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子,若维和雅安才离开坟场。他们走了不到三条街口,就遇见若维的马车,马休坐在车夫旁边。原来马休躲开警方的追捕之后,就到他晓得若维的车夫一定泡在那里的酒馆去找他。然后他们两个人慢慢在附近街上游荡,等到风声平息之后,才全力搜索,最后总算找到各自的主人。
看见马休安然无恙,雅安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就怕他一条手臂不方便,会给逮个正着。当然她会尽全力去保他出来,可是只怕要花上好几天,还得透过各种管道。麻烦无所谓,就怕马休要白吃几天的苦。这时他报告说,警方突击失败,没有抓到半个人,连住在那间屋子里的混血女郎都被安全地带走了。
听到最后,雅安总算相信若维没有说谎,那个混血女郎的确不是他的情妇。她现在才想到,如果那个女人是他情妇,他一定不会弃她于不顾。别的不敢说,雅安至少还能肯定这一点。要命的是,她只顾关心这种男女私情,竟把主题都丢到脑后去了。
到底那间屋里的集会目的何在?是什么危险惹得腐化的警方都要介入呢?当她在韩家大门下车,雅安终于提出她的问题。
他注视她良久。“你永远不会放弃,是不是?”
“本性难移。”她说,诧异自己的口气怎会那么不快乐。
“假设我说这个集会跟你没关系,对你和你周围的人也没有伤害呢?”
“换句话说,我最好少管闲事?”
“完全正确。”
她无可奈何地摊一摊手。“我就是不能这样子丢开不管。”
“为什么?”他问道,安静而强硬的口气。“我做的事对你有多重要,值得你像今晚这样舍命奔逃?”
她在做茧自缚。她怎么能告诉他,因为她忍不住想要了解他?至于她为什么想要了解他呢?她没兴趣去深究这个欲望,更不想去回答。“就说好奇心吧!”她说。
就算他不满意这个回答,也没有表示出来。“一个危险的动机。”
还有更危险的呢。“这算是警告吗?”
“下一次,”他缓缓道。“结果恐怕还会更糟。”
雅安抬起下巴,瞪着他说:“对谁更糟?”
“对我们两个人。”
他一说完话,掉头就走。雅安凝视他步下阶梯的背影,他从容不迫的步伐,月光映着他的黑发奕奕生辉。她凝视他,胸腔徘徊着一股空空落落的酸楚,每一瞬间都可能高涨,将她淹没。
若维强迫自己走下去,脑子里嗡嗡的喊叫声,叫他回头,回头要雅安听他解释,了解他的所作所为,而不是害怕他、憎恨他、扭曲他。他差一点又要脱口向她求婚。可是他相信她还是会当着他的面,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应该接受失败,保持风度地退开才对。可是,如果他退出的话,他也就完了,她是他的。就算必须毁掉他们两人,他也要教她认清这一点。
雅安入睡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可是脑子里纠缠不清的思潮仍然不肯放过她,一直到晌午时分,她才起身,然而眼睛下面却出现两道黑圈,一脸疲惫的神色。早餐端进房里来,她喝了咖啡,望着热腾腾的奶油卷,硬是提不起一点胃口,甚至连起床梳洗的力气都没有。
连接着她妹妹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隙时,雅安正端着咖啡杯,倚在落地窗前,眺望楼下的景致。门立刻大开,凯馨闪了进来。“我是不是吵到你了,雅安?现在能跟你谈谈吗?”
雅安费力提起劲,把自己的问题丢到一边。对妹妹和煦的一笑。“当然。你要不要来杯咖啡?”
“几百年前我就喝过了。可是如果你不吃,我倒可以来块奶油卷。”
“请便。”
凯馨不必等她招呼,径自坐在床前,在银质餐盘上挑了一块奶油卷,咬上一口。
“到底是什么问题?”雅安问道。
凯馨掠她一眼,然后垂下眼睫毛,咽下嘴里的食物。“我想问你一件事。”
“哦,什么事?”
