐上飞奔,一群英格兰士兵手忙脚乱地跟在他的后面,不时有村民故意阻挡他们的去路。
  缪伦看到所有的士兵都去追威廉,她算是安全了!她冲向那匹拉花车的马,但是她的脚却被某人抓住了。是那位舌头被她咬断,手被威廉折断的满嘴鲜血的士兵。他正用他没有受伤的手死命地拖住缪伦。
  她一时无法挣脱开来,跌跌撞撞的想要踢那位士兵,他仍然紧紧地拖住她的脚。更令人讶异的是,那位舌头短了一截的士兵竟然还能对着正在离开的士兵大叫。“抓住这个女人,她跟叛贼是一伙的!”
  两个士兵听到,转过身来,又向着缪伦的方向跑了过来。缪伦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另了一只脚往拖住她的士兵的脸上踹了过去,果然这一招奏效,她摆脱了那位士兵,跳上马,踢了一下它的腹部,马就跑了起来。
  威廉那时正在屋顶上跳来跳去,看到缪伦成功地骑上马跑了,他马上跳下屋顶,钻过一个摊子,向河边的灌木丛跑去。
  缪伦则是骑着马在弯来弯去的巷子里飞奔。她目前是自由了!但是村里的街道并非用来跑马的。当她回过头想要看看威廉逃走了没有,一不小心头就撞到一块低悬的客栈招牌,然后栽下马来。
  威廉跑到村子的边缘,溜进了河边的灌木丛里;警长与他的部下搜遍了每一条道路,就是找不到威廉。一想到缪伦也成功地脱逃,威廉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边笑,一边钻向灌木丛的深处。
  缪伦跌下马后不久就清醒过来,她检视了一下身体,还好,没受到什么伤害!她试着要站起来,却看到了数把长矛正指向她的头上,然后她看到治安官赫塞里格走了过来。赫塞里格的脸是通红的,那是因为酒喝太多后又运动太多的缘故。他现在很恼怒,正生气地瞪视着缪伦。“这就是那位引起纠纷的臭婊子,”他说。
  威廉已经到达了悬崖上的小树林,他走到树阴下,期望见到缪伦。他推测缪伦一定是躲了起来,便轻声地唤着她的名字:“缪伦……”他屏息凝听,只听到微风轻拂过树梢的飒飒声。
  “缪伦!”他改口大喊。
  还是静悄悄的,除了风声以外。
  20
  在警长的总部里面,缪伦坐着被绑在地板上,一根橡木棒插在她的手腕后面,嘴里塞着粗麻布。一些士兵分布在大门口以及窗户的旁边;赫塞里格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神露出惧怕的样子,但是仔细一瞧,又显露出不屈服的样子。她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治安官思忖着。她只是一个弱女子……难道她一点都不害怕吗?他心里猜测着缪伦正在凝视什么?他自己过去是一位英格兰士兵,靠着努力才一步一步升为军官;他曾经在战场上带领士兵们厮杀,脸上、手上的伤痕累累,证明了他曾经流过很多血——他自己的以及敌人的——在他一路爬升的事业上。我看起来不威严吗?我不会使她害怕吗?
  他的下士走了进来。“没有消息,”下士说道,摇了摇头。他们听到外面有醉鬼在喊叫。“英格兰人!英格兰人!”他们往外一瞧,看到村子里的一个酒鬼躲在阴影里面,对着他们大叫,“我们苏格兰人不强吗?一个可以抵你们六个!”
