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就在这个时候,博顿斯大人正亲自在城堡的庭院里指挥大规模的作战准备。打造兵器的人正在锤制胸甲,磨利长枪,以及冶炼刀剑;厨房的仆役则在准备出外作战时所吃的军粮。博顿斯大人的命令声不时可以听见。“把马匹都牵出来!集合部队!”他抓住刚跑过他身边的一个士兵的手臂。“马上骑马到斯特林郡的郡长那里。告诉他,在今天太阳下山之前我们会捉到叛贼华勒斯,并且将他吊死——还有两倍的苏格兰人也要被杀,来偿还他们所杀死的英格兰士兵。快去!”
博顿斯自己则上了马,然后叫道,“准备前进!”
士兵们从每个门廊跑了出来,集结在庭院里。在这个时候,博顿斯刚才所派遣的使者已经牵了一匹马来到城堡的门口,他点头示意守卫城门的人拉起大门。当他们正启动辘轳拉起大门时,使者跳上了马。当门开到够高的时候,他策动马匹,奔驰出去——然后马上被一枝长枪贯穿了胸膛。
在守门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华勒斯以及其他的苏格兰人已经冲到城堡里面。守门的卫兵马上被砍死在地上,突击的人则控制了城堡的出入口,接着一大批苏格兰人开始涌入城堡。英格兰士兵被这个突击一时弄乱了阵脚,不知如何回应。博顿斯则坐在马背上,看着他英勇的英格兰军队四处奔窜。许多士兵甚至还没有从磨刀枪的人那里拿回他们的武器;他们不是被一刀砍死,就是自动跪下来投降。博顿斯还枉然地发号着命令:“阻止他们……不要让……整队……”
苏格兰人把博顿斯大人拖下马来:有一个人拿着枪就往他的胸膛刺去,结果被华勒斯的长剑挡开了。
“是不是正要上路啊,阁下?”华勒斯问道。已经占领城堡的苏格兰人哈哈大笑起来。
“无恶不作的盗匪!”博顿斯大人咒骂着。
华勒斯的剑晃了一下,削去了博顿斯的山羊胡。“我的名字是威廉·华勒斯。我不是蒙着脸,不敢见人的盗匪。我是一个自由的苏格兰人,我们都是自由的苏格兰人!”
苏格兰农夫们欢呼着,沉醉在刚获得的胜利里。
“为他找一匹马,”威廉说道。
史迪渥特,他就是海伦的父亲,急忙说道,“这就是那个在我女儿身上享受‘初夜权’的人,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放过他?”
威廉平静地看着史迪渥特。“没错,假如我们刚才没有制止他,他还会杀掉全山谷的人。现在给他一匹马。”
一个持枪的农夫牵过来那匹博顿斯的纯种马。
“不是这一匹,那一匹。”华勒斯指向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马,接着他瞪视着博顿斯。“今天我们将要饶了你以及所有投降的人。回英格兰去。告诉他们苏格兰人的儿子、女儿不再属于英格兰人……苏格兰已经解放了。”在苏格兰人的欢呼声中,华勒斯把博顿斯丢到老马的背上,然后拍了一下它的臀部。它蹒跚地走开了,后面跟着还活着的英格兰士兵。苏格兰农夫吟唱着……“华——勒斯,华——勒斯,华——勒斯!”
他们在一小块平坦的地上,也就是离缪伦与威廉约会的卡利多尼亚树丛不远之处,为缪伦的遗体挖了一个坟墓。一个村里来的石雕匠为缪伦刻了一块石碑,名字下雕有一朵蓟花。
在他们埋葬她的那一天,天空中降下冰雹来,仿佛上天的泪水在下降的过程中冰冻了起来。当包裹着帆布的遗体,在缪伦的父母、邻居,以及威廉·华勒斯的注视下,被放到墓穴里时,苏格兰风笛吹奏出哀伤的调子,宛如是一群女妖在哀嚎一样。她的母亲放声大哭,父亲则啜泣着,威廉跪在墓旁,手里紧紧抓着她绣给他的手帕。
当村子的牧师将尘土与圣水洒进墓穴后,挖坟墓的人开始将土填回墓穴,威廉静静地凝视着墓碑上的蓟花图形。
在场的朋友们接二连三地散去,威廉则留在那里。当他抬头时,看到缪伦的父亲老麦克莱纳弗还留在那里,脸上愁云密布。这位老者隔着坟墓凝视着华勒斯,过了一会儿也走了。
自己一个人时,威廉将裹着他胸部的家族图腾抽了出来,这是他在结婚典礼时送给缪伦的订情证物。他将布条紧紧地压在她的心上,深深地沉到泥土里去。然后他将绣有蓟花的手帕放到一条毛布里,再藏到他的胸部附近,慢慢地站起来,离开了该地。
23
同样那一天,在伦敦的皇宫里,气氛则非常不一样,那是一个晴朗的天气,甚至有点暖和。爱德华王子正和彼得在他的花园里玩着槌球游戏。王妃伊莎贝则坐在一旁观看,她一直被王子冷淡的对待着,但是王子又要她尽到妻子该尽的责任,在一旁服侍。侍女尼可拉蒂则坐在王妃的旁边,她们可以讲话,但是非常小心地不要讲得太大声而打扰到王子的兴致,又不能太小声而招惹王子的疑心,爱德华总是怀疑她们会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那天早上尼可拉蒂有很精彩的闲话想要跟别人分享。当爱德华和彼得漫步到远处的球场时,尼可拉蒂的身子靠向王妃,然后打开话匣子,“我刚听到一个世界上最浪漫的爱情故事。发生在苏格兰。真够感人的——是一个爱情大悲剧!”她虽然用严肃的法文在讲,但是她的黑眼珠一边讲一边转着,宛如在讲述一出戏剧。“有一位村女,长得非常有古典美——我这样说她是因为跟我讲故事的那个男的特别向我提到,他听说那个村女非常的美,你知道男人是什么样子,他们从不称赞女孩子的美丽,除非她是非常非常的美——她在她的家乡的一个村子里被一个士兵攻击。他们说她先攻击那位士兵,但是英格兰当局不相信这回事。他们知道那是因为她正要被强暴,他们甚至承认,他们鼓励士兵强暴苏格兰女孩。还有——”
“你怎么知道的?”伊莎贝打断她的谈话。
“我就是知道!”尼可拉蒂坚持着,表现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伊莎贝竟然会质疑她的故事的正确性。“我知道这是真的!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他们不可能欺骗我——他们知道他们骗不了我的。”
“哼!没有任何的英格兰‘当局’会承认他们鼓励强奸的。”
“你已经显示出你的无知以及你的不了解男人,或是任何在皇宫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当然不会互相承认。但是对我,在一些状况之下,他们会说出实情。事实上要他们不说实话也很难,甚至我向他们声明我不想听,他们都硬要告诉我!”“继续说你的故事吧!你的自我吹弹让我都快要睡着了,”伊莎贝说道,但事实上她觉得尼可拉蒂今天的谈话内容非常有趣。
“我说到那里了?啊!对了。那个村女。非常的有古典美——我是不是这样说的?她正被一个英格兰士兵攻击。然后她的爱人,一个苏格兰某部落的人——你有没有看过苏格兰部落的男子?”尼可拉蒂自己打断自己的故事。
“没有。你呢?”
“当然见过冧!法国也有,是当佣兵的苏格兰人。当我拜访我舅舅时看到的。他们块头大大的,头发蓬松,眼睛却很深沉的样子。我舅舅指给我看的。当一些苏格兰人逃到法国以避免被英格兰人迫害时,我舅舅给他们庇护。”
“他们是为钱打仗吗?”
“我舅舅说他们当军人是因为喜欢作战。他给他们钱则是因为他不要他们为别人作战。”
“回到你的主题吧,我求你。”
“好吧。那个女孩。古典——”
“古典美,我知道,你已经说了好几次了!”
“非常的有古典美。当她被攻击时,她的爱人刚好在场……
不,我不认为他是刚好在场。我猜他一定是早就故意跟着她,要保护她——你不认为吗?假如她是如此美丽的女孩,他们俩又如此相爱,他一定会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你认为呢?”
“我认为这个故事是你捏造的,而我已经听烦了,因为你是一个差诗人。”
“什么,我捏造的,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这是很明显的。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打架?多么不寻常,多么棒的情节啊!啊!我忘了,你说是一个悲剧。那么我猜他们俩一定是双双被杀了吧!然后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伊莎贝随即从银盘子上取了一颗苹果,很豪放地咬了一大口,表示不想听故事的结尾。
“不对,”尼可拉蒂很得意的说。“只有一个被杀。”她望向远处的草地,表示她已说完了故事,但是她心里知道得很,她已经成功地吊上了她朋友的胃口。
“哪一个?”过了一会儿王妃忍不住问起来。
尼可拉蒂的脸又转向王妃,很高兴的开始说出故事的后续。“那个女孩。她被杀了——不过不是在强奸发生的时候,那个部落男子——我想在苏格兰他们称部落为部族,不是部落——他独自对抗一群士兵,很多的士兵——然后他逃走了,以为他的爱人也逃走了。但是她被治安官抓走。那个治安官……或许他也爱那个女孩,又或许他是嫉妒心作祟,没有人知道。总之,他杀了女孩。”
“不!”伊莎贝叫道,现在她相信这故事是真的了。
“是的。在村子的广场上当众割了她的喉咙。当她的爱人知道了这个噩耗,他马上攻击整个卫戍军队。独自一人骑着马!但是听说有其他的苏格兰人跟着他,这个地方我搞混了,我不清楚。或许其他的人是后来才到的。但是我对一件事知道得很清楚——这个地方才是这故事的重点——就是他们俩的故事传得很快。几乎整个苏格兰都知道了,就好像每一个苏格兰人都感同身受一样,为那个女孩哀悼,为那个男子感到愤怒。那个男子的名字——他的名字好像是华勒斯,或是……不对,是华勒斯——他的名字跟着故事传遍了每个地方,就像星星之火燎起了一大片干枯的草原一样。英格兰现在正派出更多的军队去抓他,打算吊死他。我听说国王甚至派遣——”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的对话被国王的莅临打断了。长腿爱德华大步地走入花园,后面跟着一群跟不上他脚步的参谋。他直接走入王子的槌球场把球和门柱都踢乱。“你还有心情在这里玩球?”长腿对着他的儿子大吼。“苏格兰的叛贼已经打败博顿斯了!”
