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爷的休夫妻 上 第32章

  原来今日来的迎亲队伍,皆是从大营里拉来的「试职」士兵,尚在考核期内,若按往常,考核试验需得十二个月,还得历经刮风下雨的操练,负重野战,在炮兵营与骑兵营里轮转。
  但眼下,在这挑拣豆子,就可转正?
  士兵们眸光一亮,心花怒放,纷纷前仆后继,蜂拥围上,不过也可见平日里训练有素,虽是众人一齐往府门前拱,但倏尔,井然有序地在笸箩前围成一圈,低头默默选剔。
  苏骧愣怔,即刻反应过来,气恼往前指着陆时宴,「怎还舞弊!」
  「小舅子,你未说不可用旁人啊。」
  陆时宴气定神闲,也学他挑眉,眼神示意桑茂,后者立马得令,拦着苏骧。
  他嘴角轻牵,满面春风,负手而立,「兵不厌诈啊,苏骧。」
  众人拍手称绝,也被小公爷方才的凛凛气度,锋芒出鞘所震撼,身如电,气如虹,难怪小小年纪军功累累,从这一小事上可见聪慧魄力。
  杲杲秋光,唯苏骧激愤冒火,他正想转头与魁哥痛批陆时宴此等小人行径,却未瞧见大高个儿的影。
  他正纳罕,抬眼窥到那猫着虎背拣豆子的不正是魁哥么?
  苏骧怒喝,「大高个儿!你到底站哪边?」
  魁哥起身挠挠头,反戈,「俺也想拿二十两哩……」
  众人笑趴。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闹剧就歇了,陆时宴跨步入苏府大门,对苏骧拱拱手,「小舅子,方才多有得罪了。」
  石青跟上,他早已受小公爷嘱咐,往苏骧抱臂的怀里掷了五个厚厚红封。
  苏骧一掂量,气笑,这仗势欺人的狗官,还挺会笼络人。
  一阵礼炮唢呐相迎至梅居,绣阁绮罗香。
  这下新郎官是真来了,还是比苏之瑾想象中要快许多,「二哥那三百招式竟无一招能拦住他。」
  莲杏儿忙将她用盖头掩,「连二少爷都对付不了姑爷,主子也要当心。」
  这话说得他比豺狼还可怕,她想笑出声,却见一双滚金边皂靴已到跟前,「阿瑾,跟我走罢。」
  她抿了抿嘴,倒是比豺狼来的还要快。
  许是这喜庆的热闹,陆时宴的秋霜之音,也染了不少的人间烟火气,入耳温柔了几分。
  四下是红彤彤的景,唯他伸到盖头底下的手白得分明,是干净漂亮的,瘦削而修长,手背显露出浅浅的筋骨来。
  但让苏之瑾印象最深的是,他指腹上的薄茧。有些粗糙,当划过她的唇瓣时,再麻木的心都有刺痛感。
  他似乎并不着急,满是耐心等她回应,不催促,也不再往前。
  他越是气定神闲,她的心腔益发狂跳。
  跟他走。
  走进那深巷里。
  走进那未知的墨黑般的婚姻里。
  苏之瑾心里想说不,可当她看到边上母亲的凤头履在急得左右打转时,还是颤颤抬起了手。
  只那么一瞬,他怕她反悔似的,立马就拉过她的青葱玉指,紧紧握住了。
  众人祝贺欢呼,一步一步,她看不到前路,只能跟着他走。
  低头垂眼看,脚边是熟悉的矮橘树,是苏之瑾六岁时栽种下的,父亲那时说橘树会和她一同长大,可她都要出嫁了,它却一直没长高,就留在这儿了。
  这分明就是一颗不会长的矮橘,父亲骗了她。
  就像父亲小时抱着她说,阿瑾会嫁给如意郎君一样,父亲总是骗她。
  她的如意郎,在一开始便不合父亲心意。
  但出了府门,苏之瑾从那呜咽声和祈贺声里闻得一丝闷哭啜鸣。
  那不是母亲的,母亲正站在身边号啕大哭呢,也不是大哥的,他正在与陆时宴寒暄嘱托,更不是二哥的,他的哭声像是狗嚎,也从不好意思再人前哭,只会躲在角落啼嚎两声。
  是父亲的,她怀疑,又坚信。
  苏之瑾眼眶发胀,鼻尖泛酸,握着陆时宴的手不由得抖栗。
  他很快便反握住了她,加重了几分力道,宽厚的大掌包裹着她的脆弱,斑驳光影在他们指尖缠绕。
  他的手比他的眼神要温热许多,在此刻倒给了她几分安定。
  苏之瑾被陆时宴送入花轿里,听到外头的他在同父母亲辞别,「岳父,岳母,我把阿瑾带走了,我会护好她,你们莫担心。」
  程氏啼泣,切切嘱咐,「阿瑾是个倔孩子,姑爷你大人体量,多让让她,她心软,好哄……」
  还欲往下说,被苏父截断,「莫唠叨了,别误了吉时,走吧。」
  父亲的话中哽咽,让苏之瑾忍不住落泪,轿厢一路摇,她的泪一路往下流,洇湿婚服前襟。
  随侍的莲杏儿在轿外担心,「主子,莫哭了,当心妆花了。」
  她从外头递进帕子,苏之瑾稍掀盖头搽拭,却在风吹轿帘时,暼见一抹月白衣角,背影清癯,好似柳仲宜。
  他确实从定州回来了?