  一个在总部外守卫的士兵向那个醉鬼丢掷了一块石头;
  醉鬼咯咯地笑了几声,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黑暗里。
  房子里面的士兵们变得有些急躁。其中一个一把抓住了缪伦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后扯。“我会给你见识见识英格兰人的厉害——”
  “住手,我不要她的身体有任何伤痕,”赫塞里格命令着。
  下士走到他的旁边,低声地说。“我们的线民告诉我他的名字是威廉·华勒斯。他在山谷里有一处农场。我建议烧掉它。”
  “我不要他的农场。我要他,”赫塞里格说道。“但是如果我们一直找不到他,怎么办?”下士质疑着。没有其他的部属敢这样对赫塞里格说话,但因为下士是赫塞里格镇压苏格兰人民的老战友,所以他才敢多发表些意见。“你知道这些苏格兰人的个性的,一旦他们躲到山区里面去,即使我们搜寻一辈子都还找不出他们的行踪。”
  但是赫塞里格的注意力已经转回到缪伦的身上,他发现在她衣服的领子那里有块东西伸了出来。他弯下腰,将手指伸到她的喉咙下面,抽出了一条隐藏在衬衣底下,围绕着脖子的图腾。缪伦的身体蠕动着,仿佛想要咬他或踢他,但是因为被绑得紧紧的,无法随心所欲。
  赫塞里格将图腾解开来,举到高处,让下士能清楚地看到。“这些苏格兰高地的人,在布条织上不同的图案。他们给不同的图案……”忽然他想通了一件事。他脸上挂着一个惊奇的微笑,对着缪伦说,“你已经结婚了!不是吗?小妞。”
  赫塞里格的眼睛从缪伦的身上飘到布条图腾,再从图腾飘到下士。“我们让他自投罗网,”赫塞里格说道。
  赫塞里格带着他的大队人马往村子的广场前进,他自己则在队伍的最前面,旁边跟着缪伦,她的手被反绑着。士兵们到达广场后,将缪伦绑在一口深水井旁边的柱子上。村民们不敢太靠近英格兰士兵,但是又对即将发生的事感到好奇,躲躲藏藏的在广场的边缘观望。
  赫塞里格往四周围看了一看,然后对着村民大喊,“攻击国王的军队等于是攻击国王!”
  然后他往下看了看缪伦,她的双唇紧抿着,眼睛不屈服的直视前方。
  “因此我在国王——还有你们大家——的授权下,将要执行国家的律法!”
  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态度非常从容,就像在信纸上签名一样,把刀锋划过缪伦的喉咙。
  她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她想要咳嗽。鲜血从脖子上的刀痕中滴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就死了。
  村民们吓得脸色惨白。甚至一些英格兰士兵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事情。
  赫塞里格平静地转向他的部属。“好”他说。“现在就等着那个勇士来找我们。”
  威廉穿梭过重重的黑影,到达坎普贝尔的农场的谷仓。他安静地走进去,看到六个男人正围坐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小灯笼旁边;其中有坎普贝尔以及赫密胥,是他们先看到威廉进来,他们叫出声,“威廉!”
  威廉走进光线所及之处;他全身都是刮伤以及瘀伤,脸上的神情是又疲惫又忧虑。“你们有没有看到缪伦?”他问他们。他的朋友们哑口无言地望着他。“她逃走了!我看到她!她成功地逃走了!”威廉急促地说,当威廉发现他们还是不说话时,他转头做势要再冲出去,但是赫密胥已经有心理准备,他和另外一个健壮的男子抓住威廉的手臂,老坎普贝尔则把手放在威廉的肩膀上。
  “我们听到一个谣传。只是一个谣传!”坎普贝尔说道。
  “我们已经派人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有人骑着马向他们奔驰而来。坎普贝尔从墙壁的一个裂缝窥视出去,知道他们所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是他!”坎普贝尔说道。
  他们将谷仓的大门推开,利亚姆·利特尔骑着马冲了进来。他的脸色苍白;当他正要开口说话时,他看到了威廉,欲言又止。
  “怎么了?快说!”威廉恳求着。
  “快告诉我们!”坎普贝尔命令着。
  “警长将她绑在村子的广场里,”利特尔说道。他的脸本来就因为骑马而通红,现在当他试着要挤出另外几个字时,变得更红了,最后他终于说出话来,“然后割了她的喉咙。”尽管有人抓住威廉,他还是拖着抓住他的人冲向利特尔,将他按到地上去。“你说谎!”威廉喊着。
  但是当威廉看到了利特尔充满血丝的眼睛时,他知道他讲的是真的。
  谷仓的上空布满星星,照耀着苏格兰山谷,在这个山谷里长着石南以及紫色的蓟花,一条条水晶般透明的溪水倾注入深深的苏格兰湖泊。但是在那天晚上,当威廉椎心的哀嚎响彻整个山谷时,星星们停止了它们的吟唱,蓟花枯萎了,曾经美丽的湖泊,至少对他而言。变成了一池池的泪水。
  21
  谷仓里的农夫们已经将威廉推坐在干草堆上。赫密胥站在他的旁边监视他。坎普贝尔则在角落里与其他的人耳语。
  “不知道麦克莱纳弗知道这件事了没有?”坎普贝尔问着利特尔。
  “他一定知道了。事情发生的时候,有一大堆村民在看,然后他们就四处奔逃了。仿佛要逃掉那个残酷的情景,”利特尔说道。
  “我们会去安慰他,”坎普贝尔说道。但是首先要把威廉藏起来。”他走向威廉,轻声地对他说。“小子……我们必须送你到隐密的地方。英格兰士兵不久就会我到这里来。”
  威廉一句话也没说;但是赫密胥说道,“让他们来吧。”“你闭嘴!”他的父亲骂他。“我们会报仇,但是不是现在!”他转向威廉,弯下腰来,轻声说着。“威廉,我知道这个感觉……很可怕。但是就如同你曾经失去过父亲与哥哥一样,心里的伤口会慢慢复原的。”
  威廉注视着坎普贝尔。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赫密胥说,“把他送到山洞里去。我们会——”
  威廉忽然跳了起来,跳向利特尔的马。当赫密胥紧急地冲向那匹马并紧抓住马缰之时,威廉已经坐在马背上了。“还不是时候,威廉!”赫密胥大叫着。“你如果就这样去,就中了警长的阴谋!他杀她就是要引诱你去找他报仇!”赫密胥虽然四肢发达,但绝非头脑简单的人,他也是他聪明父亲的儿子。
  “那么就让他引诱我吧,”威廉答道。威廉往下瞪着赫密胥。赫密胥也瞪着威廉。他们互相以眼神沟通了一下。
  赫密胥松开手。
  威廉马上策动马缰骑了出去,把门栓都撞断了。坎普贝尔推了一下他的儿子,大喊着,“你怎么让他走!”
