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的运气不错:在8点那班从罗利达累姆飞往华盛顿的航班上还有一个空位。他用格尔顿给的现金买了机票,然后拿着一把25美分的硬币,在机场里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
他拨通了华盛顿的电话号码查询台,请求查一下卡伦的家庭电话号码,可是她的电话号码没有列上去。这时他突然想起她在他的汽车上!他拨通了汽车电话的号码,信号刚刚响了一声,卡伦就抓起了电话。
“艾略特!你在哪里?”
“我在罗利达累姆机场。我没事,已经逃了出来——”
“感谢上帝!”
“——你呢?”
“我没事。快要到家了。我得告诉你后来发生的事情——”
“不行。不能在汽车电话里谈。听我说,我的硬币快要用光了。能不能等我到了再说?”
“嗯——好吧。”
“那好。我乘出租车到你的公寓去——在什么地方?”
她把地址告诉他,然后说:“艾略特,我准备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我们不能——”
“不!务必请等我到了再说。”
受话器里传来一阵吱吱的静电电流产,后来他才听到了她的回答。“卡伦!你话机的电池不行了。”
“好吧,我等着你。”他听到噪声中传来她的回答。
“哦——还有一件事。你听得见吗?”
“勉强可以。”
“我希望你比较一下克兰德尔的症状和蛇伤的症状。听清楚了吗?”
“我听见了,但是我不——”
电话断了。
这一趟短程飞行使艾略特有机会考虑和计划下一步行动。飞机降落在华盛顿国家机场以后,他要了一辆出租汽车,可是却没有去卡伦家。他叫司机到华盛顿西北区巴亚尔的住所去。
艾略特请司机等一等,然后下车径直去摁响了门铃。巴亚尔开了门,身上还是昨天的装束,头上绕着雪茄烟雾。
“罗思先生!”
“对不起,我把你的电话号码给弄丢了,有一件事情得马上和你讲。我可以进去谈一下吗?”
“当然,当然。”他领着艾略特进了烟雾弥漫的起居室。
艾略特说:“昨天,你让我告诉你是否克罗姆公司参与了生化武器研究计划——”
“你该不会说你已经调查清楚了吧?”
“我刚刚从那里回来。他们正在制造一种叫V-5的东西。你听说过吗?”
“V-5?不,没有。嘿,你是怎样到那里去的?你是怎样知道的?一般说来,如果是联邦政府下达的承包合同,我是无法了解——”
“我没有时间细谈。我本以为你也许听说过有关V-5的事情。”
巴亚尔抱歉地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可以进行调查。你看,我原以为自己了解了制造生化武器的各个厂家的情况——”
“当然,很好,”艾略特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他转身走到门口,想急着赶路,而且头又开始疼痛了。这时,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它在表面上好像与任何事都风马牛不相及。“还有一点,”他立刻问道,“你听说过哈克没有?这是他的姓,我不知道名字是什么。”
巴亚尔倒吸了一口气。“开什么玩笑!”
“你认识他?”
“难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艾略特说道,有些不耐烦了。
“陆军准将来巴尔·哈克是德特里克堡生化武器实验室的指挥官——他担任那个职务已经有20年了。他是名副其实的‘生化武器先生’。你真的不知道吗,罗思先生?”
艾略特回答道:“是的,确实不知道。”他揉了揉额头。“德特里克——德特里克堡!那些V-5就是运往那里的!”
“没有什么奇怪的,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是生化武器研究中心。”
艾略特紧张而飞快地思考着。“有关哈克这人你还知道些什么?”
“什么?据我了解,陆军部好像不能让他退休。我知道他就像治理私人种植场一样地管理着那个实验室。我还知道他在越南战场上失去了睾丸,不是在战斗中,而是美军内部的某次事故中。”
艾略特慢条斯理地问:“这一点你是怎么知道的?”