爱德华王子先望了他的朋友一下,仿佛是要从他的朋友那里获得一些力量,然后从容地抬起了头。“我听说那个华勒斯只是一个强盗而已;”爱德华王子对他的父王说。
长腿忽然打了他儿子一巴掌,把他打倒在那些彩色的槌球以及门柱里面。伊莎贝与尼可拉蒂在国王刚到达时,已经站了起来,现在她们俩屏着息,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有些国王的随从在看到国王当众给王子难堪后,脸色也发白了。
但是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出面劝阻国王的暴行。长腿爱德华火红着脸,大声叫着。“你这个没用的胆小鬼!站起来!站起来!”长腿将他的儿子从地上扯起来。这时候王子的朋友彼得走向王子,想要帮他站稳,但是王子举起手来示意他走开。
长腿的双眼已经睁得好大好大,仿佛快要跑出来了。“我现在要去法兰西维护我国在那里的权益!我要你把那个小暴乱处理好,你懂了没?你懂了没?!”他的手已经掐住他的儿子的喉咙。这样的的情景可能以前就有发生过。所以王子并没有显出害怕的样子。虽然他脖子上的血管已经被掐得浮现出来,他也只是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瞪着他的父亲。
“你能不能好好当个成熟的男人,”长腿咒骂着,他同时把他的儿子推开,然后一转身就离开了,就跟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现在每一个还留在花园里的人都走向王子。彼得先站到王子的身旁。伊莎贝也走了过去,关心地握住王子的手。“你还好吧?”她问道,喘着气。自从她嫁到英格兰后,第一次同情她的丈夫,想要安慰他一下。
王子似乎对她的出现吓了一跳。他觉得很没面子,对着伊莎贝吼了一声,“给我走开!”
伊莎贝一时弄不清楚怎么回事。“我只是……怕你……”
她结结巴巴地说。
王子忽然给了她一巴掌。她摇晃了一下,但是马上恢复了平衡。在她被打后的一刹那的时间,她一方面对自己的将来的观点已经完全改变,一方面意识到自己的骨气还在,她硬撑住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像王子一样跌到地上去。尼可拉蒂冲了上来,抓住她的手臂;她的侍女们也从旁边草地的席子上跑了上来,但是伊莎贝甩开尼可拉蒂的手,并且伸手向她的侍女示意她们不用上来帮忙。她的左边脸颊像火烧一样,她的双眼则非常的冰冷,她向他的丈夫行了一个礼。“我只是想要帮忙而已,我最高贵的丈夫,”伊莎贝以一种低调的口吻说道。
“我会解决好苏格兰人的问题!”爱德华王子向他身边的一群男随从说道,随从们的姿势似乎变得很僵硬,宛如想要使他们所穿的华服看起来没那么华丽。“派人去皮克令爵士那里,叫他派出军队来镇压叛贼。我要这个叫做华勒斯的不得好死!”
那些惊吓过度的随从听到命令后马上离开。爱德华王子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也跟在随从的后面,跟彼得一起离开了花园。
这个时候,伊莎贝才从她的行礼站了起来。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尼可拉蒂赶紧伸手去扶她。“你头晕了!”尼可拉蒂愤慨地说,然后用法语骂了王子一句三字经。
“嘘!”伊莎贝说道。“我没有受伤。”
她们手牵着手走向皇宫的大门。尼可拉蒂轻声地对伊莎贝说,“我希望你丈夫亲自去抓那个苏格兰人。华勒斯一定会把他干掉。”
24
在整个英伦岛的中央稍北的地方,东西两个水道几乎把英伦岛切成两半。没有被切断的那块瓶颈形的土地是一块美丽的草原,草原上有些地方插着高耸入天的悬崖。这个地方是进入苏格兰的门户,而斯特林城堡则位于门户的厄口,矗立于草原上最高耸的一个悬崖上,在斯特林城堡的城垛上可以向四面八方眺望数英里远,其壮观的气势足够使任何的觊觎者气馁。
皮克令爵士是斯特林堡的主人,也是英格兰军队在苏格兰的最高统帅。当爱德华的使者到达时,皮克令爵士和他的将军们正在商讨军队的部署,皮克令爵士在恭读了王子给他的命令后,对使者说道,“请告诉王子我已经派出了骑兵队。
我向王子保证,无论如何会抓到华勒斯。”
使者离开之后,皮克令马上将命令烧毁。
在离斯特林堡不远的另一个城堡里,布鲁斯家族的劳勃正和一个北欧的美女躺在床上。她一副想睡觉的样子,眼皮重重地垂在她的蓝色眼球上。但是劳勃并没有因为做爱而失去精神。他趴在床上,头转向另一边。她的头伸了过去,吻了一下他的脖子,他没有反应。
“我想要让你高兴,”她说道。
他似乎没有听见,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回答了,“你是。”但是当她又爱抚他时,他仍然没有动静。她放弃了,而他则凝视着空气,心里一直想着事情。
随后他发现他一定是伤了她的感情了,于是他试着向她解释他在想什么。“在莱纳克村里,”他开口说道,“英格兰军队杀了一个女孩。她的爱人则攻击军队,杀了治安官。”
那位与劳勃睡了一整夜的金发女郎只是傻傻地望着他。“他起义了。他起义了!”劳勃强调着。“他行动了!他反击了!是因为愤怒?傲气?爱情?不管他是因为什么,他拥有我所没有的胆量。”
那对蓝眼睛仍然一副茫然;劳勃的年轻爱人非常了解他在指什么。她把身体转离劳勃。“你说谎,”她对着一个枕头说。
劳勃根据她的声音知道她的感情已经受到伤害。他知道他没有办法说服她相信,他爱她是用着他刚才在佩服那个起义的男人一样的深情。“我是有骨气的人,我不可能说谎来承认我的胆子比人小,”最后劳勃又开口。
他坐了起来,将床罩拉到一旁,对着射进来的阳光眨了眨眼。快中午了,是时候了。
他起身穿好衣服。给在床上的女孩一个空虚的吻,女孩也用一个空白的笑容回应,他就离开了卧室。
他安静地走上城堡的一段黑暗的楼梯,前面有一个仆人带着烛光引导他们走到一扇门前,仆人将门锁打开。劳勃接过蜡烛,独自走进房间,蜡烛微弱的光芒似乎很难穿透房里的一片漆黑。
劳勃往前走了几步,将蜡烛放在房间中央的一张桌子上。在黑暗处有东西在动,然后有一张险,就好像从一池黑水中浮现出来,飘进了烛光里。那一张脸——鼻尖、下巴、耳垂,以及颊骨——是变形的。是一个麻疯病人,劳勃·布鲁斯十六世——劳勃的父亲。
小布鲁斯必须要做一下心理准备才敢直视父亲的脸。他的父亲,住在一个残缺的身体里,用一种被诅咒的人的眼神望着儿子。但是他的眼神里没有乞求人家同情的情愫。每当他的儿子来看他时,老布鲁斯都会很高兴;他通常都会给他的儿子一些指示及建议——有关要帮他儿子登上苏格兰王位的事——这是他唯一所能帮忙的了。
“爸爸,有一支叛军已经起义了,”小布鲁斯说道。
“是谁领军的?”
“一个叫做威廉·华勒斯的平民,他在莱纳克村攻击英军,现在许多人都投靠了他。”
“一个平民?那还是等于没人领导。”
老布鲁斯停下来思考,小布鲁斯则安静地等待,只有蜡烛的燃烧声在嘶嘶作响。老布鲁斯睁开黄色的眼睛,用半只食指指着他的儿子。
“你去我们领土的北部支持叛军,”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着。“我则在领土的南部反对叛军来获得英格兰的恩宠。不管那一边赢,我们都有利益可图。”
但是小布鲁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站起来,去执行父亲的指示。他仍然坐着,在脑海里摸索着适当的字眼来表达他的想法。“这个华勒斯,”劳勃说道。“他甚至没有骑士的名分,但是他作战时靠的是一分热情,而且他很聪明。他领导得很好。”
“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一样,直截了当的起来作战?”他的父亲问道。
“我觉得是时候了!”小布鲁斯发现自己正意气风发地说着。
但是他的父亲并没有被吓着;就好像他早就在等待儿子迟早有一天会有这样的感情暴发出来。他马上接着说:“决定性的时刻已经来临了!你是第十七代的劳勃·布鲁斯。你前面的十六个人能把土地和爵位一直传到你的手上,是因为我们都选择走双面路线。你好好要求贵族们支持你,他们会帮助你登上王位。”
“他们都是些只说不做的人!”劳勃说。
“没错!但是他们在英格兰的土地与封号跟在苏格兰的一样多!就像我们一样!你很佩服这个叫做华勒斯的人。毫不妥协的人本来就容易获得别人的称赞。他是有胆子没错,但是一只狗也有胆子。一个人之所以是贵族就因为他懂得妥协,懂得通权达变。还有一点你必须了解:长腿爱德华是英格兰有史以来最残酷的国王,我们除了变得和他一样残酷之外,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小布鲁斯站了起来,走向门口。但是他的父亲马上开口把他叫住。
“劳勃……看着我。我也希望这个世界不是这么现实,人人只需要勇气和信仰就够了。但是在真实的世界里,光有勇气和信仰是不够的。现在我的鼻子和耳朵都几乎要烂掉了,我这样的人都能够面对现实,你也必须面对现实才可以。”
劳勃最后凝视着他父亲一下子,然后便自己走下石梯,回到他的房间去。
25
隔天,英格兰军队驰过苏格兰的乡间。他们审问人民,威胁要拆掉他们的房子,烧掉他们的农作物,但是还是没人知道华勒斯的去处;大部分的人都宣称他们没有听过华勒斯的名字,甚至在他的家乡莱纳克村的人也这样回答英格兰士兵。但是当华勒斯家的农场所在的山谷中升起一道黑色,该郡的农夫与村民都从家里跑出来,满怀敬意地静静地凝视着烟柱。
当黑夜来临,村民们围聚在家中的火炉旁边,甚至荒地里的野兔也躲藏在地洞里不敢乱动,威廉·华勒斯和赫密胥·坎普贝尔在暗夜里骑着马,走在连接他们两家农场的小径上。当他们正要到达华勒斯农场时,一轮半月刚好从破云中驶了出来,在月光中他们瞧着农场的废墟。
那间农舍已经被夷为平地,这个地方曾经是威廉呱呱坠地的地方,曾经是他的母亲过世的地方,也曾经是威廉快乐地成长以及与父亲、哥哥培养亲情的地方。在这个废墟里没有两块石砖是并叠在一起;这是英格兰人故意做的。房舍的每一块木头都被拆卸下来,放在一起烧了。农场上其他的房子也遭到同样的命运。
威廉仔细地巡了农场一圈,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赫密胥想在威廉的脸上找到一些哀愁,一点愤怒,或是任何的感情,但是都找不着,这个现象使得赫密胥非常不安。他曾经对自己发誓,不管往后再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待在威廉的身旁,他要保护他,尤其是在威廉遭遇极大的痛苦,以致于无暇照顾自身的安全时。赫密胥特别提醒自己,他再也不会像在莱纳克村的时候一样,让威廉只身冲了出去。因此现在威廉如此反常的安静,使他觉得非常不对劲。
但是其实威谦脸上的死寂只是暂时的。当他们来到华勒斯家族的墓地时,那张死寂的脸有了变化。
每个坟墓都被挖过,骨头散成一地,全部被马蹄踩得粉碎,在淡淡的月光下只看到地上一抹一抹的灰色。甚至连墓碑都被倒插在泥土中,仿佛在为死去的灵魂指点到地狱去的路途。
当威廉看到这个情景,他的脸再也不是毫无表情。虽然脸上的肌肉并无明显的抽动,但是可以感觉出在变化。整个脸变得非常凶猛,连赫密胥都可以嗅到几丝恨意。曾经看过其他的苏格兰人仇恨的表情。但是与威廉的表情是不一样的。当威廉攻击莱纳克村的士兵时脸上所展露的神情现在又回来了,而且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赫密胥感到一丝快意。这代表他们要大开杀戒了。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但是在他开口之前,威廉已经倏地策动马匹,快速跑走了。赫密胥暗骂自己,也踢了马腹一下,跟上去。为什么威廉的思想总是快了点?