  “因为我也要去,”赫密胥安静地说。
  “还有我,”史迪渥特接着说。
  “还有我!”利特尔也加了进来。
  “好,我来拿武器,”坎普贝尔说道。
  威廉骑着马奔往村子,脸上横流着泪水,心里只想着要为缪伦报仇。途中他在农场停下来,从屋顶的茅草里取出曾属于他父亲的宽刃长剑。
  在威廉的后面一路跟着刚才在谷仓里的农夫们,他们每经过一个农场便大声喊着,“治安官谋杀了缪伦·麦克莱纳弗!威廉现在正往村子骑去!”
  在莱纳克村中央的一条主要道路上设有路障,路障后面有二十个英格兰士兵,躲在壕沟里,身上配备了各型的武器。他们全处于警戒状态;他们知道危险即将到来。其中一人忽然听到马匹的咕噜声,他望向远处的月夜。
  在远处转弯的地方,差不多有一支箭距之远,威廉静静地坐在马上,一动也不动。他正在凝视这二十个士兵,自己一个人,脸上没有丝毫惧怕的表情。这个士兵曾经看过惧怕的表情——即使是最勇敢的人在作战之前都会有这种表情——但是他现在所看到的这个人的表情是不一样的,他以前也有见过这种表情,不过机会非常少。那是一个准备流血的人的表情——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的血。
  他看到威廉举起了一把宽刃长剑。刀刃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它看起来很长,非常的长,大约有五尺。这种剑只有专家才会使用;一个平衡感与时间捉得准的专家,使起它来可以切断任何东西。
  当威廉的身体正要向前倾,策动马匹的时候,听到一个叫声。
  “等一下!”赫密胥喊道。
  赫密胥、坎普贝尔,以及其他四人骑了上来。
  威廉和赫密胥又一次交换了眼神。“好,可以开始了,”赫密胥说道,“我们准备好了。”
  威廉举起长剑,大喊一声,冲了出去。
  他的马冲向了英格兰人设起的路障,越来越靠近那些士兵,他们的脸吓得一阵红一阵白。有一段时间他们似乎都僵在那里;接着有一半的人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弓箭。他们三三两两射出弓箭,射出时的飕飕声就像一阵冰雹打在石篱笆上面,然后是弓弦震动的声音。
  射出去的箭划过空中,直向威廉的身体飞了过去,它们穿越过他头部附近的空气,扯破了他的衣服,但就是没有伤到他的肉体,士兵们射得太匆促,以至于飞得太高,他们没有时间射第二次。威廉冲过他们的阵线,当马跳跃过路障时,威廉也同时挥动着长剑。那位观察出威廉是使剑专家的士兵,现在知道他不只是位专家,还是专家中的专家。威廉的长剑轻松地舞动着,非常的流畅从容,而剑尖却是急如流星,在空中划着闪电般的弧形。它的剑刃咬进那位下士的头盔,取走了他一半的头颅。
  有一些士兵想要从威廉的背后以弓箭偷袭,但是其他的苏格兰人已经攻了上来。威廉的攻击已经催眠了他们,有一段时间忘记还有其他的苏格兰人也攻了上来。现在,正如所有的战斗一样,双方已经在进行白刃战,英格兰士兵所依靠的是他们平常的专业训练,苏格兰农夫则是凭靠着他们的一股怒气。老坎普贝尔的肩膀已经中了一箭,但他还是拿着剑到处砍杀。赫密胥则握着一把大斧头,一挥就把两个人砍死在地上。不过情势还是稍微对苏格兰人不利。因为毕竟他们目前是以寡击众,英格兰士兵在克服他们想要逃走的第一个念头之后,发现他们自己那一方的人数众多,不免信心大增,团团围住苏格兰人。