“为了写书我采访过他。正如我刚才说到的,他实际上是美国生化武器之父。”他看了一眼艾略特的表情,接着说道,“哦,当然他没有给我讲他在战场上负伤的事,但是,那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一名高级军官一直单身,要么他是同性恋者……要么他有残疾。我发现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当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但是——他有某种吸引人的品质。”
艾略特把身体靠在墙壁上,问道:“进德特里克堡难不难?我是说,那里是不是戒备森严的?”
巴亚尔顿时瞠目结舌。后来,他缓缓地说:“到基地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自从越战结束以后,那里的警卫已经松懈了。但是,进入任何一幢搞生化武器研究的大楼得通过宪兵的检查,出示带有照片的身份牌,而且还得有官方发给的访客标志。你准备——”
“不知道,”艾略特说着打开了房门,“谢谢你提供的情况。”
艾略特躺在卡伦家里转角沙发的靠垫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这里的正常气氛反而使他心烦意乱。虽然如此,室内的陈设还是不错的。
重新见到卡伦使他非常高兴。她坐在一把摩登的软躺椅上,下穿蓝色牛仔裤,上身套了一件印有“首都大学”字样的圆领运动衫。他一边品尝着香浓的咖啡,一边听卡伦讲述她在西福德警署的那次小小冒险经历。“我离开警署以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得越远越好。我开车直接到了这里,一路上仅仅把车靠在路边上打了一个盹。”
接着,艾略特给她讲述了自己从克罗姆公司逃跑出来的经过,通报了从格尔顿和巴亚尔那里了解到的情况。
卡伦问:“说到这个叫哈克的家伙——你认为他用V-5杀害克兰德尔是为了报仇?”
“对。哈克认为是克兰德尔释放了那些扔手榴弹炸他的黑人,就是那些使他不能做男人的士兵。那就是他的动机。你把克兰德尔的症状和蛇伤症状进行过比较没有?”
“已经搞了,”卡伦满意地说,接着打开一个卷宗,把几张纸摊放在茶几上,“你瞧这个。”
在一张纸上,她罗列了克兰德尔的主要体征、症状和化验数据。“我读一下蝰蛇咬伤的症状特点,你比较一下。‘受伤者在10到15分钟之内出现肢体麻木和虚脱,然后是运动失调、上眼睑下垂、口舌麻痹、吐辞不清、多涎,有时出现恶心和呕吐。然后是昏迷,在8至72小时之内死亡。’”
艾略特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卡伦继续念道:“病情严重时,化验异常指标包括继发性贫血、血小板减少,以及蛋白尿。”
“血小板减少!”艾略特叫道,“那就对啦!”
“我当初搞不懂为什么会出现血小板减少,以为那是慢性病——但是也讲不通,因为在他的例行体检时从来没有发现过。蛇毒是一种天然神经毒剂,我在医学院念书时读过一份将它用于麻醉的研究报告。我想,可以比较容易地改变蝰蛇毒液的脱氧核糖核酸结构。”
“不过,要用它做武器,就必须把它变成气体状态,”艾略特说,“‘双化学剂合成神经毒气弹’就是用来装这个的——就是那个所谓的‘大眼睛’。”
“大眼睛?”卡伦的神情说明她认为他在蒙她。
“对,那是一种散布神经毒气的炸弹。使我感到不安的是格尔顿只承认V-5是一种武器,但他既没有说明是哪一种,也没有说明它的用途。他隐瞒了什么东西。”
“不难理解,”卡伦说,“那是机密嘛。现在我们该去报警了吧?”
“去中央情报局还是联邦调查局?制造这东西的不是别人.而是政府,知道吗?在这种情况下,本地警方要么会认为我们疯了,要么会把事情推给联邦调查局。我们毕竟还没有掌握确凿证据去促使他们进行调查。目前这一切都还是猜想和推断。当然,我们可以表示怀疑,而且可以提醒人们保持警惕,但是——”
“我们也可能最终会像里德那样死于非命。”卡伦接过话头说。
“或者像杰基那样。”他见她脸上露出了询问的神情,于是解释说,“我聘请的侦探,她‘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不行,我们必须找到证据,说明克兰德尔是被V-5毒死的——”这时,他突然涌起一阵难以控制的恶心感。“我有点不舒服——”他说着躺在沙发上。
“艾略特,你怎么啦?”