“个人的事,说不定你不想说。”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
“的确。”凯馨说,第一次露出不自在的表情。“雅安,我听人家悄悄说,你跟杜若维亲热过。那种感觉好不好?我会喜欢吗?你一定要告诉我,因为不久我就要结婚了。而如果我不喜欢,到时候就太迟了!”
雅安皱着眉看向妹妹,假装不知道自己的脸红。“未雨绸谋?”
“不,不!”凯馨说,丢下手里的食物。“只是,好象全要靠男人吗?”
“是的。”雅安深思地答道,思绪飘回轧棉机房的那一夜。
“你喜欢吗?”凯馨坚持道。
雅安深呼吸了一下,才缓缓答道:“事实上,是的。”
“可是那是什么滋味?告诉我,别让我一个劲儿的问。”
“那是……”雅安顿住了。她要说什么才能让另外一个女孩了解,才能解释那种感情的强烈,心绪的变化?她应该用什么字眼才能形容出个中的奇妙?
“雅安!”凯馨不耐烦地唤道。
“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亲密感。两个人之间一无遮掩,靠得紧紧的,身体完美地贴合。那是一种深沉广大的喜悦,而同时又是刺激、狂野,充满了自由。”
凯馨看起来有点惊讶,可是更多的是眩感。“妈妈说会痛。”
“有一点,但是若维帮我减轻很多。”
另一个女孩咬着唇。“我怀疑默雷是不是知道该怎么做。”
“他那么爱你,一定会非常小心的。”
“我想也是。”
“不要担心。就算刚开始不会很顺利,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我正在想……”凯馨突然住口,望着空中。
雅安诧异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敢打赌罗麦尔一定知道,他在国外说不定有过不少经验。”
“可能。”雅安同意,却记起他对大家闺秀的尺度看法,便加了一句:“不过我怀疑他是不是碰过黄花闺女。”
凯馨啑了她一声,赶快丢开那个话题,又回到原先的主题。“可是听你那么形容实在有点奇怪。你们几乎还没认识,更别说谈恋爱了。怎么会这个样子?”
雅安转过身子,走向落地窗。“我不知道。”
“你想跟其它人在一起会不会一样?”
“不会!”雅安直觉地回答。
“也许,”凯馨说,大眼睛闪闪地看着她。“也许你们之间终究是爱情,就像戏里头那样,男女主角一碰面就迸出爱的火花。”
“更可能只是单纯的肉欲。”雅安答道,口气空空落落的。
“可能吗?”’
她突然打个不耐烦的手势。“我怎么知道?我的经验又没那么多!”
凯馨从床上跳起来,向她跑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
“我晓得,”雅安答道,紧紧地抱了一下妹妹。“我晓得。”
雅安拉铃唤来女仆帮她梳妆,一边和凯馨聊些别的事。晚上她和妹妹要去参加街上的化装游行,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一天的欢乐气氛正慢慢堆砌当中,因为她们可以听见楼下街上的人声笑语,不过重头戏还在日落以后,瑞威神的火把游行是这一天的高潮,到那时出去玩才有趣。她们不会在街上流连太久,游行之后就要去参加欢乐剧院举办的化装舞会。那一场舞会是由策划游行的同一群人主办的,参加舞会的人不只是去参加一个社交宴会,更重要的是还能就近一睹游行人物的风采。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好,亚热带的冬阳暖洋洋地普照大地。起居室临街的落地窗全部打开,罗莎吩咐在门廊上摆上桌椅吃食,谁喜欢看热闹都可以过去坐坐。她们的左邻右舍;也是一样,大家隔着栏杆举杯庆祝,笑语吆喝。而且几乎每一家都准备了一个狂欢日蛋糕,浇上五颜六色的糖霜,象征一年的好运。
街上多的是娱乐节目。穿上戏服的人物一个个勾肩搭背,扬长而过。骑兵和印地安人,海盗和牧师,吉普赛人和皇后,一个个在争奇斗艳,妆点得街头五彩缤纷。那边走过来几个一女人,打扮成水手、猎人的模样,脸上半戴着面具。奇怪的倒不是她们的装扮,而是她们的身分,因为大家很轻易就认得出那些是妓院的姑娘。与其说她们好玩,还不如说是想趁机在这个高级地段晃上一圈。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日子,一切禁忌都打破了。妓女可以在高级住宅区公然露面,良家妇女也可以到妓女户去探看一下。当然她们全部把自己藏得密密的,而且也没有人会承认自己去过那种地方。
到了下午,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欢闹的气氛越来越浓厚。许多化装人物在酒馆进进出出,再在街上走时已经步履蹒跚。那些人和一些没有化装的路人是小孩子丢面粉袋最好的目标。按照传统,今天孩子都有特权玩这种把戏,有些特别调皮的,甚至还往人家阳台丢。结果空气中便纷纷落落的,洒满了雪花似的粉末。