在缪伦所埋葬的地方围绕着一些卡利多尼亚树,这个时候,月光从树丛中筛照下来。在树叶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叶子的另一面则是漆黑一片。岩石的背光处,树干的背光处,以及地上的坑坑洞洞,也都是黑影幢幢。仿佛每个地方都是埋伏的好地点。
赫密胥与威廉的腹部平贴在鸟瞰山谷的山巅上。由于离缪伦的坟墓尚有一段距离,他们连叠在缪伦坟墓上的石头都看不清楚。他们特地多骑了半个小时来到这个地方,而且最后的十分钟是完全静悄悄的行动。但是现在赫密胥轻声说话了,“你确定他们埋伏在那里吗?”
威廉没有回答。他已经告诉赫密胥他们的行动计划,但是赫赫密胥在确定威廉的视力并没有比他好之后,开始怀疑威廉是否真的看到埋伏在下面的士兵。
“威廉……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叫我做这件事,”赫密胥说道。
“我想坟墓的泥土现在还是松软的,应该不难挖。你必须帮我忙。我一个人做不来,”威廉答。
“但是我——”赫密胥想要再解释他的想法。
威廉这个时候却已经匍匐前进到黑暗里去,赫密胥喃喃地咒骂着威廉,跟着他爬了过去。
在那个苏格兰高地坟场的边缘与树丛之间,有一条细小的河流间隔着,河边长着密密麻麻的灌木丛,这个时候,在灌木丛底下埋伏着四个英格兰士兵。当他们在傍晚时开始埋伏在这个地方,他们是兴高采烈,并且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他们听到威廉·华勒斯的头值很多的赏金。不过现在由于他们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个个都有点不耐烦,并且有点想要睡觉。然而当他们听到似乎有马蹄声时,精神又振奋起来。
他们伸手去拿武器——剑刃上涂着泥土的短剑,以免月光泄漏了他们的踪迹;他们知道要抓威廉,必须非常的小心。他们屏住呼吸,抬头往坟墓的石堆上看去。他们看到一个骑马的人偷偷摸摸的骑了过来。
在那四个士兵里面有三个是新兵,他们第一次被派驻在苏格兰;现在他们三个心里非常感谢带领他们的中士。这个中士太了解苏格兰高地的人了!
中士先前在坟墓的另外一边也部署了一个下士以及四个士兵,他认为这样一来,即使华勒斯逃过第一个攻击,也会再被第二个埋伏拦截。
在河边灌木丛下的士兵们从原来趴着的姿势改成用蹲的,以便当那个骑马的人接近后,他们可以直接跳起来袭击他。他们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位骑士的脸……在此同时他们忘记注意其他的声音。
在他们听到背后也有马蹄声时,已经太晚了。因为前后都有马蹄声,一时搞不清楚方向,最后他们决定转身,然后看到一个披着风衣的人骑着马向他们冲过来。那个人手里拿着火把!他将火把丢到那一堆士兵,以及周围的灌木丛里。那四个士兵试着要逃离火场,而那位骑士——威廉·华勒斯——趁这个时候用他那柄长剑一一砍倒他们。
在此同时,赫密胥已经到达缪伦的墓地,拚命地挖着坟墓。在他手脚并用将石块与泥土拿掉后,他开始将缪伦帆布包着的遗体抱出来。他一时手脚无力,并非因为遗体太重,而是他想到他正在做的事情。
赫密胥可以感觉到有人正要攻击他。威廉先前已经警告过他,那边还会有士兵埋伏。现在一定是他们来了,更多的士兵从坟墓另外一边的岩石里跳了出来。赫密胥不理会他们的出现,仍然动手在把尸体拖出来。华勒斯负责击退他们。他的马辗过一个士兵,另一个则用长剑砍死,其他的士兵死命地奔逃,心中很纳闷,为什么埋伏的人反而被偷袭。
威廉骑到赫密胥旁边,跳下马来。
“我来带她,”威廉说道。
威廉忽视了一个正要攻击他的士兵,幸好赫密胥帮了他。
威廉将遗体抱住,爬上了马鞍——那是一个很费力的动作,但是他自己似乎丝毫没有感觉,赫密胥也跟着跳上自己的坐骑,又用剑砍倒两个士兵,然后飞快地骑在威廉后面。
威廉在月光下奔驰着,手中抱着心爱的缪伦的遗体。赫密胥则在后面防范士兵的突击。
在悬崖边的小树林里,威廉下了马,将缪伦的遗体平放在地上。赫密胥也下了马,手中握着他刚才挖坟墓的圆锹。他抬起头看着威廉,威廉的眼睛噙着泪水在月光下闪烁。“我会在附近……等你,”赫密胥说道。
“赫密胥,我……谢谢……”威廉支吾地说。
赫密胥将手放在威廉的肩上拍了拍,然后安静地牵着两匹马到别处去。
威廉开始挖坟。
稍后威廉坐在小树林里,双眼凝视着新坟,坟墓上用叶子遮盖得密密的,极为隐蔽,他用手摸了摸坟上的土。
当威廉走出小树林时,赫密胥在一条溪旁等着他。他们没说什么话,骑上了马就走了。
26
威廉盘着腿坐在一个烧着泥炭以及湿树枝的火堆旁。雨从昨天晚上就一直下着,他和他的伙伴们所穿的毛织品都已经湿透;这样子却让湿答答的他们感觉到更温暖,因为浸湿的毛织品变成更佳的绝缘体。营地里大部分的人都还是想睡觉;击打在树叶上的雨滴对苏格兰高地人来说,宛如正唱着催眠曲。
但是他们已经派出探子守在营地的周边,这是老坎普贝尔特别注意的。现在他一边和赫密胥啜饮着一壶威士忌,一边磨着几把长剑的刀刃,而赫密胥则坐在威廉的旁边,眼睛不时的注意周围的黑暗,就像一只狗在嗅着危险的到来。
一个小时以来威廉一直凝视着从火堆升起的一圈一圈的烟,就好像他可以从烟升起的样子来观察出未卜的命运一样。但是现在他从柴堆里取出一根树枝,清理干净他面前地上残破的树叶,开始在湿地上划东西。他所划的并不是字,赫密胥虽然不识字,但是他能分辨出画的是不是字母。威廉画出一些图形:正方形、三角形、圆形等等。最后赫密胥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思考,”威廉回答。
“思考会痛吗?”
“如果长腿爱德华派出他北方所有的军队,我们怎么办?”
老坎普贝尔停下手边的工作,走过来坐在火堆旁,“是的,”他开口道。“我自己已经研究过这个问题。他们有重骑兵队。马匹都披上了战甲,冲跑起来天崩地动的。而我们只有长枪及长剑。”
“他们的骑兵队足以冲破我们的阵势,”赫密胥说。“亚吉尔叔叔过去常和我谈这个问题,”威廉说道。“有史以来没有任何的步兵可以抵挡披着战甲的马的攻击。也没有步兵曾经敢对抗这样的骑兵队。即使他们敢,那也只是愚勇而非真正的勇气。如果我们没有防御工事来保护,那些战马可以说是所向无敌。但是即使我们有防御工事,然而我们的人数比较少,躲在土墙的后面也难逃英格兰弓箭手的攻击。”
“那么我们就采用苏格兰高地人传统的作战方法,”老坎普贝尔说道。“也就是打带跑战术。突击他们的部队之后即逃到山间去。走的时候烧掉所有的东西。让长腿的部队没有粮食吃。”
“但是这样子一来,我们也毁了自己家乡的东西,”威廉说道。“如果我们能真正得到胜利,如果我们能用苏格兰的军队来抵对抗长腿的,那就好了。”
“你舅舅是教你这样想的吗?”老坎普贝尔质疑着,用那长着浓眉的双眼瞪着威廉。
“他有考虑过这个想法,”威廉答道。
“他考虑的结果是什么?”老坎普贝尔进一步问道。
“后果是我们会被消灭,”威廉笑着说道。
老坎普贝尔很满意威廉的回答,拿起威士忌酒壶灌了一大口。
但是威廉正盯着树梢看,树梢的插入夜空中就好像长枪在为星星上叉一样。
“我们的人当中是不是有当木匠的?”威廉问道。
赫密胥耸了耸肩膀;当然,他们当中一定有人是木匠。
“我要他们做出一百枝长矛,要有十四尺长。”
“十四尺长?”赫密胥问道。
但是在他能进一步问威廉问题时,他们的谈话被前哨的喊声打听:“有自愿者来了!”
