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猛敲了一会儿大门,敲门声仅仅激起了房子及附近的回声,不过我终于能听到一扇窗轻轻打开的声音,知道我叔叔来察看了。借助一点光亮,他看见阿兰像个黑影一样站在台阶上,三名证人躲在他视线之外,所以没什么可以让一个住在自己家里的老实人害怕的。尽管如此,在他默默地观察了这位来客后,张口说话时,声音还是因为害怕而颤抖。
“什么事?”他说,“夜这么深了,正派人都不会出来的。我和夜游神可没什么交往,你来这儿干什么?我有一杆大口径短枪。”
“是你吗,贝尔弗先生?”阿兰回答,后退着抬头看着一片黑暗,“小心你那大口径短枪,它会走火的。”
“你来干什么?你是谁?”叔叔生气地问。
“我可不想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说出我的名字。”阿兰说,“使我到这儿来的是另一件事。这件事跟你的关系比跟我的关系要多。如果你肯定你想要这样,我就编成曲子,唱给你听。”
“是什么?”我叔叔问。
“戴维。”阿兰说。
“什么?”叔叔大叫道,声音大变。
“要我把全名说出来吗?”阿兰说。
沉默了一会儿,叔叔满腹狐疑地说:“我想我还是让你进来吧。”
“不过问题是我要不要进去。”阿兰说,“现在我要告诉你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我们就在这扇门旁谈谈这件事,就在这儿,哪儿我也不去,我要你明白我和你一样顽固,而且也是有高贵出身的绅士。”
腔调的变化使艾贝纳泽惊慌失措,他忍了一会儿,然后说:“行,行,就这样吧。”于是就关上了窗子。但是他过了很久才走下楼,又过了更久才解开那些锁链门栓。我敢说他每打开一道门栓,每走一步都会感到一阵新的恐惧和懊悔。我们终于听到门绞链的吱呀声,好像叔叔战战兢兢地溜了出来(这时阿兰后退了一两步),手握短枪坐在门槛上。
“好吧,”他说,“小心我手上的枪,你要走近一步,就必死无疑。”
“这么说话很客气呀。”阿兰说。
“不,”我叔叔说,“这可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我不得不提防。现在我们认识了,你可以说说你来的目的了。”
“你是个聪明人,你一定知道我是一位高地绅士,我的名字在这件事中没什么关系,但我朋友住的地方离慕尔岛不远。慕尔岛你听说过吧?好像那儿有一条船失事了。第二天我家一位先生想在沙滩上找一些失事船只上的木头生火用,看到一个被淹得半死的小伙子,他和其他几个人把他抬到一座废弃的古老城堡里,从那天开始他可花了我的朋友们不少钱啊。我的朋友们有点粗野,不太在意我能数得出的那些法律,他们发现这小伙子有一些体面的亲属,他是你的亲侄儿,贝尔弗先生,他们请我来拜访你,和你谈谈这件事,我可以直截了当地说,除非我们能在某些条件上达成一致,否则你不太可能再见到他了,因为我的朋友们,”阿兰简单地说,“缺钱花。”
我叔叔清清喉咙。“我不在乎,”他说,“他并不是个好孩子,我并不想插手。”
“哎,”阿兰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假装你不在乎,想减少赎金。”
“不,”我叔叔说,“这是真的。我对这孩子不感兴趣,我不会付赎金,你可以让他去教会,也可以叫他去磨坊,我都无所谓。”
“嗨,先生,”阿兰说,“血浓于水,上帝啊,你不能丢下你哥哥的儿子不管啊。真丢脸,如果你真这么做了,总是会泄露的。你在这儿名声就臭了,要不就是我搞错了?”
“就这样我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艾贝纳泽回答,“我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怎么会暴露,除非是我自己,你或是你的朋友说出去,所以这都是胡扯。”
“那只好让戴维自己说了。”阿兰说。
“怎么?”我叔叔问。
“噢,是这样,”阿兰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可以弄到一些钱,我的朋友们一定会养着你的侄儿的。但如果毫无希望了,我敢肯定他们就会随他干什么了。”
“啊,我才不在乎呢。”我叔叔说,“我不会受什么影响的。”
“我也这么想。”阿兰说。
“为什么呢?”艾贝纳泽问。
“为什么,贝尔弗先生?”阿兰回答,“我听到的一切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你很爱戴维,会赎他回来;另一种是你有充分的理由不想让他回来,会付钱给我扣留他。现在看来好像不是第一种,而是第二种情况。知道这一点我也很高兴,因为这样我和我朋友的口袋里就会有点钱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叔叔说。
“不懂?”阿兰说,“你瞧,你不想要那孩子回来,你想要把他怎么样?你要付多少钱?”
我叔叔没回答,但坐在那儿不安地移动着。
“来吧,先生,”阿兰大声说,“我希望你知道我是个绅士,我有国王的名字,我也不是踢你家大门的骑士,要么客客气气给我一个回答,马上。要么以葛兰柯山峰的名义,我要用三英尺宝剑刺穿你的心脏。”
“啊,天哪,”叔叔大叫着,爬了起来,他大吼着,“给我一分钟,你是怎么啦?我是个普通人,又不是舞蹈教师,我当然是尽可能客客气气。可这么粗鲁地说话,太不像话了。是你说的,刺穿心脏,那我拿这短枪是干什么的?”