默雷在午茶时分抵达。他也难逃一劫,就在韩家门庭前挨了一个粉袋。面粉直扑他的面孔,洒到肩膀上。走进起居室时,他还一路不停地抖袖子,想要刷掉粉粒。雅安早就进屋来了。她对一街的热闹兴致索然,而且随着天晚,渐渐有了一点寒意。起居室已经燃上一小盆火,她拖过一张椅子靠近炉边,顺手拿起罗姨搁在一旁的小说往下看。凯馨进去打扮了,她还在看书。等到第十次她告诉自己该提起精神进去打扮时,默雷刚好进来。她放下书本,上去招呼他。一看到他一头一脸的白花花,她坚持女仆帮他清理干净,再把他的外套和帽子带下去刷一刷,顺便交代那个女孩去通知凯馨,说她未婚夫来了。
“你真周到。”默雷说道,还在抚平他衬衫上给外套压出来的皱褶。他看起来有点不太自在,那也难怪。一个绅士除非在自己家里的女眷面前,等闲是不会在女士面前露出衬衫袖子的。雅安陡然刺心地想道:着维就从没有这种别扭。
“别客气。”她说。
“请允许我这么说,你也是个最不寻常的女人。”
雅安不确定地看着他。女人,不是女士。这个用词有什么言外之意吗?是她自己的想象,还是他的口气真的超过一个准妹夫该有的分寸?她知道打她回来后一定会听到这一类的话,却没想到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罗姨捏造的故事也许不可能人尽相信,可是她以为这个准妹夫会多一点信心,至少是客气的假装相信也好。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说,”她含蓄地答道。“罗姨和嘉培在前廊,你想过去吗?”
“我希望在这里等我的外套。还是你希望一个人待在这儿?”
她还能说什么?“不,不!请坐。”她自己也回到座位上。
默雷坐进她右手边一张椅子里。“我想我应该感谢你取消我和杜若维的约会。”
“谁告诉你的?”
他微微一笑。“即将结合的人是没有秘密的,当然是凯馨告诉我的。更何况,我是关系人之一。”
“我想也是,只不过,那个时候好象那么做是最正确的做法。”
“我不晓得你竟然这么关心我。”
她尽量装得无所谓的耸耸肩。“事实是,我一碰到决斗这种事就没有办法理性思考,尤其自从……自从吉恩过世之后。”
“我明了。”
他懂吗?他的话有点温度,看着她的眼神里却什么也没有。她说:“我不想看见凯馨的幸福被这种小事情给破坏了。”
“对我而言,那可不是小事情。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结束了。不过,既然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我能再帮我一个忙吗?我一直没办法让令堂仔细考虑我们的婚事。她总是笑着说等待很辛苦,可是我们挑的每一个日子她都有理由否决掉。你能不能让她知道,我和凯馨都等得不耐烦了?”
雅安又望了他一眼,觉得他话里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讥刺,或许是她的幻觉,她想。“罗姨有的时候是很固执,”她苦笑道。“你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吧!她总会点头的。”
默雷还没回答,嘉培先从门廊转了进来。他看见默雷,只是颔首为礼,然后谁也不看正经八百地说:“罗莎夫人要我来拿她的披肩,应该就在这附近。”
雅安发现它滑落在背后一张椅子下面,她跪下去拖出来,然后转交给嘉培。后者接过沉重的披肩,转身又往门廊出去,自始至终都没有正视她。他的态度很生疏,几乎是不自在。雅安想那大概是因为她夜深蓝霸街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雅安凝视他的背影,惊讶地发觉他在这儿的姿态竟像在自家一样。就是这种姿态,他在那个混血女郎屋里就是这种姿态。这么想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两个房间的布置、色调很相近。两间起居室都是嘉培的设计,只除了这儿不是他花钱,那边他得自掏腰包。
也就是说,那位混血女郎是他的情妇,不是若维的。
不是若维的。
嘉培已经走出阳台了,雅安还怔怔地站着。
“有什么不对吗?”默雷问道。
“不!”她说,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什么也没有。”
“什么对不对呢?”凯馨说道,一路转进房里,把手递给她的未婚夫。“今天是狂欢日,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来了呢!”