他们看到大约有六个新加入者被引进来,他们的眼睛都被黑布绑着。威廉站了起来,他的两边站着赫密胥以及老坎普贝尔。自从他们在莱纳克村杀了治安官后,就一直有新伙伴加入,而加入的过程都是透过苏格兰反抗军的筛选及介绍。当威廉·华勒斯的故事被一而再,再而三的传颂着,就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想要投入华勒斯的反叛军。华勒斯的部队在每一个村庄都有一些值得信赖的人,负责供给部队的食物,躲藏的地方,以及英格兰政府军的行踪。而这些人也负责新伙伴的加入,由于新加入者越来越多,每一个村的联络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因为忠诚度极难判断。老坎普贝尔设立了一套安全制度;任何想要加入的人都要是联络人认识的人,并且透过联络人的介绍。但是这个程序并非万无一失,因为联络人虽然值得信赖,但是他们判断别人忠诚度的能力并不一定好。有时候越忠诚的人越会被别人的狡计所欺骗。老坎普贝尔知道这个安全制度有瑕疵,威廉也知道。
因此他们仔细瞧了瞧被带进来的新加入者。所有的新加入者看起来满对味的;他们的身体都瘦巴巴的,很像是不满英格兰统治的人。最后老坎普贝尔点了点头,探子除去了新加入者的眼罩。
当那些新加入者第一次亲眼看到威廉·华勒斯时,他们的脸都烧得火热。他脏得跟其他人一样,他的头发乱乱的,夹杂着破碎的落叶,他的手臂上满是伤痕,皮肤由于白天躲藏,夜晚突击,显得很苍白。但是他们在他的双眼里看到了光和热。他们认得出来,因为那就是他们所要寻找的东西。他们冲向他。
其中有一个瘦瘦高高,说着苏格兰西部腔调的人,在威廉的面前跪了下来。“威廉·华勒斯!”那个新加入者说着说着,眼睛里流下高兴的泪水。“我是来为你战斗,为你死的!”
“站起来,这位伙伴。我并不是教宗,”威廉对他说。“我叫佛得伦!”那个新人急促地说着。“我用你的剑!因此——我带给你这个图腾——”
他的手伸到外套里;但是在他能拿出任何东西之前,赫密胥以及坎普贝尔已经抽出了剑,指在佛得伦的脖子上。
“我们已经搜过他们的身体,”有一个探子说道。
佛得伦很小心的拿出一条很漂亮的织有图腾的围巾,拉直在威廉的面前。“这是你的家族图腾,我太太亲手织的。”
威廉看了一下那条织有格子花样的围巾——它样子就跟他送给缪伦的那条一模一样,只是比较新,颜色比较鲜艳。忽然之间,威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的头好像是一个钟被一把无形的锤子敲了一下,响起了他所失去的最爱。当他站着不说话时,佛得伦解开威廉脖子上挡雨的一条老旧的毛织布,并且帮他围上那条新围巾。最后威廉的声音终于回来了。“帮我谢谢你太太,”他对佛得伦说。佛得伦因为他的礼物被这么愉快的接受,深深地感动着。
突然有一个新声音爆了出来。“他?他不可能是威廉·华勒斯!我比这个人帅多了!”
在场的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身上,他说话时带着爱尔兰口音,他似乎正在自言自语。这个爱尔兰人停了一会儿,皱着眉头,就好像他正在聆听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指示,然后又说话了,就好像他跟指示作了一些妥协:“好吧,父亲,我会问他!”爱尔兰人忽然望着威廉,然后问道,“假如我冒着生命的危险帮你作战,我会有机会杀英格兰人吗?”
“你父亲是个鬼吗?还是你在跟全能的天父讲话?”赫密胥瞪着他问道。
“为了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一个爱尔兰人通常会请示天父的意思!”爱尔人宣布。然后他好像又听到别人听不到的指示,他大喊一声,“是的,天父!”把目光转向威廉,他说,“天父说不要偏离主题,赶快回答那个该死的问题。”
“疯爱尔兰人——”坎普贝尔说道。
那个爱尔兰人从袖子里晃出一把匕首,然后非常快速地把刀子架在坎普贝尔的脖子上。“我的智商还没低到不能使一把匕首逃过你的人的眼睛,”他说道。不过马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这时候已经有一把长剑的剑刃架在他的脖子上。由于剑尖已经几乎咬进他的肉,他一动也不敢动,爱尔兰人的眼睛沿着剑身看到了威廉·华勒斯他那只饱经风霜的手。在剑柄之后,威廉正微笑着。
“爱尔兰人!他是我的朋友。”威廉说道。“还有,你的问题的答案是‘是’。如果你为我作战,你就有机会杀英格兰人。”
“太棒了!”爱尔兰人说道,他收起了匕首,向后站了一步。“史蒂芬是我的名字,我是翡翠岛上的首号通缉犯。很可惜的是,我现在不在翡翠岛。”
“原来是一个小贼,”赫密胥带着轻视的口吻说道。
“是一个爱国者!”史蒂芬反驳。
“把匕首给我,”华勒斯说道,然后将手伸了出去。爱尔兰人望了他一下。“马上!”
爱尔兰人耸了耸肩膀,递出了匕首,刀柄向着威廉。威廉摇了摇头,走向火堆。“在你能通过饥寒交迫的考验后,我们会给你机会证明你的武艺跟你的口才一样好,”他说,之后探子们带着新加入者去找地方休息。
27
有一队英格兰骑兵队——大约一百人——正越过一片盛开着蓝色风铃花的原野——苏格兰的夏天盛产风铃花。在队伍的前头是英格兰的杜尔克莱特爵士,他不时掉转过马身来欣赏他的部队训练有素的仪表。他们已经在爱丁堡以及格拉斯哥之间搜寻了又湿又冷的三个月的时间,为的是要捕捉威廉·华勒斯。他们曾经很接近敌人,看到还在闷烧的敌人的营火。就在一个星期之前,他们找到一处敌人紧急弃置的营地,营地上有刚烤过的肉,敌人还来不及吃就逃走了。这表示他们已经非常接近敌人。但是他们还是没能跟敌人直接卯上。然而他的部队仍然维持着极高的士气及纪律;他们的马匹还是很健康,武器磨得又光又亮,也没有队员擅自离队。杜尔克莱特知道他们的努力迟早都会有收获的,而且必须是如此。
就在他正在思考的时候,他的前锋兵吹了一个低哨,杜尔克莱特回过头来,看到前面的树林里有五个苏格兰人正走了出来。之间的距离短得可以使杜尔克莱特看出他们是五个身心疲备的苏格兰人。他们的脚因为饥饿而跛着,他们的头甚至一直低着,没有看到近在眼前的英格兰骑兵队。不过即使是如此,他们的行列有一定的模式,是一个红发的大块头领着一个V字型的小队伍。他们似乎是一个大队伍的前锋。杜尔克莱特屏住呼吸,静静地望着那五个苏格兰人。那个情形看来就好像是,如果他的部队继续静候在那里,那五个苏格兰叛贼就会自动走到他们的长枪下。
突然间,苏格兰人看到了他们;那个红发的大块头犹豫了不到一秒,马上转身,抓住他身后的伙伴,就把他们“丢”进他们刚才才走出来的森林。苏格兰人跑得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杜尔克莱特马上算出那五个苏格兰犯了第二个错误——致命的一个——因为在他们逃脱的过程就会引导英军找出主要的叛军部队,甚至抓到威廉·华勒斯本人!
英格兰的前锋兵拚命地指挥着手,但是这个动作好像不太必要:因为骑兵队的每个人都看到是怎么一回事了。“追他们!”杜尔克莱特大喊一声,策动了他的坐骑。
赫密胥和他的伙伴——那个红发大块头就是赫密胥——换了一下方向逃,但是英格兰探子看到他们正越过山顶,于是带着整个骑兵队追赶他们。
那几个苏格兰人死命地跑,在岩石中跌跌撞撞的,跌倒了又爬起来。英格兰骑兵队在他们后面奔驰着,很快就靠近他们。苏格兰人往更崎岖的地方逃去。杜尔克莱特喊出命令,“小心一点!注意落脚的地方!”他的有经验的骑兵们放慢了脚步,但是仍然越来越接近他们的猎物。
现在赫密胥又犯了一个大错,他在惊慌之中带着他的人往一块四面环山的平原跑。结果他们被包围在一个死胡同里了。杜尔克莱特感到有点失望,那几个苏格兰人那么快就被他的部队擒住了,这样一来,他能抓到华勒斯的机会就小多了。但是他想也许能活捉一、两个人,再加以酷刑来问出华勒斯的去处。于是杜尔克莱特加快速度,带着整个部队骑进平原。
英格兰的前锋兵是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劲的人。他的马正蹒跚地走着,找不到落脚处。“我们正在一个泥沼里!”探子大叫。
没错,他们已经走进了一处沼泽地带。那五个苏格兰人很轻松地在草皮上跳来跳去,但是英军的马匹的脚都陷在泥沼里面,动弹不得。“这边,这里的地比较硬——”杜尔克莱特喊着。
但是正当他们往硬地走时,有五十个苏格兰人出现在沼泽的那一边的山巅上。一位有灰红头发的人——老坎普贝尔站在最前头,脸上挂着微笑。左右两边的山丘上又出现了更多的苏格兰人;英格兰军队被困在泥沼里。杜尔克莱特转了过来。看到威廉·华勒斯就站在他们的背后,一把长剑靠在肩膀上,身后站有五十个苏格兰人。
杜尔克莱特几乎没有时间去反省他那边出错了。华勒斯举起长剑,叫了一声,就攻过来。苏格兰人从四面八方涌入,英军的坐骑因为陷在泥沼里都动弹不得。华勒斯迅速地挥舞着长剑,以致剑光、血光交织在一起。
是一场大屠杀。
当英军在斯特林堡的最高指挥官皮克令爵士接到那一场大屠杀的报告时,他的手指正浸在一碗长腿刚从法兰西寄来的草莓里。皮克令爵士读了报告后,脸变得跟那个盛草莓的瓷碗一样白。“又一次埋伏!我的天啊!……我们的渗透者如何了?”他问他的助理。
“他已经成功地渗透进去了,阁下,”他的助理告诉他。
皮克令靠回椅背,开始盘算着。假如他们的渗透者已经加入苏格兰叛军,那么最近的这一次埋伏他一定也有参加。反叛军的人就会相信他们的渗透者,而这个渗透者就可以想办法接近华勒斯。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假如皮克令在向长腿爱德华报告损失了许多人员的同时,也能报告说他已经取得华勒斯的首级,那么长腿也就不会太责备他。
皮克令在这样的盘算与自我安慰后,感觉好多了。他的手又回到那碗来自法兰西的草莓。过了一会儿,他又点了更多的葡萄酒以及乳酪。
28
和亚吉尔叔叔在一起的时候,威廉·华勒斯已经研究过几乎整个苏格兰的地理。亚吉尔叔叔曾经告诉他,如果一个人正被一大群人搜寻着,那么这个人必须要非常熟悉他逃生路线的地形,才能逃过一劫。威廉在这一方面学得很好。在一个人们很少会远离家乡的时代,威廉已经跟着叔叔翻山越岭,到过许多遥远偏僻的地方。他们落脚的地方总是亚吉尔叔叔的神职朋友的家,或是一间修道院,在那里他们会阅读该地特有的藏书,然后在旅途上他与叔叔会一起讨论读书心得,但是在此同时,他们也一定会注意到走过的地形。
因此在他们成功地除掉杜尔克莱特的骑兵队之后,威廉·华勒斯带着他的部队往北部的森林走,在那里他们会找到适当的庇护所,他们极需要休息,身上都带着从英格兰骑兵队获取的战利品:武器、衣物,以及军粮。许多跟着华勒斯的人,包括老坎普贝尔以及他的儿子赫密胥,都是技术优良的偷羊贼,非常熟悉山脊与山脊之间的羊肠小道;但是他们发现,威廉所带他们进入的森林对他们来说是非常神秘不可测的。他们不认为威廉所带他们走的是人可以走的小径。他们也不喜欢睡觉时所听到的奇怪的声音。当他们在夜晚行军的时候,那一轮月亮总是监视着他们的行动,令他们感到非常的不自在。威廉了解他们的不适;正如同亚吉尔叔叔所说的,人们倾向于选择自己熟悉的一切,即使情况对他们不利。
但是现在他们在此地比较安全——至少威廉这样认为。
他带着部队穿越过没有路的森林,肩上顶着他那柄宽刃长剑。他们都是用脚走的,他们掠夺自骑兵队的马已经在进入森林之前卖掉了。威廉开始想着有关贸易的问题——这也是他和亚吉尔叔叔曾经讨论过的。英格兰想要控制苏格兰和其他国家的贸易,但是苏格兰生产许许多多的东西,以致在其他地方的商人可以——
一个跟在威廉背后的战士由于太疲劳倒了下来。其他想要把他扶起来的人却发觉他们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威廉有点懊恼他忽视了部属的疲备,他对赫密胥说,“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大家马上瘫了下来。贪婪地从羊肠袋里挤出水来解渴。
华勒斯坐在一块青苔上面,背靠着一棵树的树干。他试着想一些事情,但是他也实在太疲惫了,还没坐下来之前不知道自己会那么累。
突然之间他整个人僵住了,在二十尺外的一道月光下出现一位披着风衣的女子。那位女子的某些特征对威廉来说很熟悉,然后她掀掉头盖,一头红褐色的秀发随即在月光下飘扬着。她是——
不可能的!但是是她没错!缪伦!她那苍白的目光锁住了他,平静地凝视着他,嘴角挂着微笑,就好像她早已经预测到威廉会有一脸惊讶的表情,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缪伦!是——是你吗?”威廉大叫出来。
欢乐开始在他的脸上绽放;他一股脑儿爬了起来,跑向缪伦,但是在碰触到她之前,停了下来,生怕她会如烟雾般消失掉。然而她是缪伦没错!他冲动地抱住了她。
“我是多么想你!”