“我……头晕。”
卡伦俯身站立在他旁边。“你能坐起来吗?我想给你检查检查。”她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和颈部,接着解开他的衬衣,摁了摁他的胸部,然后把耳朵靠在上面听了听。她的抚摸使他有一种触电感,不禁浑身一颤。
“对不起,我并不是要弄痛你。”她说。
“没关系。”他嘟哝道,没有将他颤动的真实原因告诉她。
后来,卡伦说:“你头部有伤,得进行X光和CT检查,看看有没有骨折或者硬脑膜下血肿。”
“算了吧。”艾略特说。这时,眩晕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我会好的,现在没有时间进行治疗。”
卡伦和他争辩起来,接着又摇着头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上。两人一言不发地对坐了一阵,卡伦后来试探性地问:“喂,我们可不可以把克兰德尔的尸体挖出来检查一下?”
艾略特笑了。“噢,行啊。琳达·克兰德尔肯定会同意的。我去告诉她,我认为他是在公园里慢跑时接触了某种神秘的生物武器而死亡的。那样说得通。”
“等一等,”卡伦说,“刚才我想起一件事。那个装V-5的玻璃管破了,药液漏在了我的手袋里,而我却没有任何不良反应,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知道那剂量很小,可能有些是挥发了。不过,如果那东西毒性很大的话——”
“说得对。而且,那些警卫在库房里向我们开枪时也毫无顾忌。”
“好像知道罐子里面的东西不会伤害他们似的。”
“我们说的是什么呀?格尔顿在撒谎?罐子里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武器?”
“那也讲不通啊。”
艾略特点了点头。“对,讲不通,”他慢条斯理地说,“这使我们回到你原来的想法。”
“什么想法?”
“弄一些V-5进行化验。”
“我们无法再到克罗姆公司去!”
“对,说得不错,”艾略特说,“不过,还有一个地方,一个更近的地方,我们可以在那里弄一些。”
“德特里克堡!”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踱着步。“不,不,那是发疯。你以为我们可以到那里去逛一逛,东问西问,寻找一种致命的神经毒剂?”
“我不会乱逛,知道去哪里找——第568号大楼。”
“然后呢?”
“我会用耳朵听。”
卡伦突然发现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等一等。你要一个人去吗?”
“说得对。”
“不行,我也要去。”
“卡伦,你去没有什么意义。一个男人穿着便服单独行动不容易引起怀疑。”他没有等她开口,继续解释道,“况且,我还有别的事情要你去做。”
她的眉毛向上一扬。“什么事?”
“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的斯潘塞上校在解剖尸体时告诉我,他留下了一块克兰德尔心脏的切片。你知道的,就保存在冷库里——”
“对了!”卡伦激动地叫了起来,“心脏组织的样品!我怎么没有想到?我的好朋友梅格是搞病理的——如果有任何V-5的痕迹,我们都能发现!”
艾略特笑了。“太好了!”
“那样品在哪里?”
“难就难在这儿——它在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至少原来是这样,解剖完毕时是放在那里的。不过,今天是节假日,那地方可能关着——”
卡伦的嘴角显出刚毅的神色。“我会弄到的,别担心。”
“嗯,反正试一试吧。”
卡伦抓住他的手说:“如果样品上留有蛇毒,你就不用去德特里克堡了。那就是我们的证据!”
“不行。那仅仅是一半,我们得说明它就是V-5造成的。”他看了一下手表。“我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开车去那里。好吧?”
“太冒险了。你明白被抓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明白。你同意吗?”
过了片刻,她勉强点了一下头。“这不再仅仅与医疗事故案有关了,对吗?”