“我怎么能够错失如此一佳人呢?”默雷握住她的手,微笑说道。
凯馨身穿路易十六时代的宫廷礼服,镶金绣银,美丽极了。“好个甜言蜜语的绅士,我真是受宠若惊。”
雅安看着这一对恩爱的恋人,竟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怅惘。他们这样的年轻,浑然不觉生活的逆流暗潮二他们只想要那一道连结两人的誓言,什么也不担心。总有一天,也许是一、两年以后,他们就会步入结婚教堂,享受一个纯真美丽的初夜。然后,会有一幢小巧可爱的房子,跟着生几个孩子,过着简单而满足的生活。日子就算没有狂欢激情,﹞至少也不会有绝望痛楚。
“哎呀,你的戏装呢?”凯馨正对默雷说。“你不陪我和雅安上街去啦?”
“你真的要出去吗?街上可不太平静。离这儿不远有个男孩在砸鸡蛋,还有两个无赖被捕了,因为他们把一个女人丢进附近一条水沟里头。至于我自己,就在你家门前挨了一个面粉袋。”
“你应该穿戏装的,你是雅安和我的保镖,还有罗麦尔。”
“麦尔?”默雷问道,眉头跟着蹩起来。
“不要这样嘛!”凯馨说着,把手勾进他的臂弯里。“雅安也需要有条手臂可以勾呀!”
“我不知道你邀了他。”雅安微感意外地说。
“他今天早晨送了一张纸条过来。”凯馨开始道。
默雷咬牙切齿。“他居然不清自来,那个巴黎来的纨夸子弟。”
“默雷!”凯馨惊诧地喊道。
“抱歉!”默雷说,脸上渐渐升起一片红晕。“我就是跟他犯冲。”
“我不晓得。也许我们送个信,告诉他不必来了吧!”凯馨无助地看着雅安。雅安侧着头,倾听上楼来的脚步声。“我看恐怕太迟了。”
麦尔昂首阔步踏进房门,他的黑色假发显得英姿焕发,翘胡子,灿烂的羽帽,手套上缀着珠宝。他向在场的人潇潇洒洒地鞠了一个躬,手上握着一把真正的剑。
凯馨滑了一个华尔兹舞步还礼。“你真潇洒,先生!我们刚好配成一对。可是你不是订了一套开萨克制服吗?我还以为你会打扮成一个英勇的俄国军官呢!”
“今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太有当俄国人的胃口。”麦尔夸张地做了一个手势。
“那么,你是觉得自己像三剑客里的达太安了?”
“正是区区在下。”
“也许我们应该感激,”默雷冷冷一笑道。“还好他不觉得自己像亚当。”
麦尔横了默富的袖口一眼。“至少我没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小职员。”
淬然之间,室内一片静默。凯馨看看这个男人,又看看那个,感觉到一阵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只能无助地绞着手。雅安仿佛又看到一场决斗的阴影,赶快岔进去。“默雷一定是等着要让我们大吃一惊。太可恶了,我们的打扮都先给他看去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换,免得给他占尽便宜。”
“噢,雅安,不要。”凯馨失望地叹道。
“你说得对,当然不要,”雅安安慰她。“我要扮女神,我等不及看自己扮起来到底有几分圣洁的味道呢!不过反正我也还没开始打扮,默雷有时间再回去换衣服。”
“我换不换都无所谓。”他不耐烦地耸了个肩道。
“当然有所谓!”凯馨叫道。
麦尔向凯馨跨出一步,好象想要安慰她,可是雅安把手放在他臂上,拦住他的去势,很快对默雷说:“别扫兴嘛,这不是闹别扭的日子。你不高兴,就别跟我们去,可是如果你要来,赶快下定决心;你到底换戏服还是不换?”