她对着他笑,温柔又带点哀伤。
“缪伦!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吗?”
“威廉……,”有一个声音叫着他的名字。但是那不是缪伦的声音,是从威廉的肩膀传过来的。“威廉!”那个声音持续着,听起来像是赫密胥的声音,而缪伦也开始消失。
“留下来。缪伦!我需要你!留下来!”威廉恳求着。
缪伦温柔地对着威廉微笑,但是他的手臂无法抱住她。他一急哭了出来,然后就醒了。他正躺在他的新图腾围巾上,赫密胥正摇着他。威廉的双眼涌满泪水,赫密胥不需要问就知道威廉刚才梦到了什么。
威廉望了赫密胥一下,知道他的朋友正处于紧张状态。“什么事?”威廉问道,假装他刚才没有睡着,更甭说是做梦了。
“有声音,威廉!你听!猎犬!”
威廉跳了起来,听到远处有一群猎狗在吠叫着。史蒂芬,那个新加入的爱尔兰人,跑了上来,然后说道,“我们必须分头跑!”
“我们一定要在一起!”赫密胥反驳。
“他们在爱尔兰也曾经用猎犬对付我们,只有分头跑才可以应付猪犬的攻击!”史蒂芬顶了回去。
“他说得对,赫密胥!”威廉看了看四周,老坎普贝尔已经叫醒所有的人。威谦冲向他,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们分组,然后叫他们分头跑!”
华勒斯、赫密胥,以及老坎普贝尔将他们的人推向不同的地方,自己也跑了起来。华勒斯带领大约十二个人;他们在树木之间穿梭,冲向森林的深处。路非常的难走,但是威廉知道猎犬如果不是后面跟着武装士兵,根本不构成威胁,而且威廉了解英格兰人的作风,他们一定是一大批人才敢进入森林。因此,在森林里面奔跑对英格兰人来讲同样不容易,猎犬们会很快就搞乱了方向。
他们停下来聆听,发现狗吠声还是越来越近。
“再分头跑!”威廉命令。
十二个人又分成两组,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但是无论他们怎么跑,怎么闪,猎犬的叫声仍然越来越近。
猎犬一定是跟着某种味道而来的!威廉想要找条小溪来阻断猎犬的追赶,但是附近却没有溪水。他跳了一下,抓住一根低悬树枝,将自己吊到树上去,他爬上树顶去观看猎犬的方向。在那么高的树端他仍然听到犬吠声越来越大声,他还可以看到英格兰人的火把,对英格兰人来说,这个活动就像是猎狐,而他自己就是那条狐狸。
他跑到赫密胥、老坎普贝尔,以及其他的人正在等待的地方。威廉看出来老坎普贝尔已经决定放弃逃走,要在那里对抗英格兰人,但是这样做一定是没希望的。猎犬会把他们扑倒,后面的士兵则会完成剩下的工作。
因此他们又开始跑了。犬吠声还是越变越大声,华勒斯可以感觉到他的部下已经恐慌起来。血液在他的耳朵里冲流着,他的热腾腾的呼吸已经快把肺灼伤了。
猎犬毫不放松,紧跟在后。威廉的人又跟赫密胥以及老坎普贝尔的人会合。佛得伦以及那个有点疯狂的爱尔兰人史蒂芬也在现场。
突然间威谦停止了跑步,转过身来面对他的部属。“怎么了?”赫密胥问道。“赶快跑吧!”猎犬的叫声近在眼前,但是威廉似乎不在乎了。
“无论我们怎么跑,它们一定跟来,”他说道。“它们有我们的味道。没错,它们有我的味道。”
“赶快跑!你们绝对不能被抓到!”佛得伦恳求着。
但是威廉·华勒斯还是站在那里。
“我们不能停下来!”爱尔兰人说道。
“他们耍了我们,”威廉说。
“主啊!那个人在说什么疯话?”爱尔兰来的史蒂芬望着夜空问道。
“那些狗有我的味道,一定是有内贼把我的味道给了他们,”威廉平静地说。
“谁会做出这种缺德的事情?”史蒂芬的爱尔兰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惊讶的表情。
“就是有人,”威廉说。“是谁呢?”他拔出匕首。
皮克令爵士在他的部队里感到非常的兴奋。他从狗的叫声得知;他自己也有感觉到,他们的猎物已经跑不动了。猎犬狂吠着,疯狂地拖着士兵们。在最前面牵着猎狗的士兵回了头,喊道,“准备好!他们就在前面!”
士兵们握紧他们的武器,准备一举消灭敌人。皮克令已经告诉过部属,他要活捉华勒斯;他认为在苏格兰人面前处决他们的叛军头头,最有杀鸡儆猴的效果。现在他又喊了一次,“记住,我要华勒斯活着!”这次只有一些附近的士兵听到命令;大部分的士兵都还在后面排成一条长龙,但是皮克令并不紧张,因为他先前已经确定,他最有经验的士兵都在最前面。
猎犬、牵狗人,以及前面的一群士兵冲进森林中的一块空地。猎犬们发现了一具身体上有刀伤、喉咙被割断的尸体;它们将鼻子伸进伤口里还没凝固的血迹,显得非常兴奋,拚命地嗥叫。牵狗的人必须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将狗拖离尸体。
皮克令爵士走了上来,看着尸体。那具尸体是佛得伦的,虽然已经残缺不全,还可以认得出身份,尸体上披着佛得伦送给威廉的那一块家族图腾的围巾。
“可恶!可恶!”皮克令爵士大吼,抓住他的副官的手臂,叫他过去尸体那里瞧个仔细。“是不是佛得伦?是不是?”
副官瞧了瞧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孔;脸孔已经被猎犬扯烂,但是隐隐约约还看得出来是谁。“是的,阁下,”他回答皮克令爵士。
皮克令发狂了。这个渗透计划是他自己设计的,而且特别从一堆人中挑选出最佳的人选。这个计划应该万无一失!华勒斯是如何知道的?管他的,稍后再想吧!“抓住他们!再叫狗找!”他对着牵狗人大叫。
“现在它们的鼻子都沾到新的血。它们的鼻子已经暂时失灵了,大人!”一个带头的牵狗人说道。猎犬们正朝四周毫无目的的吠着。
正当他无法再追捕华勒斯的念头闪进他的脑海里的同时,有一件东西也闪进了他的身体;就是爱尔兰人史蒂芬的匕首,他先前披着一件风衣混入了皮克令的队伍。皮克令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史蒂芬的匕首穿过他的肋骨,刺入心脏之后,他就倒了下来。等到皮克令周围的士兵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史蒂芬早已跳到树丛里,逃走了。
士兵们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有一位上尉喊了一声,“快抓住他!”
有三个士兵马上往史蒂芬逃走的方向追去。结果在空地上的人不久就听到长剑呼啸的声音,士兵们死亡时的哀嗥声,以及剑刃切进人骨的声音。然后有一颗头颅从树丛中滚了出来,停在上尉的脚边。
英格兰士兵们蜷缩在一起,猎犬们也因为主人的恐惧而坐立不安。那个情形就好像他们正在被地狱来的鬼怪攻击。
忽然华勒斯的声音从树林里传了出来,他用鬼的声音说话。“英英——格格——兰兰——人人——!”威廉尖锐地嗥叫着。
士兵们吓坏了。他们现在意识到自己已经迷路,他们的长官就在他们的面前被人暗杀。突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人,好像大部分的士兵都还没到达那块空地。
那个诡异的苏格兰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涌入空地:“你们要找威廉·华勒斯,你们已经找到他了。告诉你们当家的——如果你们其中还有人能逃得回去——当你们全副武装走进苏格兰的同时,也就是你们进入地狱的时候!”