“枪弹和你那双老态龙钟的手对阿兰手中的剑来说不过是蜗牛之于燕子。”阿兰说,“你那颤抖的手还没找到扳机,剑柄就会震颤在你胸骨上。”
“哎,老兄,谁否认这点了?”我叔叔说,“随你的便吧,你想怎么样?我并不想阻碍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我们会达成一致的。”
“真的,先生,”阿兰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做一笔交易,一句话,你要那孩子活着还是死掉?”
“哦,天哪,”艾贝纳泽叫道,“天哪,怎么能这么说话?”
“活着还是死掉。”阿兰重复道。
“活着,活着,”叔叔哀叫着,“我们不希望流血。”
“那么,遵照你的意思,那要价就会高一些。”
“高一些?”艾贝纳泽叫道,“你想双手沾满罪恶吗?”
“哼,”阿兰说,“两种都有罪,不管怎样,死掉更容易,更快,更保险。活着就是件麻烦事了,一件麻烦的难对付的事。”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他活着。”我叔叔回答说,“我从来不做任何有道德错误的事,我也不会为了满足一个高地人的要求去做这样的事。”
“你还挺小心谨慎。”阿兰讽刺他。
“我是个讲原则的人。”艾贝纳泽简单地说,“如果要我为此而付钱,我就会付钱,而且,”他说,“你忘了他是我哥哥的儿子。”
“好吧,”阿兰说,“谈价钱吧。要我说出个数字来可不太容易。我首先想要知道一些小事情,比如说我想知道你一开始给豪斯亚森多少钱?”
“豪斯亚森?”我叔叔吃了一惊,大叫出来,“要干什么?”
“要拐走戴维。”阿兰说。
“谎言,完全是谎言。”我叔叔嚷道,“他从未被诱拐,他要这样告诉你就太不应该了。诱拐?从来没有过。”
“那既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阿兰说,“也不是豪斯亚森的错,如果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艾贝纳泽叫道,“豪斯亚森告诉你了吗?”
“怎么,你真是个笨蛋,要不我怎么会知道?”阿兰大声说,“豪斯亚森和我是同伙,我们瓜分好处,所以你自己看看抵赖有什么好处。我得说你了,让一个水手这样深入地介入你私人事务中去真是桩愚蠢的交易,但那已无可挽回了,你得自食其果。现在要面对的是:你要付给他多少钱。”
“他亲口告诉你的吗?”我叔叔问。
“那是我的事。”阿兰说。
“哎,”我叔叔说,“我不在乎他说什么,他在撒谎,事实是我给了他二十镑,但我告诉你老实话,除此之外,他可以把那孩子卖到卡罗来纳,那会是更多的钱,只是不从我口袋里出,你明白了吗?”
“谢谢你,汤姆生先生。干得漂亮。”律师边说边走了出来,然后非常礼貌地说,“晚上好,贝尔弗先生。”
然后,我说:“晚上好,艾贝纳泽叔叔。”
然后,托兰斯说:“多好的夜晚,贝尔弗先生。”
我叔叔张口结舌,坐在台阶上望着我们呆若木鸡。阿兰悄悄拿走了他的大口径短枪。律师扶着他的胳膊,扶上台阶,带他进入厨房。我们也跟了进去,让他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火已熄灭,只有余烬残留。
大家望了他一会儿,为我们的成功而狂喜。但对这个人的耻辱也有一点可怜的感觉。
“来吧,来吧,艾贝纳泽先生,”律师说,“你不要垂头丧气,我答应你我们的条件并不苛刻。现在把地窖钥匙给我们,托兰斯会给我们拿一瓶你父亲留下的好酒来庆贺这个时候。”他转向我并握住我的手。“戴维先生,”他说,“我希望你在未来的好运中快乐。我相信你是应该得到的。”然后转向阿兰,带一点幽默,“汤姆生先生,我要感谢你,你干得非常好。不过只有一点我弄不太清楚,你到底叫詹姆斯、查尔斯、还是乔治?”
“为什么是这三个名字,先生。”阿兰说,挺直了身子,好像一个人嗅到了冒犯的的味道。
“只是,先生,你提到了一个国王的名字,”阮克勒答,“而从未有过汤姆生国王,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英名。我想你一定指你受洗的名字。”
这句话击中了阿兰的痛处。我得承认他非常生气,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厨房最远的一个角落,坐在那儿生气。等到我走到他身后,向他伸出手感谢他是我成功的主要因素,他才有一点笑容,最后被劝说回到大家身边。
那时我们点燃了壁炉,打开了一瓶酒,从篮子里拿出精美食品,托兰斯、阿兰和我开始吃了起来。律师和我叔叔就到隔壁房间去商谈,他们在里面密谈了约一小时,最后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并且我叔叔和我也正式表示同意。根据条款,我叔叔请阮克勒先生作为中间调停人,付给我肖家大屋年收入的三分之二。
这样,歌谣中的流浪汉回家了。那天夜里我躺在厨房柜子上睡觉时,我就是一个有钱人了,也在这一带有了名气。阿兰、托兰斯和阮克勒睡在硬邦邦的床上打着呼噜。想想我睡在露天下、泥土里和石头上这么多白天黑夜,经常是饥肠辘辘,带着死亡的恐惧,眼前突然光明的结局比过去种种折磨都使我感到软弱。我躺着,直到黎明来临,看着屋顶映现的炉火,计划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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