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之瑾点点头。
　　得到新娘默许，桑茂领头踅进内室，一眼就瞥到墙上那团花绿，忙嫌弃捂眼，「行初，你怎在卧房挂条大棉裤？这样式我祖奶奶都不穿了，你这癖好，我祖爷爷都甘拜下风。」
　　众人跟笑。
　　陆时宴看了眼静静坐在榻上的苏之瑾，温柔娴静，似是不曾挪动，他微微翘起嘴角，那笑弧几不可察。
　　他有个淘气的新娘呢。
　　有一小士兵眼尖，窥见檀木画框边角，「花裤下是甚？」
　　「原来还有玄妙。」桑茂走近，「底下不会还是一条画着的棉裤罢？」
　　众人哄笑，叽叽嘎嘎闹哄哄满堂。
　　桑茂一举揭下，陆时宴倒是都见惯了的，虽比平日里温顺和煦，但大伙的目光还是被边上的美人夺去，乌发似云，容色如玉，嘴梢含春带笑，如新月生晕，千斛明珠都失色。
　　怎惊艳了得？
　　一时，满室鸦雀无声。
　　都生了退怯之意，岂敢唐突仙子？
　　石青瞧见一个个眼珠都在盯着少夫人画像看呢，他护短守在画前，「各位小官人，再耽误下去，我们爷的春宵都得折了。」
　　桑茂逗趣，「看来行初是有意为之，放条棉裤引我们好奇，让大家伙看看您和嫂子多恩爱般配。」
　　陆时宴倒是接了话，「是故意的。」
　　引得众人啧啧艳羡，而在盖头下的苏之瑾牙都咬碎了，谁故意的了？！
　　又听桑茂言，「那我们也不多加刁难，就拣嫂夫人的长处来，嫂夫人擅何？」
　　「三嫂嫂会制香！」在窗边看热闹的陆薇先答了话。
　　陆时宴一个眼风扫视，她忙缩头躲到窗下。
　　桑茂起了劲，「本就闻苏家香铺一绝，看来嫂夫人得了真传。嫂夫人既会制香，那也定精通闻香吧？」
　　「算不得精通，略懂一二。」
　　袅袅仙音从红盖头下传出，可谓如沐春风。
　　桑茂本瞧看行初的面色发沉，心有畏怯，得了苏之瑾此言，倒是宽心不少，「那就来个闻帕香识人的游戏。」
　　他看看四下，「满屋少说也有二十块帕子了，嫂夫人若能在中闻得行初的帕子，我们便放过您了，若是识错了……」
　　桑茂笑笑，「那嫂夫人得和帕子主人在红盖头对视三息。」
　　他一说完，周围大伙目泛精光，避开小公爷凛如寒冰的眼神，纷纷掏出手巾手帕，不过桑茂倒是有分寸的，嘴上玩笑归玩笑，他收拢过来的皆是屋内外女使的绣帕。
　　除了苏之瑾带来的婢子莲杏儿的，桑茂笑释，「嫂夫人，您自家丫鬟的帕子，我们就不放了，不然多没看头。」
　　众人暗笑。
　　上晌的苏家二少爷就是吃亏在此处了。
　　待收取一圈后，桑茂最后将陆时宴的手帕掩在若干帕子其中，放在一紫檀木雕西番莲纹托盘里，让莲杏儿递上前。
　　「姑娘……」莲杏儿的音色不乏担忧，主子从未玩过此等游乐，若是弄错，可是丢人丢大发了。
　　苏之瑾轻抚了她的手背，以示安心，她垂眸粗略地扫看一眼，都是干净绣帕。
　　她展颜，「小官人这般瞧不起我？既然小官人说的是满屋，那自然也得把各将士算在内，不然我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他既然拿了苏家香铺来起头，那自然得让众人瞧看苏家的本事，她自小逛自家香铺，识遍世间万香，对于闻香还是很有把握的。
　　掷地有声，泰然自若，真是好气魄！
　　众人更高看一筹，这还有主动加深难度的，其胆识作风倒是与小公爷如出一辙，难怪能成两口子。
　　不过大伙本就心痒，眼下既是少夫人先开了腔，当是响应，把刚收起的手巾往托盘上抛掷。
　　桑茂这才发怵，万一嫂夫人识错帕……这就玩大了！
　　他侧目窥陆时宴的脸色讪讪一笑，「行初莫怪，这是嫂夫人提出的。」
　　陆时宴冷哼，不再搭言，却令桑茂双股颤颤，冷汗直冒。
　　少倾，满满一托盘的帕子置于苏之瑾眼前，五彩斑斓，花纹各异，她不急不躁，一一拾起，在鼻下细细嗅闻。
　　帕子久了便会染上主人的味道，此平安纹手帕为月麟香，那牡丹绫帕为石叶香……待苏之瑾取下一帕时，目光稍滞——
　　这不是她的帕子吗？
　　弯曲有致的龙游梅用孔雀羽绒的丝线绣制，是她独有的绣法，且那花瓣内屈，也是她独创的，苏之瑾敢确认，这就是她的帕子。