有一段时间一点声音都没有,除了安静与恐惧的气氛笼罩之外。突然之间士兵们听到令人毛发直立的嗥叫声,然后从四周的暗处跳出了三个粗犷的男人,他们手中挥舞着长剑。他们砍倒了一些士兵,其他士兵则没命地奔逃。恐惧感传遍整个森林。
华勒斯、赫密胥,以及史蒂芬则留在森林中央的空地上。他们吼叫看,一会儿学狗吠,一会儿学狼嚎——然后又笑得像土狼一样!
“当你拔出匕首时,我还以为你要杀的是我!”史蒂芬说道。
“我根本不会认为你是英格兰人的间谍,没有英格兰军官会相信爱尔兰人!”威廉说道。
赫密胥瞅了一下个子矮小的爱尔兰人,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管他是不是间谍,我们还是终结掉他吧。”
他们又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疼了。
威廉·华勒斯的笑声先停下来。他找到先前睡着时所靠着的树,站在它的旁边,望向那黑暗的森林里,期望能再看见缪伦。
29
华勒斯战胜皮克令爵士的消息像一阵吹自大西洋的风,传遍整个苏格兰。消息传到了印威纳斯,在那里正有两个男人在一间啤酒屋喝酒。其中一人说,“威廉·华勒斯一次就杀了五十个士兵!”
在格拉斯哥南部的一个十字路口,也有两个人在讨论这个消息,不过其中有些出入的是,“一百个士兵!用他自己的剑!他杀英格兰人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
在爱丁堡这个消息变成:“——就像摩西走过红海一样!
砍掉两百个士兵的头!”
“两百个?!”其中一个还没烂醉的男子质疑。
“我亲眼看见的,”说故事的人说道。
但是在威廉·华勒斯家乡附近的村落里,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平静。住在这里的部族人从不提威廉·华勒斯的名字。假如有外人向他们提起他,农夫们以及他们的妻子,甚至他们的孩子,脸上都会装出困惑的表情,表示他们一点也不认识威廉·华勒斯。
就是在这个地方,当太阳正要下山而月亮正要升起时,一个正在奔跑的苏格兰高地人溜进那一片漆黑,在史狄渥特的门口敲门,史狄渥特马上打开门,请那位叩门者进入房子里。但是那位苏格兰高地人并没有停留多久;他和史狄渥特轻声讲了几句话,就跑上山谷。
赫密胥·坎普贝尔藏在谷仓的门后注意着那位跑者的动向。当他确定他走了以后,转过身来进入谷仓,在那里有一盏灯笼正照耀着二十个躺在干草堆上的苏格兰高地人。史狄渥特把他们养得很好;他为其中一些人找到干净的衣服,为另一些人找到称手的武器。现在他们大部分人都在睡觉。
赫密胥并没有叫醒他们;他登上通往仓顶的梯子,他的父亲和爱尔兰人史蒂芬正盘着腿对坐在那里。他们一直在讨论一些作战的技巧以及秘诀:如何在战场上使用农具来当作武器,如何设下埋伏,哪一种青苔可以有效止血等等。这个老苏格兰人和这个年轻的爱尔兰人有共同的兴趣。当赫密胥到达时,他们还是继续讨论着。
赫密胥绕过他们,继续走到仓顶的最后面,威廉·华勒斯正在那里休息。赫密胥跪了下来,注视着他,并没有要叫醒威廉的意思;可以看得出来威廉睡得并不安稳。他的脸部的肌肉扭曲着,身体正在蠕动,嘴唇动的样子就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又说不出来。
赫密胥知道威廉正在做什么梦。赫密胥自己,就某种角度来说,也是深爱着缪伦。
谷仓里的人听到了史狄渥特惯用的敲门声。老坎普贝尔以及爱尔兰人史蒂芬中断了谈话,望着楼下的一个高地人跑上前去开门。他们的主人走进来,直接就爬上通往仓顶的梯子,楼下其他的高地人都醒了,看到史狄渥特慌忙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休息时间已经告一段落。
威廉听到楼下的骚动,也醒了过来,用一种昏昧的眼神望着赫密胥,就好像他刚从一个世界跳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望了望四周,似乎是对自己又回到这个世界有些失望,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孤寂是一个巨大的痛楚。然后他又看着赫密胥,假装没有发生什么事,假装他只是跟一般人一样,很正常的醒来,赫密胥也随他的意,假装一切都很正常。“发生什么事?”威廉问道,看到史狄渥特正从楼梯爬上来。“有大消息吗?”
“有一个信差刚才来过了,”赫密胥答道。
史狄渥特看了看每一个人的脸,然后才开始说话。“英格兰人正派遣一支军队到斯特林堡,”他说道。“他们似乎是要去增援原本就在那里驻扎的军队,像是一个大规模的入侵。”
坎普贝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到他的大胸膛里,他们入侵苏格兰,大规模的战争。这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惧怕发生的——但也是一直希望发生的。“贵族们有没有行动?”他问道。
“劳勃·布鲁斯已经被赶离爱丁堡,但是入侵的消息广泛地流传着,高地人正成千上万的从他们的家乡走出来!”史狄渥特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往威廉·华勒斯的方向看过去。
30
斯特林城堡就和现在一样,耸立在一个山丘上,山丘下则是一片草原被一条河流切割成两半,河上的桥现在是石块与钢铁造成的,而在那个时候,也就是西元一二九七年的六月,它完全是由木头建成。
在六月十七日当天,苏格兰贵族们聚集在一个能俯瞰那片草原的小山丘上;他们穿戴着耀眼的盔甲,头盔上插着羽毛,肩上挂着绶带,有仆人及马夫服侍着。
那天早上草原有一阵白雾笼罩着。但是他们能听到木桥的另外一头有一支数目庞大的军队正在移动。贵族中有一位在爱丁堡附近拥有大量财产,名字是拉克伦。他骑到了墨内——他是贵族中一个强大联盟的代表以及被关在监狱的劳勃·布鲁斯的好友,也是贵族们认为最有资格和英军谈判的人——的身旁。拉克伦原本的期望是跟英军只谈不打,但是当他听到英格兰军队壮大的声势后,开始怀疑谈判的可能性。“听起来像是有两万人!”当他骑向墨内时就已经对着墨内大喊。
墨内的外表很平静。他也希望谈和;他的声音不像拉克伦那么激动,听起来是带着失望的口气。“探子们说是十万!”
屠杀这件事本身就容易使交战的当事人心里千头万绪,而且不只贵族会心惊肉跳,贵族所带领的士兵心里也开始觉得毛毛的。苏格兰士兵这时正聚集在木桥北边的一个小山头上。山头附近有一间修道院,许多士兵都望着修道院,心里正想着要是他们能从小就被卖到修道院去当小修士,那就太好了,在修道院当一辈子灵魂的奴隶总比年纪轻轻就马革裹尸好多了。
在平时他们大部分人都是无产阶级。他们所住的小茅屋是贵族们天大的恩赐,唯一所享有的权利就是替贵族工作。然而工作的报酬分配并不是依据努力的成果,而是他们的社会地位。
而且替贵族工作并非他们唯一的天职,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在贵族的要求下投入战场。如果拒绝的话,后果不只是羞辱而已;这意味着会被赶出领地,带着妻儿们过着流浪的生活。不过虽然参加作战是被逼迫的,他们却很少会不愿意过沙场的生活。苏格兰高地是一块美丽的地方,但是常年累月有强风的侵袭,而环绕高地的海洋又非常的凶猛无情。高地人的祖先都曾经是到处烧杀抢劫的部落人,或是维京人的后裔;他们唯一所信仰的是勇气。
他们的社会组织在那个时候对高地的平民来说,并非不合理。就如所有的人类一样,他们随着生命的浪潮起伏。
但是在一个有雾的早晨站在一个寒冷的山头上,面对着一群想要致你于死地的人们,很容易让人想起人生的基本问题:生与死,而非想到社会的架构。
英格兰士兵们正聚集在城堡墙下的草原上。他们井然有序的一字排开:弓箭手,持枪的,拿剑的,接着是斧头手,再下来则是一排排拿着长矛的骑兵队。这是苏格兰人所看过的最庞大的军队,第一次目睹到有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英格兰军队所持的武器是全新的,他们有钢制的头盔,铁打的肩甲,以及锁子甲等。甚至他们所骑的坐骑都披着战甲。
而苏格兰这边的士兵大部分穿着垫有皮革的上衣。他们的武器陈旧,有些是由农具充当,但是刀刃还是满锋利的。苏格兰高地人对他们的装备要求并不高,马马虎虎就可以了。他们比较重视使用武器的人,而非武器本身。
但是今天似乎不是苏格兰人的日子。整个军队的士气低落,士兵们知道领导他们作战的贵族并不重视他们的性命,甚至也没有求赢的打算。在茫茫的雾中他们感觉到对方军容的强盛,一个年轻士兵拉了一下一个老兵的手,说道,“那么多人!”
那个老兵用高亢的声音说道,“贵族们会想办法谈判。假如成功的话,他们会送我们回家。假如不成功的话,我们就要作战。当我们都战死了,而贵族们夸自己勇敢无比的时候,贵族就会开始撤退。”
年轻的士兵未曾经历过大场面,今天是他的第一次,然而他并非胆小鬼。他曾经参加过不少小规模的部落战斗,在那个时候他觉得他是为荣誉而战。而今天的战争似乎对他来说是毫无意义。“我来并非为了要使贵族们获得更多的土地,然后我再来为他们工作而战的。”他说道。
“我也不是,我才不想跟自己宝贵的性命过不去呢!”老兵说道。就在这个时候,老兵二话不说,把长矛拿得低低的,开始往部队的后头走,想要走回北边的高地去。年轻的士兵一开始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跟着老兵走了。
就像一个水坝的一条裂缝一样,苏格兰部队的逃兵行动越来越严重。刚开始是一个一个的逃,接着是成群结队的走。
苏格兰贵族束手无策地望着他们的部队在眼前解体。假如只有几个人不遵守军纪,那么贵族们可以适当的处罚他们,但是如是整个部队在违抗命令……
“停下来!”拉克伦喊道。“士兵们!不要走!先等我们谈判了再说!”