默雷本来就有意随俗,而且一个星期前的化装舞会上他穿的戏装也还在。可是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服装上头,他的美国式矜持又开始作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显出一副可笑的样子。也说不定他是嫉妒麦尔打扮得那么光鲜,生怕自己被比下去。
麦尔没有任何的表示,可能出于自尊,或者他就是没办法自己找台阶下来。他仍然站得僵直,臂下扶着帽子,车上握着剑柄,十足是个等待结果出现的剑客架势。
雅安幕然间发现一件事,面前的两个人都不是吉思。也许他们都有一些他的特征,可是他们仍旧是独立的人。她一直把自己的幻想强加在他们身上,慢慢累积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形象,一个完美的化身。她想在倪默雷和凯馨之间重建七年前的恋曲,又如此执拗地想象默雷可能像七年前的吉恩一样,死在决斗场上,而她的小妹妹也会步她的后尘,含恨终生。一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地接受一个重要的事实,吉恩已经死了。
吉思已经死了。她觉得心上掠过一抹甜蜜的酸楚,永远无法真正磨灭的损失。然而她还活着,确切地活着。若维说对了:她是在埋葬自己,想要用田事家课层层掩饰自己,把自己变成一个古怪的老处女,以为那样才能永远哀悼吉恩。如果的确如此,她不会再自欺下去了。若维让她发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人,仅仅为了这个事实,她就该感谢他。
凯馨带着受伤的表情,再一次想要说服默雷。她的未婚夫尽管还板着脸,态度已有软化的趋势。麦尔不忍看凯馨的难过,只顾低头打量自己的指甲。
最后,默雷总算闷闷不乐地点个头,答应他会去找一套戏服,结束了一场僵局。凯馨笑容满面地勾着他的手臂,把他送到门口。一场可能发生的风暴终于烟消云散,雅安叹了一口气,径自回自己房里去。
她的戏眼已经从陆夫人的服装店送来了,小心地包在纸盒里。雅安的女仆取出两件衣服,一件白色的亚麻布,另一件则是轻柔的纱衣,滚银条,绣紫边,非常的轻灵雅致。白色的亚麻长袍被洒下来,自然地描磨出胸围的弧度。腰际系了一条银丝腰带,紫色的穗子垂到膝盖上。别外那条银色紫边的纱衣当长披肩,斜罩左肩,露出右臂。脚上则穿了一双露出脚趾头的凉鞋。她的头发没有绾髻,松松地被在肩头,仅只额头环了一只发箍,连下来一块银纱遮着脸。
那身丝丝缕缕的装束给她一种行云流水的优雅,而最少的束缚又给她最大的快乐。另一方面,她却又有点踌躇,不知道这样子好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拋头露面。老实说,连她自己的睡衣都要比这个保守得多。可是,谁管他呢?这只是一件戏服,而今天本来就是一个放开胸怀的日子。说不定等她走出门去,下发现大街上的女人穿得比她还要夸张。然而,她真正害怕的倒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这身装束可能对她造成的效果。她已经发现了感官的乐趣,还会再找什么呢?
四个年轻人稍后就离开家门。现在街头比早上更挤了,也更热闹,街灯闪耀下,商店的橱窗都装饰得金碧辉煌。满街走来走去的尽是各国将相美女,传奇侠士英雄。时空恣意地交错,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时代,偶然地在这个轨道相逢。
这样的日子是不可能保持怨怒的。两个才刚吵嘴的年轻人已经和气融融,肩搭着肩,对街上可爱可笑的事物指指点点。再过几个小时,今天就要结束,明天就是清静自修的圣灰日,四旬节的头一天。然而他们还有这几个小时的欢乐,日常的烦恼、伤心都丢到一边去,尽情地疯,尽情地玩,尽情地忘记明日自己会是谁。此时此刻,唯一需要记得的就是,今天是狂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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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寐以囚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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