  只是那身影略有微佝,清瘦不少,好几月未见,苏之瑾也不敢冒认,便低语问外头的莲杏儿,喉间还有几分哽涩,「方才走过的是何人?」
  闻言,莲杏儿转头看了眼,那片衣袂已转入另一条街,往纱帽巷头的王家去了,后面还跟着个媒婆冰人,她如实回道,「像是去王家的。」
  苏之瑾点了点头,放下盖头,那定不是仲宜了,箫姨不屑与商户打交道,连她家的联系都断了,柳仲宜更不可能与王家攀上干系。
  露沾草,风落木,西风乱叶溪桥边,一移一景,越过重重门栏,苏之瑾被送入了虚无居的喜房。
  架子床上满铺着花生、红枣、莲子、桂圆等干果,陆时宴用手往边上拂了拂,牵她坐下,「桌上有几样糕点果品,你先填填肚子,我去前院了。」
  在这都能听到觥筹交错的喧闹,他定有许多人得去酬应,苏之瑾点了点头。
  脚步远了,她才觉松快许多。
  「主子,小公爷走了。」
  莲杏儿也长喘一口气,她之前从未跟着苏之瑾进这深宅大院,不知花门曲廊竟有这般多的宅府,走得腿脚酸乏,她见四下无旁人,便坐在桌案边,惊奇道,「主子,这几上竟有你爱吃的芝麻酥糕,可要拿给你尝尝?」
  芝麻酥糕虽美味,但吃完得剔牙漱口,怪麻烦的,苏之瑾摇头,「不必,你也累了,想吃什么就吃罢。」
  不过她想起一事来,怎未瞧见溪玉?
  按照规矩,她日后是虚无居的女主人,一等丫鬟都会在第一时间前来侍奉,且那日看溪玉有巴结之意,应当会早早等候才是。
  她想了想,「杏儿,你吃饱后去外头打听打听这两月,园里是否发生了何事?」
  莲杏儿本就是呆不住的性子,虽是脚酸腿软,但听言后,悉数将糕点都塞满口后,飞奔出门打探消息去了。
  四下阒静,苏之瑾嫌盖头闷得慌,一把掀起丢掷一旁,抬眼是雕花罩屏,转脸便愣怔了。
  架子床正对的墙上挂着一付硕大画像,画中,两人华冠婚服,她抬首微愠,他在低头笑看,斜阳从窗透进,在画上流转,抚平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褶皱与湿漉,像极了一对眉目成书、相随与共的恩爱夫妻。
  她从未瞧见过自己这样的模样,似娇似嗔,似喜似恼,眸含羞赧清波流盼,倒是好看。
  细赏了片刻,她方去品边上人,苏之瑾娥眉微蹙,不记得他那时有画中这般温柔。
  而且他的手又是何时搭上她的肩的?她竟全然无印象。
  苏之瑾略想了番,那时他们正在争论能否吃饱之问,他拿话逗趣她,只是不知两人竟贴得这般近,越看越有种难以名状的亲密。
  分明应当是剑拔弩张才对!
  她暗度,这定是那宫廷画师画虎成狗、添油加醋、技艺不精!
  苏之瑾发愁,莫不是她日后,起床睁眼、入榻闭眼前的最后一幕都是这幅画?
  那她怕是每日都得怄岔气。
  她踱步走了几圈,窥见案桌下垫着漳绒缎桌布,毫不犹豫扯下,用它挡住了合像。
  虽那漳绒缎花绿花绿的,还是葡萄莲蓬纹,贴挂在墙上像条姥姥辈的棉裤,但在苏之瑾眼中,却是顺眼许多。
  方毕,就闻见院外涌着热闹前来,「来闹洞房喽!」
  苏之瑾忙把盖头戴好端坐,刚捋平气息,外头的屋门就被乌泱泱的看客打开。
  喜婆绕过罩屏,担心惊到小娘子,特轻声细语说道,「少夫人,因小公爷是武官,和弟兄们都是过命交情,成亲当日不拘尊卑,底下的将士们要来热闹一番的,您莫怕,那些人都是小公爷一手带出来的,不会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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