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为他择选太子妃时,并不曾问过他的意见,他也不甚在意,是谁都好,左右不过是个起不了什么波澜的女人。
可不择手段也要谋取太子妃之位的温亭晚不同,她仿佛成了皇帝为了一己私欲,强塞给他的一件玩意儿,脏得令他不齿。
婚后她更是不安分,不知羞地整日痴缠于他。
可如今他是中了什么邪,难不成是因为温亭晚不会水也要冒险救他的愚蠢举动,才至于对她心心念念?
高裕察觉太子进食的速度放慢,低身问询:「殿下,可是菜色不合心意?」
景詹举箸的手不停,答非所问:「太子妃方才醒转,身子虚寒,晚膳都备了什么?」
静默了一瞬,高裕显然被问住了。
他是太子的人,按理也无需关注太子妃的膳食,可如今太子问了,若答不出便是失职之罪。
「奴才未来得及细看。」高裕将话转了个弯儿,「不过,御膳房的人告诉奴才,太子妃特意吩咐熬制了老姜鸡汤,奴才猜测许是为殿下准备的。」
景詹疑道:「为孤准备的?」
「殿下您忘了,从前您稍有病痛,太子妃定会亲手准备膳食。而今太子妃身子不便,还特意嘱咐御膳房,那老姜鸡汤驱寒暖身,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景詹恍惚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高裕奉上过几次汤食,那汤香味醇厚扑鼻,勾得人食指大动。
然一听是温亭晚所制,他陡然没了胃口,琼浆玉液也成了烂菜糟糠,只挥手让人撤下,再不许呈上。
他揣着心思,堪堪食了五分饱便搁碗停箸。
「殿下胃口不佳?」高裕见他只用了平日的一半,忧色忡忡,以为是患病所致,「可要请太医来调理一番。」
「不必。」
景詹起身立于窗前,雨滴砸在窗沿上破碎四溅,淅沥雨声忽又化为乐章,盈耳动听起来。
为他送汤吗?
景詹把玩着手中的墨玉扳指。
温亭晚送的汤他向来是不喝的。
但念着她为他奋不顾身的这份情意,他想着这一回,待她送来,他便勉为其难喝上两口吧。
雨势渐止,草木丛林间的虫鸣声喧嚣又起,夜风裹着雨滴飘进来,殿内寒意更甚。
高裕关了东窗,回首见景詹以手支额,略显倦色。
「殿下,时辰不早,您该就寝了。」
景詹揉揉眉心,瞥向一侧的莲花更漏,已过亥时,他觑向殿门,似是无意般问道:「这鸡汤需熬制多久?」
此言一出,高裕惊骇不已,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不过随口提了一嘴,太子殿下却记在了心里,强撑着精神,竟只是为了等一道汤!
「恐是御膳房出了差错。」
他忙不迭派人去问,一盏茶的工夫,高裕匆匆踏进殿来,冷汗涔涔,倏地便在桌前跪下了。
「殿下,是奴才胆大包天妄加揣测,那汤……几个时辰前便送到鸾和殿去了,想是太子妃自个儿用的。」
景詹深邃的眼眸漆黑不见波澜,他沉默片刻,才几不可闻地从鼻腔发出一个「嗯」字。
正当高裕忧心他要问责之时,景詹启唇,问的却是:「她喜欢喝那汤?」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温亭晚。
「许是喜欢的。」高裕答得谨慎。
「那而后几日,都叫御膳房备上吧。」景詹将视线落在远处,风轻云淡道,「不必告诉她是孤吩咐的。」
高裕心领神会,蓦地想起太子晚膳进食不多,难道也是为了那道汤?
