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的布鲁克林市街风光,将永远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每逢在哈累姆街上看到成群的黑人时,便不由得想到这里。继而又联想到竹子去的弗吉尼亚,那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它给我以快乐的空想。生下这个孩子后,如果还能储蓄一些钱的活(至此不能再生孩子了,无论如何也不能了),就带上所有的孩子回到汤姆的故乡亚拉巴马去。在亚拉巴马的伯明翰住着汤姆的姐姐、两个弟弟和母亲,一年只通一次信。信中常提到要我们去那里一趟,想见见我们。我也想去亚拉巴马。坐上公共汽车离开纽约,只隔一条河的布鲁克林已是别有天地,如果去亚拉巴马。又不知是怎样开心呢。
这应该是生下小孩若干年后的事了,但我还是必须向孩子们讲明。美亚丽听了眼里充满了喜悦。
“巴尔巴拉和贝娣都知道了吗?去亚拉巴马!爸爸的出生地,我们祖母居住的地方!学校老师也说过呢,南部区是好地方,亚拉巴马在南部区的中央。”
但汤姆这一主要人物却井没有表现出激动,反而露骨地显得不感兴趣。
“亚拉巴马是在遥远的地方啊!”
“再远也要去的。我拼命地干活攒钱,等攒够来回的路费。妈妈可以叫我们在怕明翰住下的吧?”
“不过,我要留在纽约的。”汤姆说。
“为什么?你不想看到自己的母亲?”
“想啊!我如果存下钱的话,我想把母亲接到这里来生活。”
“……你为什么不想去亚拉巴马呢?”
“不为什么。只是不想去啊!”
我好不容易想出的一段乐趣被打破了,弄得不欢而终。不管怎么样,目前当务之急是对付分娩。至于去亚拉已马,最快也得在孩子出生一年后才能实现。所以,我也就不再和汤姆继续争执丁去。
竹子去了弗吉尼亚,从此令人操心的便只有丽子了。自从去了一趟布鲁克林后,自己很受激动,于是我就不再想去哈累姆以外的地方了。直到过了一个来月后,我才又出了一趟门。
我们居住的哈累姆区是东西走向的,而波多黎各人居住被称为西班牙,哈累姆的地区,是在我们往南的方位上。内藤饭店星期日休息,午后我牵着巴尔巴拉的手走了出去。至于贝娣,交给美亚丽来照料。巴尔巴拉生得满头黑发,到了波多黎会人的居住区是不致于被人侧目而视的。她又是个温顺的孩子,每逢和我出门她都感到满足,在地铁车中她一直笑嘻嘻的。
在西班牙·哈累姆的中央停车站下了车,走上地面,我伫立片刘,左右环视了一下。不对!这里的确不同于哈累姆,就是和布鲁克林也大不相同。路上行人虽也不少,但和哈累姆比,和布鲁克林比都少得多,我甚至想道,这也许是由于星期日的缘故吧?波多黎各人无例外地信奉天主教,今天早上理应去礼拜堂的,按理说也应该打扮得像样一些,但贫穷的阴影从不曾离开他们一步。不管怎样看上去,这里也是一副贫穷街的情景。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每人的头上顶着一束黑发。到了这里,我几乎忘记自己和孩子也是一头黑发了。在看惯茶色头发的散乱蓬松之后,金发已不再令人目炫。可能由于波多黎各人的油光黑发使人感到奇异的缘故吧?