　　莫非是杏儿趁人不备，偷偷放置的？但这几十双眼睛盯着呢，且个个都是武官人，目光如镜，她想舞弊怕是也寻不得机会。
　　苏之瑾骇怪，用玉指捻帕，过鼻闻香，她的眸光微动，上浮淡淡冷梅，贵香游动，是陆时宴的。
　　他怎会有她的帕子？
　　现下不容细思，苏之瑾怕众人等急，馀下的十几帕子也不看了，抬纤臂举帕，「这是小公爷的。」
　　赢得满堂彩，众人拍手叫绝。
　　桑茂长吁一口气，「不愧是嫂夫人！这闻香本事，今日兄弟们也算开了眼界了，这就退下……」
　　话未言尽，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见陆时宴闪进了苏之瑾的红盖头里。
　　「呀……三哥你怎的不遵规约？」陆薇忙捂住眼睛，屋里女使也害羞地往屋外急趋，「茂子叔可没说，赢了能钻嫂子的红盖头？」
　　「谁是你叔，我是你哥，看我不训训你……」桑茂见状，借寻此藉口出去了。
　　剩馀人也都是半大的血气方刚小伙，一看此景，臊红着脸跑了出去。
　　霎时，热闹如潮水般涌退。
　　唯剩红盖头里，两双鲜亮奕奕的眼在对视。
　　苏之瑾简直没法承受他直白的眸光，想躲开，可空间太局限，避无可避，只能被迫和他迎面正视，连呼吸都不得不交织在一起。
　　她快透不上气来，心脏也跳得厉害，更无余力去思盖头外面的人如何作想，光是要逃遁陆时宴眼神的追逐，就已让她心神凌乱。
　　她自是没留意到屋里的人已走光了。
　　只觉太近了，太近了。
　　昏调的红光让他凌厉的五官也变得柔和，让她觉得有几分青涩的错觉。
　　苏之瑾的眼睫轻颤，这定是她的错觉了，他向来是游刃有余的。
　　比如当下，他这回分明没有用手捆缚住她，可她就是动弹不得，他强烈的存在感，让她的呼吸都微微凝滞。
　　但陆时宴偏偏不错眼地盯锁着她，蛾眉曼睩，眼睛顾盼生姿，比画中还要好看得多。
　　「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他问，有几分戏谑，也有几分责备。
　　那么多手帕，若是走眼看花，或是闻错，她就真要和另外的男人在这盖头下对视三息？
　　滚热的气息轻洒，带着年轻男人的锋锐酽烈，烧得苏之瑾面皮染红，她强逼自己也跟着利落干脆，「不是你故意让我赢？」
　　他轻笑了声。
　　这笑声太要命，把苏之瑾好不容易筑建的云淡风轻，轻飘飘地摧毁了。
　　她绝对不能再在这红盖头下呆着了。
　　哪怕在众人面前掀盖头不合规矩，哪怕明日被说闲话，她也比和他共处这一方小天地要好得多，至少，她不会这般被动。
　　可陆时宴似是觉察到她的心思，反先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紧攥交握的双手。
　　「那你是看到自己的帕子认出来的……」他的声嗓闷在盖头里，有几分蛊惑，「还是闻到我的味道认出来的……」
　　他在故意试探，她在节节败退。
　　苏之瑾在他掌中挣扎转动，脸如火燎，垂眼推诿，反做它话，「你先松开手，外头那么多人瞧着呢。」
　　陆时宴自然早听到人散步离之音，有意逗逗自己紧张的新娘，反攥更紧，「让他们瞧去罢，你本就是我夫人，有甚好怕。」
　　她的双颊更添红晕，羞赧有之，愠恼更甚，一双水汪汪的春眸与他对视，潋滟万分而不自知。
　　「陆时宴！你能不能要点脸！」苏之瑾咬牙切齿低语，「明日一早，满上京都会传我们在盖头里……」
　　她涨红了脸，心怦怦直跳，羞耻地没法继续往下说。
　　可他却觉有趣得很，声线慵懒，「我们在盖头里怎样？」
　　事实的确是什么也没做，可遮个盖头，又牵着手，他靠得又这般近，怎能不让外头的人浮想联翩？
　　何况前头院子还有席面要应付，总不能让新郎官在后院磨延太久，否则风声就更大了。
　　她可不想谣言比她先回娘家的门。
　　沉默片刻，苏之瑾不得不先放软态度，打了几回交道，她是看出来了，若是和陆时宴硬碰硬，她是倔不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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