但是墨内并不讶异于他所见到的。“他们不会停下来,而且没有人可以责备他们,”他平静地说。
然而突然之间士兵们停了下来。威廉·华勒斯正领着他的部队骑进一堆乱兵里面。他的身上散发着迷人的风采,头上并没有顶着头盔,他的头发在风中飞扬,粗壮的臂膀是赤裸裸的,胸膛并没有穿着战甲,而只是套着平民所穿的皮垫上衣。他的身上从头到尾并不像那些骑着战甲马的贵族,华勒斯很熟练地骑着一匹快马,宛如他生下来就骑在这匹马上。
当华勒斯和他的部队骑过苏格兰士兵到主要的山头时,整个苏格兰军队全都带着崇拜的眼神凝视着他。在华勒斯的部队里另外有六人也有骑马,其余的人以苏格兰快步跟在后面,跑得跟马一样快;有一些人在肩膀上扛着用毛布包起来的器具,长度需要三个人来扛。
那些本来正在逃亡的士兵停下来窃窃私语。那个刚才带头逃跑的年轻人,皱着眉头望着老兵,问道,“那个带头的人可能是威廉·华勒斯吗?”
“不可能吧!太年轻了,不够成熟。”老兵告诉他。
那些本来已经解散的士兵全都三三两两的蜂拥到主要的山头去看会发生什么事。
当华勒斯和他的六个骑马者骑到贵族聚集的地方时,骑在他旁边的爱尔兰人史蒂芬哈哈大笑起来。“天父说这必定是一个最新潮的战斗,这么多人穿着这么漂亮的服装,”史蒂芬说道。
拉克伦以及他的贵族朋友们瞪视着那个身材魁梧的平民,这个人就是威廉·华勒斯。华勒斯回瞪回去。“你怎么在贵族之前不行礼呢?”拉克伦问道。他的贵族自尊心已经开始作崇。
“我因为你出现在战场上而感谢你,”华勒斯说道。
“这是我们的军队。你如果想要加入的话,你必须行封臣的礼仪,”拉克伦进一步解释。
“我愿意对苏格兰这个国家行礼。假如这是你们的军队,为什么他们要走呢?!”华勒斯转过马头,面对正要逃回家乡的士兵。有一段时间他安静地注视着贵族即将溃散的军队,他对士兵们勇于认清事实,追求自由感到敬佩。
他又看了看他的朋友:坎普贝尔·赫密胥,以及史蒂芬。
他们也没说一句话,他们与他同样敬佩那些士兵。
然后部队中的那位灰发的老兵喊了出来。“我们不是来为他们贵族战斗的!”
另一个士兵喊道,“回家吧!英格兰人太多了!”
军队中的士兵此起彼落地回应。华勒斯举起双手,部队才安静下来。“苏格兰的子民们!”他喊着。“我是威廉·华勒斯!”
“威廉·华勒斯有七尺高!”年轻的士兵反驳着。“是的,我听说了!”威廉又喊了回去。“他一次能手刃几百个人——假如他在这里的话,他的眼睛会冒出火球,屁眼会射出闪电来把英军消灭掉!”
大笑声从苏格兰军队里爆发出来,先前没有人在当天期望听到这种撼天动地的隆隆笑声。华勒斯也跟着微笑,不过现在他停止了微笑。
“我就是威廉·华勒斯,我在此地看到了一整个军队的苏格兰人在抵抗暴政!你们只为当一个自由人而战斗。而现在你们是自由人了!你们要如何维护自由呢?你们愿意作战吗?”“两万人对十万人?”老兵喊了回来。“不要!我们宁愿逃走而苟活着!”
“没错!”华勒斯对着部队喊着。“如果你们与英军打起来,很可能会牺牲生命。你们如果逃走,至少可以多活一会儿,然后许多年后老死于床上,你们愿不愿意用你们所剩下的日子来交换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就是趁你们还年轻的时候,以行动来告诉英格兰人,他们可以取走我们的性命,但是他们永远不能剥夺我们的自由。”
就在几分钟前一心想要开溜的苏格兰士兵,忽然联合起来发出一个震耳欲聋的喊声。那个声音——不像是许多卑微的人的叫声,而像是一个巨人的奋力一喊——在每一个士兵的胸膛中回荡着,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他们每一个人是属于一个伟大的整体的一部分。
在下面的平原上,穿着华丽服饰的英格兰使者手中拿着休战旗,从桥的一边奔驰过来。苏格兰人看到这个情形后都安静下来。
那个老兵,有些羞耻于五分钟前所讲的话,想要再一次证实他的话有根据,指向木桥,然后向他的同胞们大声喊着,“看啊!英格兰人要过来与我们的贵族交换一些城堡、爵位。
而我们的贵族真正作战的时候又不知道跑到哪边去!”“没错,他们都会溜掉!”华勒斯隆隆地喊道。他跳下马,拔出长剑。“但是我会在军队的最前面。”
渐渐地,一首战歌变得越来越大声:“华——勒斯!华——
勒斯!华——勒斯!”
风笛手开始吹奏音乐,把刚才类似暴民的军队联合成数个部落战斗队伍。他们举起了各式各样的武器——长矛与锄头,短剑与斧头——指向敌方的大军。
老坎普贝尔、赫密胥,以及史蒂芬骑到威廉的旁边。那对父子极为安静,心里盘算着事情,但是那个爱尔兰人的舌头却是快得很,他说出他们心里所想的事:“好演讲!但是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将我们的长枪部队部署在平原上,”威廉答道,望着他的两位朋友骑向苏格兰战线的中央,在那里他们早就部署好他们原本所带来的部队。
墨内牵过来一匹他的坐骑要给华勒斯骑,邀请华勒斯前去参加开战前的谈判。华勒斯骑上那匹纯种马,跟着苏格兰贵族一起来到木桥的一端,英格兰的谈判特使就在那里等他们。
双方的谈判代表碰面了。锲特盛是一个嘴边上留有黑胡须,脸上布有伤痕的英格兰贵族。如果这个谈判破裂,那么英方的军队就是由锲特盛带头作战。他瞪视着华勒斯,这个看起来非常凶猛的平民可能是他所认为的人吗?锲特盛认识其他的人:“墨内,拉克伦,印威纳斯,”他向他们点头打招呼。
“锲特盛,”墨内说道,“这位是威廉·华勒斯。”
锲特盛不愿意再正视华勒斯一眼“我要告诉你们英格兰国王的条件,”他不耐烦地说。“如果你们马上带你们的军队离开,他就会给你们每人一份约克郡的领地,其中还包括爵位,而你们每人将在每一年对英王朝贡——”
“我也有条件要说给你听,”华勒斯插了进来。
锲特盛试着不理会这个无礼的平民。“在你们收到领地与封号后,你们每年将向英王朝贡——”
华勒斯拔出他的长剑,剑尖离锲特盛的喉咙只有一寸。“我说我也有条件要说给你听!”华勒斯大吼,锲特盛的两眼充满愤怒与不相信的眼神,竟然有人这么毫无顾忌地违反外交礼节。
“你不尊重这面休战旗吗?!”拉克伦也气愤地骂道。“这是一面休战旗吗?”华勒斯问道。“当然,我会尊重它。以下是苏格兰的条件:降下你们的军旗,直接走回英格兰,在你们经过每一个苏格兰人的家门时,乞求他们原谅你们一百年来的烧杀掳掠等暴行。这样做的话,你们就有活命的机会。
如果不愿意的话,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
锲特盛对着苏格兰贵族大叫,“你们的人数那么少!也没有任何骑兵队,两百年来,想要打胜仗的一方一定要配有骑兵队!”
“我还没说完!”华勒斯大喊。“在我们让你们离开之前,你们的统帅必须要过桥来,站在我方军队的前面,将他的头夹在双腿之间,然后吻他自己的屁股!”
锲特盛很生气的转过马头,带着他的谈判代表奔回英格兰部队的战线。
华勒斯以及苏格兰的贵族们目送他们回去。墨内第一个打破沉默。“我猜锲特盛一定很不习惯这种不是很热情的招待。”
“赶快准备好,照我说的去做,”华勒斯告诉他们,然后骑着马回到苏格兰部队。苏格兰的贵族互相瞄了几眼,也跟着华勒斯回去。
华勒斯奔驰到部队的中央,跳下马来。他的人这个时候正把十四尺长的长矛取出来。赫密胥,一脸兴奋地望着华勒斯,期望得知谈判的情形:他是不是已完全照他们先前的计划做了?华勒斯的脸绽放出笑容,点了点头。
“我很希望能看到他们的统帅在听到你的条件之后的臭脸,”赫密胥说道。
在英格兰军队那一方的平原上,塔尔梅奇爵士就站在城堡的阴影下,他在听完锲特盛的报告后,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他的双眼几乎纠缠在一起,远眺着他的敌人,然后看到华勒斯的长矛手在桥的那一边排好了队伍。就在这个时候,那些苏格兰人转过身去,掀起他们的苏格兰短裙,对着英格兰人露出他们的臀部。塔尔梅奇私底下觉得,苏格兰人的露臀是针对他一人而来的!
“无礼的家伙!全面进攻!格杀毋论,我要这个华勒斯的心脏盛在一个盘子上送来给我!”塔尔梅奇命令。
锲特盛策动他的坐骑前去调动军队,准备进攻。整个部队都往木桥前进,由于木桥极为狭窄,所以一次只能一列骑兵通过。英格兰骑兵队很快地骑过木桥,在桥的另一边摆出阵势来。
塔尔梅奇将这个骑兵队的阵势一摆,就马上使苏格兰部队陷于极度的危险当中。骑兵队是他手中的王牌,没有任何步兵可以抵抗得了一队骑兵的攻击。苏格兰人的唯一希望,是在骑兵过桥时攻击他们,但是即使苏格兰部队使出这一招,英方的弓箭手以及步兵就会想办法掩护骑兵队过桥。
然而苏格兰人连唯一的一个办法都没有尝试!塔尔梅奇现在认为华勒斯不只无礼,而且是一个笨蛋。
苏格兰人这一边也个个人心惶惶。史蒂芬转向华勒斯说道,“天父告诉我他可以救我脱离险境,但是他很确定你已经快完蛋了。”
塔尔梅奇和他的人有点惊讶的望过河去。苏格兰人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一群死老百姓!”塔尔梅奇不屑地骂道。“他们既不够聪明来和我们作战,也不知道应该逃走的时机!”