“对。”他说,对她理解的态度感到惊讶。
“我是这样想的。”过了一阵,她说,“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不过我认为你应该在这里过夜。我担心你头部的伤势。你昏迷了那么长的时间,如果你是我的病人,我会要求你今晚留下来接受观察的。所以——”
“没有必要,我会好的。”
“废话,你这是在强充硬汉。”
他知道她是对的,但是还有别的原因。他内心深处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他考虑了一阵以后,觉得再拒绝就会显得荒唐了。“好吧。”他低声说。
最近来的那个新兵是一个人高马大的黑人,叫克劳利。他是一个花花公子,头上系着一条印有“黑色力量”四个字的头带,胸前挂着一个和平徽章。克劳利开始和排里的弟兄们鬼混,并不知道他自己得参加两次战斗以后才会真正被他们所接受。在执行第一次巡逻任务时,排长命令他紧紧地跟着艾略特,认为那样可能少一点麻烦。
艾略特以前训练过新兵,但是这次却心里窝火,不愿带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每当这个杂种问这问那,艾略特总是不在意地哼一哼,不想和他多说。他觉得,克劳利应该知道基本的常识:不能在小道上走,不能触动小道上的任何东西。妈的,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艾略特用手技开路边的树枝,想追上伊斯特中尉,克劳利在他身后约10码远的地方跟着。
突然,克劳利的身影出现了,在厚厚的落叶间跑着。这个白痴竟然在小道上走!艾略特刚要开口警告他——实际上他刚吸了一口气——克劳利就触动了地雷的引爆装置。
卡伦突然惊醒,习惯性地伸手去抓呼机,可是它不在。她睁开眼睛,这才想起自己不是睡在值班室里,而是躺在自己的卧室内。吵醒她的是一个人的尖叫声——那短促的叫声从她的起居室断断续续地传来。是艾略特!
她冲进起居室,两只赤脚几乎没有着地。艾略特坐在长沙发上,两只眼睛仍紧紧地闭着。他的叫声现在小了,变成了喉咙里的嘟哝声。她坐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艾略特!”她温柔地喊道,“艾略特,你醒醒!”
他右手抓住她的手臂,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情,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散乱,游移不定,但是瞳孔正常——她本来担心他的颅内出血。
卡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事儿,艾略特,只是一个噩梦。”
他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我这是在哪里?”
“在我家里。记得吗?”
她发现他的意识慢慢恢复了正常。“哦,对,对。”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对不起,对不起。”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经历了这么多周折,睡觉做梦并不奇怪。”她轻轻地把他的手从自己手臂上移开,用她最客观冷静的口气问,“你梦见了什么?”
他踌躇不定,后来慢慢地回答道:“越南,我回到了越南。”
在他讲话的声音中,在他本然的表情里都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她搜索枯肠,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最后她说道:“我曾经在华盛顿的退伍军人医院搞过精神病巡回医疗,和一个为越战老兵进行心理治疗的小组合作了3个月。所以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冷笑一声。“哦,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喃喃地说,一时惊慌失措,“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我了解做梦和幻觉重现是怎么一回事。艾略特,它们就像一个个充满脓液的伤口,必须打开,排除脓液。”
“精彩的比喻。”
“把你的噩梦告诉我,那样可能会好一些。”
“不。”
显然,他得把困扰自己的东西说出来,所以她不相信他的回答是发自内心的。“艾略特,那是因为犯罪感的缘故——通常都是某种形式的犯罪感在作怪。没有战死沙场可能使你产生犯罪感,杀过人可能使你产生犯罪感,没有杀人也可能使你产生犯罪感。在心理治疗小组里,这样的例子我不知听到了多少。”
“谢谢你的好意。”他说罢躺下,脑袋枕在两只手上。
卡伦觉得自己很想在他身边躺下,用自己的手臂搂着他——不是情人相拥,而是为了给他一点安慰。然而,她只是捏了捏他的手,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躺在床上时心里想:自己刚才想到的是对谁的安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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