幸好就在这个时候,更多的苏密兰农夫,手里握着锄头、镰刀、铁锤等农具,赶上来支援,他们从英格兰士兵的后方进攻,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威廉则继续骑着马朝村中央奔驰,穿越过狭窄的街道,跳跃过许多障碍——鸡群、拖车、木桶等等。士兵不时的从街旁跳出:他骑着马直接撞倒第一个士兵;然后用剑正面砍死第二个,接着反手倒刺了从左后方跟上来的士兵。他每挥一剑,总会有一个士兵应声倒下。
  一个村妇站在家门口大叫,“威廉·华勒斯!加油,威廉!加油!”他继续奔驰着,后方不远处跟随着他的农夫朋友以及一些他不认识的村民。
  赫塞里格听到了正在接近的群众的叫嚣声。他和他的三十来位部下部署在村子中央的广场里。他们所听到的嘈杂声令他们极为不安;里面有英格兰士兵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以及正在接近的苏格兰人的厮杀声。他向他的部下大声喊着,“不要那么轻易就被吓到!我们早就知道他们会带乱民来!但是他们不是职业军人的对手!”
  他们看到华勒斯从远处骑了过来,然后突然停下来,骑着马转进街旁的巷子里。
  赫塞里格和他的部属不喜欢他们所见到的:他会跑到那里去?他会从那边再出现?接着他们看到其他的苏格兰人出现在大街上。士兵们随即拉弓射出了一阵箭雨。当他们正把第二根箭按在弦上时,威廉冲了进来,没有骑马,一下子就砍倒了两个士兵。同时其他的苏格兰人也攻了上来。英格兰士兵们乱了阵脚,自顾自的往四面八方奔窜。
  赫塞里格看到部属一哄而散,也往一条黑暗的小巷奔逃。威廉跟在他的后面,不疾不缓的,仿佛他一定能抓到赫塞里格似的,肥胖的赫塞里格跑了不久就跌在地上。他只好转过身来试着要和威廉决一死战,谁知道威廉的长剑一挥,他手中的剑就被击掉了。
  “不!我恳求你……饶我一命!”赫塞里格哀求着。
  威廉用剑柄往警长的身上一击。
  村子的中央广场上分布着残缺不全的尸体。打败仗的士兵逃之夭夭的景象并不会多好看,在很多战争里都允许失败的一方逃离现场。而这一个战斗却不是那样,苏格兰人是怀着复仇的心在杀戮。直到他们看到威廉拖着赫塞里格走进广场的中央,他们才停止追杀英格兰士兵,目光跟随着威廉的举动。威廉拖着赫塞里格的长发来到深水井的旁边,胸膛起伏着,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瞪着谋害缪伦的凶手。
  “拜托,饶我一命吧!”治安官哀求着。
  威廉的眼睛动了一下,目光落到一处有血迹的地方:那是缪伦死时溅在井边墙上的血迹;那死亡的标志一直滴到街道的尘土上。威廉的双眼又转向警长的头,他把长剑的刃部划过警长的头部。
  在场的苏格兰人看到了这一幕都安静下来。老坎普贝尔脸上充满了敬畏的神情。
  “感谢天父吧,孩子们。我们刚刚目睹了救世主的降临,”
  坎普贝尔向大家宣布。
  英格兰士兵也看到了。有一个躲藏在一间民房屋顶的士兵趁着这个时刻,溜下屋顶,逃生去了。
  威廉的脚摇晃了一下,跪了下来。在井边的尘土里他看到了一个方格子的图腾,他用颤抖的手指拾起那条图腾。图腾上面已经被血迹和泥沙弄脏,那就是他在结婚那一晚送给缪伦的家族图腾。
  他似乎没有听见身旁的声音;因为此时几乎全村的人都在唱着一个奇怪的曲调。“华——勒斯。华——勒斯!——华——勒斯!”
