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都走进屋了,又顿住脚步瞧他,「这有什么,你又不是外人,快进来,我还指着你搭把手呢。」
不是外人……这话跟往顾梦连嘴里舀一勺玫瑰蜜似的,越发叫他觉得二人是天作之合。
打从第一眼起,他就觉得方沁不一样,他长在甘肃,那里民风比天子脚下的南直隶来得彪悍,女子莫说裹脚,就连繁琐的头面都是累赘,但他骨子里到底传统,对那样的女子固然欣赏,也心生敬畏,只敢远观。
方沁闯进他视野里时,是做离经叛道的书童打扮,又因着他一句戏言跑来出头,还刻意隐瞒了她化名卖画的身份,可爱又可敬,正是他打着灯笼要找的一位姑娘。
脾气柔顺,偏又长着几根反骨。
「嗳!」顾梦连愣神的功夫,就见姑娘带着她的反骨爬到了**上,「这怎么行?你快下来!换我上去!」
方沁也是不好意思让客人代劳这才上的,站高了脚底直打晃,他既然自告奋勇,那她也就不再坚持,在他胳膊坚实的护送下安稳落地。
「那我替你扶着。」
转回身面朝着他胸膛,只觉耳根子微微发热,心也跟兔子跳似的掷地有声。
是站得近了些,他呼出的气抚动了她的额上发,彼此的呼吸都显得清晰可闻,顾梦连松开扶**的手,她却比他还快,从胳膊底下钻出去。
他笑了笑,爬上去,三下五除二将纸张揭下来,站在**上细瞧,「这枫叶就是你从西宁山上带回来的?」
「嗯。」方沁颔首称是,「我糊了这纸可以拿来做灯,鸿院有个婆子原是家里卖灯的,她昨晚三两下把灯笼骨都扎好了,我拿给你看。」
她绕到山水一扇屏的后头,不过须臾,手指头提溜出三个轻飘飘的灯笼骨架,闪身朝他莞尔。
顾梦连抱臂站在近处,隔着山水屏与她相视,仿似只这么远远观望,就能在从缝隙迂回流转的时光中与她静度此生。
「这些是给荃哥儿蓉姐儿玩的,连哥哥,你的我先单独做好了,是只油灯的灯罩。」
她弯腰从桌子底下变戏法似的拿出个精致小巧的纸糊灯盏,转一圈各个朝向沾着一片枫叶,亮起灯时,墙上就会有叶的轮廓显现。
「好看。」
他赞她,赞她机智灵泛的巧思,也赞她丰神异彩的笑靥。
二人领上两个孩子在院里糊灯笼,正在兴头,周芸带着一个小荷包过来,说是新做给方沁的。
她不是第一回见顾梦连,福了福身,「见过连三爷。」
方沁收下那荷包,定睛一看,上头绣的竟是白玉兰花,和曹煜那条手绢是一个式样,脸色倏地变了变。
周芸逮住她脸上细微变化,扬眉殷切问:「小姨姥姥,怎么了?这个花样你不喜欢?还是……在别处见过?」
「见过。」
方沁如实答了,心道好在周芸定了大理寺丞赵家,不会再在曹煜身上浪费心思,「曹先生有一条这个花样的帕子,想来也是你绣的。进步真大,我记得上次拿给我看的时候,你才只能做些平针。」
周芸的眼神黯下来,笑道:「我粗手粗脚的,绣得不好,只敢绣给身边人用,这个荷包就送给您了,您收起来吧。」
「怪叫人难为情的,总是拿你们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东西。」
方沁想起什么,连忙摸出那盒新得来的胭脂,「这个你收下,是琼院那边给的,我还没用过。」
道了谢,周芸走到弟弟跟前,见他打着灯笼玩得不亦乐乎,简直连谁是他亲姐都快忘了,「荃儿,跟我回去,再过半个时辰曹先生就该来了,该背的都背会了吗?别只想着玩。」
荃哥儿玩得兴起,哪还有心思想读书的事,也是鲜少见他这样,「能不能和曹先生说今天不学?小姨姥姥说等会儿还有螃蟹吃呢。」
但见周芸的脸登时就黑了,厉声训斥他,「吃吃吃玩玩玩,让你来南京可不是享福的,将来没出息,你还打算指望谁?」
荃哥儿委屈极了,丧眉耷眼拎着灯笼。
既是劝学,方沁在边上也不好掺和,她要是出言安慰,周芸倒成了坏人,于是扶着荃哥儿的肩膀,从他手里将灯笼接过来,「你姐姐说得对,读书要紧,螃蟹多晚都给你留着,灯笼也是到了晚上才好玩,听话,快去吧。」
荃哥儿听劝,将灯笼先交出来给方沁保管,牵着周芸的手回了偏院。
顾梦连在边上噙笑静瞧着,连十年后二人膝下承欢共享天伦的景象都在脑中呈现。
日月同辉,草木斑斓,正是一日中金乌西沉,冰轮上升的时候。
秋菊螃蟹宴上大家都来齐了,就连说好要去上学的荃哥儿都杀了个回马枪。
是方其玉在席上不见高静雪一家三口,问了方知她在等荃哥儿下课,当即派人提三只熟螃蟹一罐绍兴花雕过去送给曹煜,让他今日早点回去,也好将荃哥儿一家换了来。
吃过饭,两个孩子提着枫叶灯笼在菊花丛里嬉笑打闹,两尾小泥鳅似的钻进钻出,童言童语讨人欢心。
崔慧卿环视这满院的灯火菊花宾客,呷一口酒对身侧的老夫人笑道:「您瞧,这才是一大家人呢,多久没见小姑姑笑得这么开心了。」
老夫人笑逐颜开,而后轻叹口气,「可惜你表姐打算过完中秋就留下两个孩子,独自回杭州去了,这样欢聚一堂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将来沁儿出嫁,也是要走的。」