“妈咪……”
巴尔巴拉把身子偎依着我,想要我抱她。但怀了孕的我,已经无力抱起她了,我只好振作一下精神拉着她的手在街上走着。这里比起哈累姆来显得更脏更穷。
蹲在各家门前的大人们,无一例外地都是面色苍白。其中夹杂有和日本人一样容貌的人,我不得不惊奇地停下来。波多黎各人是西班牙人和黑人、土人的混血儿,所以不一定都是何塞那样高鼻梁的美男子。圆鼻头的男人和圆脸庞的女人也很多,只是许多男人的鬓角较长,鼻子下面留着胡须,女人的身姿也和日本人有所不同。市街上见到的是一片暗淡、贫困和阴郁,但耳边感觉到的西班牙·哈累姆气氛,却是说不出的欢快活跃,他们说话声音要比黑人高,并且无一人例外都是用西班牙语讲话。但孩子们却讲着片断的英语,在嬉戏着。沥青马路上滚动着空酒瓶,破旧报纸在电杆上吹来吹去,虽经烟熏尘荡,但还辨得出上面的西班牙文字。公寓大门的把手破旧得变了形。鱼腥气四处飘散着。到处放着盛垃圾的大油罐。抬头望去,从家家的窗子里晾出的衣服,与其说是衣服下如说是原色的破布垂吊在那里。
我一面拨开这些脏物一面快步走着,但领着巴尔巴拉却又走不快。人们看到我们母女都感到陌生,在注视着我们。看得出没有人会认为我是他们的同种人。穿着皮夹克、牛仔裤、戴着黑眼镜的年青人和我对面走过时,吹起口哨。街角处也有同样的青年在弹着吉他,奏着古巴音乐。他们是想把这里沉郁的空气用一双鲁莽的手弹拨得轻松一些的吧?
我走过的地方到处可见各色人种在亲密无间地相处着。这里的很多事情吸引人们留步,所以不容易迷失路途。尽管如此,我还是渐渐产生了不安。走到一家卖鳕鱼干和豆类的商店门前,向集聚在那里的人打听丽子的住处。
围着大毛织围巾的女人们瞪大了眼睛,脸上现出怀疑的表情在听着我的询问。
“我不会说英语。”一个女人摆着手回答道。另一个女人向屋里打招呼,走出一个男人来,用口音很重的英语说道:
“你要找的人离这里不远,由这儿往前再走一区段,向左拐就到了,夫人。”
他告诉了我。这英语可能是他当兵时期记下的吧?我恭敬地向他道了谢。不懂英语的女人们也都笑嘻嘻地大声说道:
“再见!希望你再来!”
看得出他们是些心地善良的人呢。我从内心受到了感动。
按照指教的路线找到了那所公寓。门前的石阶已经残缺不全,周围显得冷落凄凉。我住的房屋虽不算得完美舒适,但比起这凋零残缺的门户来还强得多呢。我牵着巴尔巴拉的手,扶着被手垢磨光的栅栏小心翼翼地登上了四楼。
门上用圆珠笔写着麦密两个小字。我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后,轻轻敲了敲门.反应出的却是惊人的大声喊叫。这声音可能是西班牙语在问是谁的吧?我不习惯于高声回话,便又用拳头敲了一下门。
原未是个女人。她打开了两扇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肥胖的老太婆。当见到我后首先是一声惊叫,然后忙又用手捂住了嘴,瞪看大眼不知唧哩咕噜地说了些什么。我一点儿也听不明白。
“我是丽子的朋友,来看丽子的。您是何塞的妈妈吧?”
“啊?丽子?”
老太婆在喊出丽子名字的同时,从她那凹陷的眼中簌簌地流下了泪滴。她边哭边讲着西班牙语。我弄不懂地为什么啼哭,我尽量用简单的英语向她问讯着丽子的安好。
“丽子她身体好吗?她和我一样也怀孕了吧?她现在哪儿?是不是有了病呢?”
我刚问了一句,老太婆使用西班牙语回答了上十句上百句。她张若两只大手仰面朝天地摆动着,泪流不止。我渐渐地感到事情不妙,说不定是……。
“大娘,丽子是不是死了?”
我的语气很重,老太婆倒吸了一口气停住了话头,接着用手比划要我进屋子里去。
“何塞在做什么?”
“妻子?”
“不!我问何塞在哪儿?”
“妻子。”
“不是问这个,家里没有懂英语的人吗?”
我有些生气,一步迈迸屋里。这时看到屋里的情景让我下由得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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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新娘 第十二章 丽子之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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