“阁下,那个木桥那么狭窄——”锲特盛开口说。
“那些苏格兰人只是站在那里,一点应变也不会!我方的骑兵队会把他们像野草般践踏过去。把步兵也派过桥去,他们可以在骑兵队的攻击后,来个大屠杀!”塔尔梅奇进一步命令。
英格兰的军官们吼着命令,要他们的部下陆续过桥。塔尔梅奇比了个手势,示意举起进攻的旗帜。
桥那边的英格兰骑兵看到了攻击的记号。他们从随从那里拿起长枪,放下头盔上的面甲。他们精神抖擞,插着羽毛的头盔闪闪发光;他们骑在披有战袍的坐骑上,顶天立地的睥睨着站在泥土上的苏格兰人。他们看起来无懈可击。
在队长的一声令下,骑兵队开始进攻。
对苏格兰士兵来说,骑兵队进攻时的马蹄声就像是一个狂风暴雨中的雷声,轰隆隆地震撼着苏格兰士兵。战场上的每一个士兵心里都知道,要在宽阔的平原上以步兵对抗骑兵是不可能的事,也没有人有这个勇气敢面对着奔腾而来的骑兵队。
但是很奇怪的,这次没有一个苏格兰人临阵退缩。
敌军越骑越近。敌军的马蹄声与每一个苏格兰士兵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声混在一起。
骑兵队的长枪已经放低下来,就如一群死神要来取走生命一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时候华勒斯跳到他的部落士兵的前面。“稳住!”他大喊。“准备……准备……好!现在!”
苏格兰人从地上举起一把把十四尺长的长矛,前后并排成一层层的长矛阵。第一排的士兵举起长矛离地约有三尺,第二排则离地五尺,再后面一排则离地七尺。
英格兰骑兵队根本没有看过这样的阵势。他们手中的长枪变得一点用处也没有——太短了!——而且要停下来已经太迟。本来可以使马匹冲破敌阵的动力变成一股自杀的力量;骑士和马匹自己冲向苏格兰人的长矛,就像一串串烤肉叉一样。
塔尔梅奇从远处可以看到这个骇人的情景;但是更可怕的是骑士和马匹死亡前尖叫的声音,很清晰地越过原野传到他的耳朵里。
现在华勒斯和他的人仿佛是被一道土墙保护着,而那道土墙是由骑士和战马的尸体堆积而成。华勒斯拔出长剑,领着士兵走出“人”墙外去杀还没死的骑兵。大部分活着的骑兵的马都跑掉了;即使有少数人能够牵到他们的坐骑,也由于身上的盔甲太重而在那里绕圈子,爬不上马背。苏格兰人把他们团团围住,杀得血流成河。
忽然之间全部都静了下来。华勒斯举起他沾着血迹的长剑,遥望着塔尔梅奇,喊道。“我在这里,英格兰的胆小鬼!
来抓我吧!”
塔尔梅奇几近发狂——他的判断力已经随之不见。“放步兵过去进攻!”他对锲特盛大叫。
“但是阁下!”
“不要废话!快!”
锲特盛比了一个手势,英格兰步兵团的前锋开始蜂拥到木桥上。
华勒斯笑了。他拍了拍赫密胥的肩膀,“去告诉墨内骑到上游,然后想办法越过河流。等一下!还要跟他说,叫他走的时候故意让英格兰人看到!”
赫密胥迅速地骑开。
当英格兰士兵正从木桥上攻过来时,苏格兰的贵族们正在山头上观看,在他们的后面是他们私人的骑兵队,有一些骑士也配有武器。由于没有能参加第一回合的对抗,他们有些意兴阑珊,唯一所愿意做的只有观望以及批评。
“假如他再不行动,就不能利用他的有利的时机,”当赫密胥正骑上来时,拉克伦批评着。
“到上游骑过河去,从侧翼包抄他们的步兵团!”赫密胥下了一道命令。
贵族们并没有对赫密胥无礼的口气表示不满,但是他们质疑这道来自华勒斯的命令。“我们不该分割自己的力量!”墨内抗议。
赫密胥火大了。“华勒斯说马上去!而且要让对方看到你们离开!”
“你听我说,你这个死老百姓!”拉克伦骂了出来,然而墨内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拉了一下拉克伦的手。“他们会以为我们是要逃走,”墨内说道。“他已经完全控制住局势。他一定是在事前就计划好每一件事情。”墨内对赫密胥说,“你去告诉华勒斯,我们会照他的话做。”
墨内挺着腰杆坐在马上,向他的部属挥了挥手,然后就领着他们绕过山腰奔驰而去。
英格兰的塔尔梅奇爵士看到苏格兰的贵族都骑着马走了,他向锲特盛大叫,“看到没有,每一个骑马的苏格兰人正要逃走!快点!快点!叫我方的步兵攻过去!你亲自带领!”
锲特盛加快了马速,领着一半的英格兰军队越过木桥。
华勒斯举起长剑。“为苏格兰而战!”
他快马加鞭,往着已经聚集在桥北的英格兰步兵冲去。整个苏格兰军队都跟在他的后面。
已经到达桥北的英格兰士兵没有办法抵挡住苏格兰军队的猛烈攻势。他们的技术、将领,以及人数样样都不如苏格兰人。他们只有朝刚才他们才越过的木桥逃回去。
塔尔梅奇简直不敢相信他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情景,是一个很可怕,让他不敢再看下去,而又不得不看的情景。他感觉到他其他的将领都拥到他的身边,等待他进一步的命令。这个时候他根本慌得找不着头绪。“增派兵力过桥!”他向他们下了命令。
旗兵将这个命令传达到各部队去;英格兰的将领们很高兴听到这个命令,因为他们很想过河去救对岸的同胞,于是又把更多的军队赶过桥去,结果是使得原本已经异常拥挤的木桥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
在桥的北边,华勒斯和他的部下正大规模地屠杀英军的先锋部队。苏格兰人已经攻到桥头。这个时候的情景可说是一场混乱。正要赶往救援的英格兰军队与正要逃回的英格兰士兵挤在一块,甚至还被推挤回来,塔尔梅奇的骑兵队先前已经被击溃了,弓箭手看到同胞与敌人混在一起,弓弦上的箭根本不敢射出去,怕误伤己方的士兵,而他的步兵团正在木桥上相互践踏。
在苏格兰那一方,华勒斯与属下们只往一个方向前进,那就是敌人攻来的方向。他们见到什么砍什么:脖子、脸蛋、背部,他们都不挑剔。木桥下面的水流不久就殷红一片。
“用——用弓箭手!”塔尔梅奇大叫着。
但是弓箭手们知道自己已经发挥不了作用,而且感觉到在英军里面有一阵惊慌正像流行病一样传染着;他们知道苗头不对,正一步一步往后退,要寻找逃命的路线。
而在木桥上面,苏格兰人还是对着英格兰士兵毫不留情的砍杀着——没有东西可以阻止他们的复仇。华勒斯在这个时候变为一个冷血的杀手;每一次他的长剑一挥,就有一个头颅或一只断臂飞了出来。赫密胥以及史蒂芬双手都一起握着长剑,他们就在华勒斯的身边,也在从事杀戮的工作。老坎普贝尔在格斗时丢掉了他的盾牌;然后有一个英格兰士兵砍走了他的左臂,但是坎普贝尔反击了回去,取走那个士兵的整条性命。
苏格兰军队攻到桥的另一边,开始用死尸筑成一道防线。
英格兰军队里也有不少有勇气的军人。锲特盛集合了一堆士兵守住靠近城堡的桥头,试图反败为胜。当他的部属一直往后退时,锲特盛策动他的坐骑,冲向苏格兰的防线,想要用他的马撞开一个大洞……。
华勒斯站直了身子,他的长剑一挥,垂直地击中了锲特盛的头部,切开他的头盔、头发,以及脑部。
塔尔梅奇受够了,他掉转马身,奔驰而去。
“可恶的胆小鬼!”他留在现场的一位将领骂道。然后这位将领马上试图拯救剩下的英格兰部队。
“我们还有五千人!”他喊道。“集合起来,摆好阵势!”
正当在城墙下的英格兰士兵想要振奋起来做第二次反击时,苏格兰贵族墨内带着其他贵族与骑兵突然出现在英军的侧翼。英格兰的增援部队又陷入一次惊慌中。
威廉在桥边看到英格兰士兵争先恐后地往四面八方奔逃,有的如愿,有的则死于苏格兰人的刀刃下。
苏格兰军队终于尝到了近一百年来未曾尝过的滋味:胜利。
华勒斯看着战后的情景:平原上到处都是死尸,有的士兵身体被长枪刺穿,桥边则是一叠叠的尸体,桥面因为血光而闪烁着。
威廉被士兵们举了起来,甚至连苏格兰贵族们也跟着平民们唱……
“华——勒斯!华——勒斯!”苏格兰战歌回响在平原与山丘之间。
31
在法兰西的一处原野上,长腿爱德华的军队驻扎在一片草地上,因为这是一个干旱的夏季,所以草原是枯黄的。长腿正在他的营帐里,手指着几幅地图,嘴里则念念有词,嘲讽着他的将领们。他征服法兰西的计划已经带领英军走到了一个死胡同。有一些法兰西贵族不赞成英格兰国王来治理法兰西,认为法兰西的王位应由法兰西人来坐。而另外一些法兰西贵族则认为,既然长腿也是金雀花王朝的一员,他就有资格来治理法兰西。当然这一个论调有点牵强,但是因为当时欧洲各地都流行着牵强的论调,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即使长腿并不适合坐上法兰西王位,他的媳妇伊莎贝以及他将来的孙子都会有足够的资格来统治法兰西。因此当长腿与法兰西人争夺法兰西王位时,就跟其他地方的王位争夺战一样,充斥着虚张声势以及贿赂的情景,在政治协商之间夹杂着小规模的军事角力。这种情形使长腿感到身心俱疲。他感觉到他的骨头正在老化,在潮湿的夜晚他的关节炎经常发作,他的咳嗽已经转变为习惯性。
他对将领们说,“照理说,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巴黎了!
现在我们只好将军队屯驻在这里过冬!”
他的将领们由于长期的不满,已经敢在长腿的面前畅谈自己的看法。“陛下,我们并没有准备在这里过冬,”其中一位将领说道。“我们在这里过冬的话,将会由于寒冷及饥饿,损失一半以上的兵员。”
其实长腿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但是他明了战争的残酷,所以他早就有应对之道。“春天的时候,我将会派遣我驻扎在苏格兰的军队过来法兰西,”他说道。
一个一脸疲惫、全身溅满污泥的信差骑到了长腿的营帐,他从吐着白沫的坐骑跳了下来,直接进入营帐。他快速地行了个礼,然后交给长腿一个卷轴。当国王阅读该卷轴时,他原本苍白了一段日子的脸转成了绯红色。长腿慢慢地放下卷轴,咬着牙说道,“我们在苏格兰的军队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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