诧异之余,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殿下,可需传些糕食点心?」
方才等候之时,景詹确实觉得腹中饥饿,可不知怎的,现下又没了胃口。他摆摆手,只道乏倦,起身吩咐梳洗安置。
温亭晚在鸾和殿养了几日,进东宫一年,她头一回觉得这般神清气爽。
在榻上勉强躺了两日,她便有些躺不住,不是在院中莳花弄草,就是在屋内读书品茗,久违地感受到舒适惬意。
这几日什么都好,就是晚膳莫名其妙多了一道鸡汤。
温亭晚不明所以,习语也奇怪,问了才知,是太子殿下亲自吩咐御膳房的。
要不是知道太子不至于有闲心特意打听她的爱好,她都怀疑太子是不是特意拿这道汤来折磨她。她厌极了姜,平常菜色里只要添上一点,她便几乎不会动筷子,便不要说这老姜鸡汤了,满满的姜味,光是闻着,就连用膳的胃口都没了。
可为了不弗太子的面子,她只得每日喝上小半碗,实在郁闷极了。
习语欢欣雀跃,日日在她面前念叨,说是温亭晚舍命跳水一举,终是让太子殿下看见了她的好。
勉强喝了两日,温亭晚却突然怀疑了起来,命习语去励正殿周遭打听打听,习语回来时神色恹恹,在她的逼问之下才哭着道了实情。
太子亲口说,他只是怕落人口舌,才会假意关心她几分,不过做给别人看罢了。
习语说着话时,余光不住地瞥向温亭晚,生怕她难过,却见温亭晚平静如水,道了声「果真如此嘛」,旋即像是松了一口气,吩咐她看着四下无人便偷偷将汤倒了。
而后几日,习语也曾旁敲侧击地透露过太子的消息,可温亭晚始终听而不闻,还不若墙角那株辛夷花令她感兴趣。
习语惴惴不安,但也高兴,被太子伤了这么多次,她家主子莫不是终于放下了。
待身子好了大半,温亭晚便早起准备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主子,你身子还未好全呢,外头风大,可别再染了疾。」习语拦她,又低声加了一句,「太子殿下不会怪您的……」
「不是为了太子。」温亭晚轻轻摇头,「我已有十日未去,唯恐朝中多出些莫须有的说辞。」
嫁入东宫的这一年来,除却病痛卧床,她每日都给皇后娘娘请安,可谓风雨无阻。然近日对太子淡了心思,连带着请安一事也跟着懈怠了。
倒不是怕皇后借机苛责,只是她突然想到了父兄,后宫向来与前朝休戚相关,若再耽搁上几日,只怕父兄会以家教不严之名受人指摘。
她吩咐宫人为自己上妆,忽得瞥见架上备好的衣裳,眉心微颦。
「换一身罢。」
习语闻言又令宫人挑了几身让她选,温亭晚凝神看了半晌,抬眸问道:「可有颜色素净些的?」
习语讶然:「主子,您自打进了东宫,便不爱那些素净的颜色了呀。」
温亭晚又将面前几身衣裙扫了一遍,绣金描花,秾丽华美,无一不精致得令人惊叹,穿上在人群中定扎眼得紧。
她盼得就是如此,最好让太子一眼便能瞧见她。
可现下她又蓦地嫌弃起来,不理解先前自己是如何想的,这颜色花花绿绿,还繁重琐碎,斗艳求偶的雄孔雀似的,哪里好看了。
她叹了一声,挡了宫人为她上妆的手,亲自去内殿那偌大的黄梨木雕花衣橱中挑选。
待温亭晚穿戴完,赶到坤德殿时,比平日迟了小半个时辰。
她候在殿门外,没一会儿,就见庄姑姑缓步而出,低身施了一礼,开口便是:「太子妃,您怎么来了?」
这话听着不怎么爽利,好像她不该来似的,倒也是,皇后宫里的人例来不怎么欢迎她。
「前几日,本宫身子不适,如今好了些,便想着来同母后请安。」
庄姑姑垂首站在高她一级的阶上,腰背直挺,丝毫不见恭卑:「太子妃来得不巧,皇后娘娘如今正与沈三姑娘叙话呢。」
沈三姑娘,沈云霓?
还真是冤家路窄。
皇后不喜温亭晚一事,宫中皆知。要说其中缘由,这安国公三女沈云霓定脱不了关系。
当初陛下为太子择选太子妃,沈云霓作为皇后的亲外甥女,温良贤淑,知书达礼,又自小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无疑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宫里都传,若没有她温亭晚横插一脚,如今站在太子身边,与太子伉俪情深的定是沈三姑娘。
那些个替沈云霓愤愤不平的,都在心里给温亭晚定了个「鸠占鹊巢」的罪名。
温亭晚倒没在意沈云霓,只觉庄姑姑这话有些耳熟。依稀是与太子大婚后不久,有一回她来皇后宫中请安,那时的情景与当下如出一辙。
庄姑姑说了类似的话,并没有请她入殿的意思,却也不赶她走。
她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明知皇后是刻意磋磨,仍不想让太子以为她无礼,乖乖在殿外候了大半个时辰。
正值隆冬时节。
三九天的风刀子一般猎猎在耳边呼啸,钻心刺骨,直往裘衣的缝隙里钻,来往宫人匆匆而过,皆视她如无物,她冻得手脚冰凉,几乎失去知觉。
可笑的是,最后她却连皇后的面都没见着,在昏过去前被三言两语打发了回去,夜里便起了高热。整整烧了两日才勉强退下来。
其间,不曾来人问询过一句。
从前忆起这些,她都不免心生酸涩,然今日她细细揣摩着往事,更像是在瞧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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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拒绝侍寝 上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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