「当真?」崔慧卿短暂怔愣,下意识竟看向了方其玉,后者正与方临玉饮酒谈天,没有察觉她的视线,「老夫人要是爱热闹,我就派人到扬州去把您的娘家后辈请来,陪您住上几天,叙叙旧,说说扬州的变化。」
老夫人拍拍崔慧卿的手背,「你有心了,总是将这个家料理得措置有方,有你在我每天高兴着呢,哪里还用娘家人来陪。只是呀,你和碧莹两个不管是谁,要能再给家里添几口人,我才是真的无憾了。」
听到此处,崔慧卿只扯动嘴角微笑,旁的没有多说。
泥人巷里,曹煜撬开了冷螃蟹的背壳,咔吧脆响后掰做两半,折下八条四仰八叉的蟹腿,拆骨食肉,姿态缓慢,佐酒细品这别人施舍的珍味。
约莫半个时辰前,提着这些螃蟹的丫鬟找到他,向他说明了缘由,又补上句,「连三爷今日送了好些宫里赏的万寿菊和阳澄湖的大闸蟹来,这会儿前头临二爷还叫了小戏儿来唱曲,简直热闹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周芸得到口信,过来带荃哥儿去前头吃饭,适逢鸿院的丫鬟在对曹煜说话,笑了笑,走上去。
「那些花儿曹先生进小澜苑也看到了,遍地橙黄,美得人心醉,我看连三爷就是冲着和小姨姥姥同桌吃饭来的,否则做什么拿这么多新鲜螃蟹来,阖府上下铆足劲儿都吃不完。」
曹煜笑着接过了蟹子和花雕,准了周荃歇学一天。
空旷的屋里他只点一支蜡烛,萧瑟的窗寮倒映挺拔的背脊,冷螃蟹腥气,就着花雕倒也吃不出什么异味。
并非他懒得起锅将螃蟹再热一热,而是这螃蟹带着难以下咽的腥味才对得起它的来历。
许是花雕酒的作用,这晚曹煜睡得很死,梦里梦见秦淮河畔的花楼,却不是他常跟方临玉出入的那间。
那是间陈设过时,早该拆除换血的教坊司,他穿行在醉醺醺颠来倒去的人堆里,正寻找一个人。
一间间屋子,一扇扇门的寻找着,从门缝看进去,男人女人变成了两块黏糊滑腻的猪肉,挂在屠夫的铁钩上剧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痛苦又靡靡的呻吟。
他关上一扇扇门,又打开一扇扇门,在终于在走廊的尽头找到她,门里她也在做一样的事,那个男人压在她身上,肥肉来回荡着涟漪,她难受地别过脸去,瞥见了门外的曹煜。
「你进来做什么?」女人歇斯底里抓起床边几上的香炉,重重朝他砸去,粉白黛黑的脸煞是狰狞,「滚到外边去!」
香灰迷了眼睛,曹煜蓦地从无比真实的噩梦苏醒,两眼发直,天旋地转的躺在冷硬的床板。
窗外泠泠月色透过窗棂洒在屋里,那清白的冷光直往人骨头缝钻。
他蜷起身体,余韵里肥腻的男女变成了姑娘颈后肉粉色的胎记,细白的柔荑,纤巧的足腕……将手探进被衾,握住的却不是她的脚踝。
有朝一日他高步云衢,踅足再看,或许她早已隐入无趣的尘寰,不过是唇畔一点曾经诱人的樱桃酒渍而已,算不得什么要紧。
翌日来到翰林院做他那乏味的编修,正穿梭在书架之间找一本三年前就撰写完成尘封库中的国史。
「曹编修。」
陌生的声音将他叫住,曹煜踅身回看,见到来人果真眼生,轻微颦眉躬身唱喏,等那身着四品云雁补子服的方脸青年男人道明来意。
翰林院足有三进占地,要找一个陌生人并非易事,此人上来便做得熟稔之态,显见有备而来,让曹煜平白生出警惕之心。
男人抚过一字须,微笑道:「曹编修,你没见过我,我是督察院佥都御史王书愚。」
「王大人,失敬失敬。」曹煜脸上堆砌惊愕,重又抱圆了两臂鞠下一躬,「下官眼拙,竟不知是督察院的王大人,望大人赎罪。」
王书愚哈哈大笑,眼底审视意味转瞬即逝,「曹编修在找什么?」
「一本万宗九年的国历。」曹煜莞尔笑问:「还没问王大人来到翰林院是为何事?」
「找你。」
王书愚递去赞许眼光,「晋王看过你会试写的八股文,又过目了你在殿试上所讲策论,对你所说的赋税合一之法甚是好奇,想与你促膝对论,抵足谈心。不知曹编修何时得空,可以登门一叙?」
话音甫落,曹煜陡然举目不可置信,沉吟片刻,作揖颔首,「下官所说赋税合一之法不过是高谈阔论纸上谈兵,得殿下赏识实在受宠若惊,愧不敢当,如何敢于殿下促膝对论抵足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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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反派夺娇 上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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