  这首莱纳克村的苏格兰人在西元一二九六年所吟唱的曲调是古老的苏格兰高地的战歌。威廉渐渐地回过神来。他看着缪伦的血;他也看着那把父亲留下来的长剑上的英格兰人的血。
  22
  事后农夫们聚集在坎普贝尔家的谷仓里,总共有十二个人。威廉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壁,眼睛凝视着空气,一句话也没说出口;自从他从这个谷仓出发一路到莱纳克村,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句话。老坎普贝尔躺在火堆旁,几个人围在他身边,根据他自己的指示在治疗他肩膀的箭伤。“首先把桌上的那瓶威士忌拿过来,”他告诉他们。“笨蛋,不要喝它,那是要用来淋在伤口上的。对,直接浇上去,我知道这样有点浪费,但是它能消毒伤口!”
  那支箭身深深地插入他肩膀的肉里,要把它拔出来是一个艰巨的工程。但是坎普贝尔所深知的是,最危险的不是伤口本身,而是伤口是否会因为发炎而恶化。他的朋友一步一步地按照着他的指示在做。“好,”他说,“现在用军那根拨火用的铁棒。”他们从火堆里取出一根火红的铁条,压在坎普贝尔肩膀的伤口上。当铁条接触到他的伤口时,发出嘶嘶的声音,农夫们听到那种声音个个都忍不住做出鬼脸。老坎普贝尔自己则只是咬着牙齿,泪水从眼睛溢了出来。然后他故做轻松地说道,“这够引起你们的注意了吧!”接着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左手,发现他的左手的拇指不见了。“呀!看看这个!”
  他说:“现在我的左手活像一支苍蝇拍。”
  正当坎普贝尔在清洁以及烧炙他自己的第二个伤口时,赫密胥走到威廉的身旁,将一只手放在威廉的肩膀上。“你已经反击了,威廉,”他说道。
  “但是我得不回缪伦。”
  他们忽然听到外面有声音。原来是一位坎普贝尔派在附近当看守的年轻小伙子冲进了谷仓。“有人来了,我猜他们是士兵!”他大叫着。
  农夫们急急忙忙地拿起个人的武器,冲到谷仓各处的入口,坎普贝尔一伙人则在各个窗口观察逃走的路线。但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利亚姆·利特尔跟在刚才那个年轻小伙子的后面,冲了进来说道:“不对,他们不是士兵!是隔村的麦克葛瑞格!”
  农夫们打开大门,发现有二十来个拿着火把及武器的农夫,身上装饰着战争图腾。坎普贝尔强忍着伤口的痛楚,谈笑自若地一一和他们握手致意。
  麦克葛瑞格的年纪和坎普贝尔差不多,头发的颜色较黑,胡须的颜色则灰了一点。他长得不高,但是强壮有力,站在他身后的人有三个是他的亲生子。“我们已经听说发生什么事,”麦克葛瑞格说道。“我们不想让你们认为你们能独自享受这种乐趣,而将我们放在一边。”
  坎普贝尔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来。“我知道你们麦克葛瑞格家族的人常常喜欢做不速之客。”
  麦克葛瑞格回笑了一下,然后他的目光落到威廉的身上;
  威廉已经走到坎普贝尔的后面了。
  威廉看了看那几个在火把照耀下容光焕发的年轻脸庞,然后再回头看一看聚在他身边的农夫。接着他开口对麦克葛瑞格说道,“回家去吧。我们这几个人牵扯在这件事里是不得已的。但是你们还是清白的,回家去吧。”
  “我们最近可能没有家可回了,”麦克葛瑞格答道。“有关你们在莱纳克村所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山谷。城堡里的卫戍部队很快就会来烧毁我们大家的房子。”
  他们都往华勒斯的脸上看去——所有的人。赫密胥感觉到他的眼睛的温度似乎在变化。先前威廉的眼神由于哀伤,看起来是柔和、温暖的,但是现在已经变得非常冰冷,就像一把留在野地过夜的刀刃,上面盖满了冬霜。
  博顿斯大人的城堡就矗立在河的上游,离莱纳克村骑马大约要一个小时,该城堡的城墙高度不会比一个高个子高出多少,但是城堡的领主博顿斯大人很高兴他多了二十四位英格兰士兵,这些士兵是派来帮他守卫他新领地的。就是博顿斯大人把新婚的海伦接到他的床上,执行“初夜权”的律法。这个“初夜权”的执行,一方面满足了他对年轻女子的胃口,一方面也让他觉得他是在为长腿爱德华效力。他也深深了解,要是最近在莱纳克村策动暴乱的暴徒没有受到应得的处罚,长腿爱德华一定会很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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